（吞贴重发）大静官同人——愿能相逢未嫁时

愿能相逢未嫁时
1、初见
初初相见，他一袭灰袍，手持二十年未启却依旧锋利的宝剑，翩翩然而来。
这么多年，能毫发无损地过了五毒阵的人她几乎想不起来。所以，当五毒灰溜溜地回来禀报时，唐夫人对这个传说中的男人升起兴趣。
“在下河阳曾静，见过唐夫人。”
他并不英武过人，亦都不算俊朗不凡。隔着丝帐，举手投足之间隐约不清。
她心中一哂，突觉无趣。
不论是猎艳抑或杀戮，她都已经厌倦了。
无趣。
她玩弄着指甲，豆蔻染成的艳红指甲纤长而又泛着光泽，血的光泽。
“上茶。”
她喜欢看那些上门来的男人们又惊又怕、吞不下又吐不出的尴尬样子。不知这一次，曾静会想出什么样的借口不喝茶呢？
想想就觉得好玩。
她突地又来了兴致。
“好茶。”
他呷了口茶，神情自若，微笑而赞。
她不是没看到他身边那个小丫头冲他抹脖子挤眼睛的样子，却没想到他这么坦然，又看得这么清楚明白。
“如果要拿到鸾凤冠，便先要得到夫人的心。”
他唇边有一抹笑，似狂似邪。
哈！这些年来想要她的心的人，比想要她的命的人还多，只不过……
她走出纱帐。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他似有一瞬的怔忪，转瞬便又恢复潇洒侠客的超然。
他一笑，似万马千军也不能阻拦般自信。
“今夜三更，在下定然再行拜访。”
他的目光澄澈，说告辞就告辞，并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她得意而笑，以为男人已入彀中，落了俗套。
不过，若是他上了钩，说不定她倒有些舍不得杀他了呢。
她讥讽地笑笑，吩咐下人：“备香汤，备美酒佳肴。”

2、夜访
绿珠在一旁絮絮叨叨，他听着小丫头的话，笑笑不语。
“静官你的武功绿珠绝不担心，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
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她是美人，自己可是英雄？’他自嘲一笑。
恐怕没有哪个英雄像自己这么无用吧？放在心里的人照顾不到，答应的事做不到，为自己牺牲的人……救不到。
曾经沧海、曾经沧海……
“好啦，你替我温一壶酒，我很快回来。”他从心事中脱身，微笑吩咐，堵住越来越有“管家婆”趋势的绿珠喋喋不休的担忧。
无非是去化解心魔，这件事，他，并不陌生。
只是，医者，难自医。
他踏月而来，手持纸扇，风度翩翩。
她柳眉微挑，莺声曼曼，“夜露风寒，曾先生既然到了，何不进来？”
他在门外摇头一哂，推门而入。
庭中景色布局精巧，疏影横斜；天边月半圆，月色皎洁，风过，影动。
猫和老鼠，互吐心绪。
他能明白她的怨恨，甚至都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伤人害命他总是反对的。
略施手段，她幡然悔悟，双膝落地，惟求相随。
他心内苦笑。
若向他求解脱，他也只能让她失望了。
自己的心尚戴着枷锁，是否有资格给别人平静？

3、解脱
他悠然而来，匆匆而去，停留下来的不过盏茶时分。
红烛尚未燃掉多少，唐夫人独自坐在桌边，夜更深、更冷，她不敢闭眼，怕再见到刚才看到的那些索命亡灵。
桌上的美酒佳肴早已冷却，屋内也冷清的没有一丝生气。
这是她的卧房，却不是她往日给那些男人准备的逍遥窟。曾静……总还是特殊的。
男人已经走了，也许回到客栈喝小丫头替他温的酒。
他很寂寞。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是同一类人，只不过选择的度日方式不同罢了。
而他总还有人相伴，自己呢？
她缓缓起身，移步后堂。
香烟袅袅之中，她轻移莲步，到了佛案之前，取香、点燃、叩拜。
“夫君，今日我终得遇高人，幸得点化，放下心结。”
“夫君，从此以后，怕你座前这黑豆不会再多一颗。”
“夫君，往日种种，是否为你平添罪孽？若真有地狱，希望那里总是世间公平之所，能记得你生前侠义，莫将我的罪孽怪罪你身。”
“夫君，我遇到一个比我还傻的人。”
她扬手挥下，佛案前那装着黑豆的盒子连同里面的豆子，俱化为灰烬。
飘飘洒洒，和空气中弥散的香灰一起，终将，尘埃落定。
她不会再杀人，那代表了每一个死在她手中的坏男人的黑豆，也就不需要再存在。

4、送别
蜀中自古多潮湿，有“蜀中天无三日晴”的说法，又云“蜀犬吠日”，蜀中的晴天难得，可见一斑。
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到了蜀中，不是叹“难于上青天”，便是叹“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颠际”。
如此一来，这日送别时的晴朗，让她不知该欢欣还是更难过。
不过，他，是不会、也不可能停留的。
“曾先生一路保重。”
她淡然轻笑，不再如昨日艳丽，却是敛了光华，蕴了风情。
她的手笼在袖中，指尖那些如血般的豆蔻花甲已经被擦去，指甲泛着粉红。她的变化，并不需要刻意让他看到。
他拱手作别，转身离开。
她定定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一主一仆远去。
不是第一次的，她感到厌倦。这一次，却不是对生活，而是对自己的身份。
她该不该相信曾静的话，相信他了却江湖事后，还会回来呢？
不论他会不会再来，她也该告别现在的生活了。
“福叔，召集唐家所有主事，明日巳时，开祠堂！”
“静官啊，你有没有发现唐夫人今天和之前很不一样啊？”绿珠开开心心地生火热了干粮，一边忙碌一边和男人闲聊。
他于一旁随意坐着，远眺群山。闻听绿珠的叽叽喳喳，他起身，没有说话，脸上有难以形容的微笑。
“是，她变了。”
不，或许该说，她又变回曾经的她。
十五年前，唐门新任掌门唐凌天夫妻是一对璧人，江湖口碑也很不错。这么多年来，唐夫人还能好好地待在蜀中，一来唐门用毒天下无出其右，众人不敢以身试险；二来唐夫人杀的，多少都有些花名在外，真要讨伐，恐怕论起来出师之名也并不好听；三来……当年他们夫妻也算有些朋友。
“所以静官最厉害了！”绿珠与有荣焉地挺胸抬头，大声夸赞着男人。
男人微笑。
绿珠，希望静官能不负你的信任，在我有生之年为你找到一个好归宿。
丫头，莫将真心错付给静官这个无心之人。

5、重逢
“事到如今，唯有去蜀中。”
他面青唇白，隐有黑气，肋下伤口近乎洞穿。
他这条性命本就是捡的，生死之事已经看得很淡，可他不能就这样死在外面。
绿珠还这么年轻。是他连累了她。若是忠义堂的人再找来，他恐怕难以招架，更难护她周全。
天下之大，想来想去，竟难找一处可让曾静容身之所。
他心中有叹，却想仰天大笑。
“曾先生来了？”
她本在书房理事，闻听下人回报，又惊又喜。
这几天笼在美人面上的清愁倏忽而逝，她立时站起，笑着迎了出去。
一别经月，已是天翻地覆。
虽然江湖和庙堂泾渭分明，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乾隆皇帝继位，她听说了，某人居功甚伟，她也透过江湖门路听说了。也对，他当初来不就是为了弘历吗？
虽然不懂政治，她却天然地厌恶皇家人。
忧虑，自他离开蜀中入京之时，已然开始生根发芽。
希望这次他来时，万事已然尘埃落定，他能够于天地之间逍遥自在，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曾先生果然守诺——”她的笑容和她的话语一起凝滞。“先生！”
“唐夫人，打扰了。”他斜倚椅背，面若金纸，唇边一抹笑，依旧沉稳自若。
她心中一酸。
你又何必这么累着自己？
诊脉，煎药，服侍他起居。全心全意，心无旁骛。
“夫人。”
福叔在门外低唤。
她依旧服侍他喝完了药，漱了口，扶他躺下。
药中有安眠的成分，实在是她不忍见他痛得嘴唇都白了依旧谈笑风生的样子而加入的。睡着了，起码不会再感到痛。
他太坚强，也太倔强。
“好好照顾他。”她吩咐绿珠。小丫头鼓着腮帮子点头，她为对方的稚气而失笑，却又深深的羡慕。
转身出去，福叔一脸忧色。“夫人，三爷五爷他们又……”
“不必多说了，哼，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难做。”她冷哼一声，疾步向前堂走去。
既然好人难做，不妨还是做恶人。
她既答应了他要悔过自新，便不会要人性命。可是这唐门里不要人性命却能让对方乖乖听话的东西，可是多着呢。

6、受伤
“夫人！我去请大夫！”
“站住！”她唇边带血，却厉声喝住管家。高声说话也令她胸口一阵剧痛。
“夫人，你受了内伤啊！”管家担忧不已。福叔是她娘家陪房，娘家的管家，奶娘的丈夫，自小看她长大。前些年她荒唐、糟蹋自己，他心痛，却劝不得；如今眼见她得了解脱，偏偏曾大侠……
唉，他家小姐，是个苦命人。
“不必了，我吃过药休息一晚就好。不要惊动别人。”她半阖凤目，微微气喘。“曾先生那里，不可让他知道。”
“……是。”
“哼！老三和老五还想要谋掌门之位，真是异想天开！唐门若是交给了他们，才是真的完了。”她思量一番，“恒哥儿还在别庄吗？”
“是。”
“接他回来。”
“是。”
客房。
“静官，你醒啦。”绿珠趴在床边，男人微有动作，便立刻醒来。
他一手捂着肋下伤口，撑着坐起。
“小心啊静官，你现在要静养。”绿珠又发挥小管家婆的唠叨功力，叽叽喳喳的，屋里刚才的冷清气儿一扫而光。
男人笑了笑，还有几分虚弱。
“什么时辰了？”
绿珠起身看了看更漏，“酉时三刻。”
他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有隐约不安。
“唐夫人怎么还没来？静官你该喝药了。”绿珠自言自语着，伸长脖子往外看。
他锦被之下的手握了起来，担忧更甚。
“曾大侠久候了，药已煎好，夫人吩咐要我们服侍您趁热喝下。”没过多久，福叔端着药进来，躬身请示。
“福叔，可是唐门有事？”他并不接药碗，问到。
“不不，”福叔连声否认，“曾先生多想了。夫人在……哦，有几位亲戚上门，多年未见，夫人在接待。”福叔很快想到了借口，而且也不算是假话。
亲戚不假，无情分有冤仇就是了。
福叔心底感激男人的敏锐。
起码，他还把小姐的事情放在心上。

7、困局
“绿珠，取衣服来。”
他起身，伤口仍然痛楚。
“静官你不可以下床！”丫头心急口快，“唐夫人专门嘱咐我看牢你！”
“拿衣服来。”他很坚决。站起身，长身玉立，气势不减。
穿了酱色衣衫，扎紧玄色腰带，玉佩压袍角，手持折扇，他又是无人可及的天下第一奇士，而非中毒受伤的河阳曾静。
花厅甬道。
“曾大侠！”福叔愕然。
“唐夫人在何处？”他问，翩翩然，毫无受伤痕迹。
“这……”
“朋友有事，曾某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好！”福叔豁出去般，“多谢曾先生！实在是此事我等下人不能出头。请！”
花厅。
“大嫂既然已有退意，何不退得干净利落些？”唐家老三唐凌云一双桃花眼，并一对薄唇，负心多情之相。
“三哥何必同这个淫妇多话！你快将掌门令牌交出来！”老五唐凌川自幼四肢发达，习得也非毒功，而是横练功夫。
“欸，老五你这话就不对了，岂非将大哥也骂了进去？”唐凌云明褒实贬，“大哥一生正直，又专情……”
“住口！”她怒极。“你们不配提凌天！”
她眯起凤目，眼中有怨毒之色。
当年丈夫惨死之事，这两个小叔子都有份！若非亡夫生前千叮万嘱她不得伤害唐家人，她岂会放过这两个人面兽心的**！
“行了！”
唐门一宗老打断双方争执。“凌天媳妇，这些年你如何行事我不想多言。你既然肯交出掌门之位，何不痛快些，将凌天留下的秘籍也交给下任掌门。”
“哼！下任掌门？总不会是你们中的一个，我又凭什么要交给你们？”她冷笑，美艳极了。饶是对立，那几个男人还是恍惚几分。
“淫妇！”唐凌川回过神来，大骂，“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不会看大哥的情面，你早晨就受了伤，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哈奴！”他喝了一声，身后一个罡气已有小成的昆仑奴闪了出来，便要攻击。
“欸，老五，怎么好动手呢？”唐凌云也摇着扇子，啪得扇子一合挡住弟弟，桃花眼微挑，“大嫂，你何必如此？若是让曾静先生知道了你向我们兄弟下毒，不知他做何想法？你觉得，依你往日行事，他会信你，还是会信我们？”唐凌云见她变色，得意一笑，“老五，请天下第一奇士曾静出来评评理！”
“你！慢着！”她气结，猛地起身，胸口一痛，差点儿喘不上气来。“我……”
“我……”她犹豫，痛苦。曾静如今的状态，她如今的状态，都难以御敌。
是他的安危和信任，还是亡夫的秘籍？

8、维护
她咬咬牙，准备妥协。
“我——”“未知哪位要找在下评理？”
“给”字尚未出口，一把清亮声音截住了她的话。
“先生！”
她既惊且喜，复又担忧。
他语带笑意，却是声如硬玉。
他自帘幕后现身，折扇徐徐，万马千军在前，我自闲庭信步。
“河阳曾静！”
唐门宗老失态站起，震惊无比。
他没想到真的是曾静。原以为不过是老三老五收错了风，却没想……
今日之事难了。
“唐二老爷，多年不见，威风不减当年啊。”男人不紧不慢地缓步走到厅中，轻描淡写地和宗老打招呼。
“惭愧惭愧……”唐二老爷不敢直视，却不甘心拿不到唐凌天留下的秘籍，“曾先生来得正好，不妨评评理……”
“二叔，这厮是那淫妇的姘——”
啪——
隔空一个巴掌，她使了全力，却也不过是在唐凌川脸上留下一点点痕迹罢了。
怒目圆瞪，她可以被他们辱骂，却绝不能让他们侮辱曾静！
比她更快的，是抵在唐凌川命门处的折扇。
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动作的，就如一阵风一般，他已然制住唐凌川，而且竟然能够在一眼瞥过便找到他横练功夫的唯一弱点之处。
“向她道歉。”
他沉声命令，面沉如水。
“想爷道歉？门都——”唐凌川兀自口硬，却觉男人手下用力一分，命门之处，尤为关键。唐凌川立时服软，“我说！”
他退开。
“大嫂，是我胡说八道。”
满怀怨恨地道歉，唐凌川城府不深，却不难对付。
真正的恶人，从来都是面带笑容、背后下手的。
唐凌云眼珠一转，笑了。竟拱手道歉：“曾先生，我五弟心直口快，还望你海涵。今日早晨我等好意上门拜访大嫂，五弟不过一时讲错话便被大嫂落毒，还好我二叔施以援手方能解这味奇毒。曾先生是天下闻名的侠义之士，不知对此事作何解啊？”
他几不可见地微皱眉头。
她心头一痛，淤积在胸口的血气上涌，抿紧嘴唇，口腔里是腥甜的味道。
笼于袖内的双手紧紧扣紧，指尖深入皮肉却不觉痛苦。
我终究不得你信任。
他余光瞥见她紧绷的身体，心头一颤。
曾静啊曾静，你真不该……
不该什么呢？
不该再来蜀中？
不该深夜造访？
不该放肆言语？
还是……不该认识她？
“我相信唐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用毒。”
他开口，面色平平，无人看到他内心的纠结。
她的手蓦地放松，眼中亮了起来。
“二叔，看来曾先生是没法秉公处理了。二叔，这件事还是让天下英雄一道评评理吧。”
唐凌云意有所指地瞥了唐夫人和曾静一眼，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她的名声可不好听。沾上了她的男人，还怎么秉持天下第一奇士的名头？
果然她急了，上前半步，“唐凌云，你不要太过分了！”
“欸？大嫂何必着急。曾先生行得端坐得正，难道还怕天下英雄之口吗？”唐凌云得意极了，扇子扇啊扇，自诩风度翩翩。
“哈哈……”男人笑了，上前一步，恰是将她挡在身后。
昂头，眼中是睥睨天下的傲气和自信。
“唐夫人是曾某的朋友，她的事，曾静不才……管定了。”
他将折扇递向绿珠，取过剑，宝剑随意竖在身前，他拄着剑柄，唇边似笑非笑。
“曾某如何行事，亦都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9、破局
“曾静！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是我唐家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唐凌云终于也撕下伪善的纱巾，扯破脸皮。
“家事？不知道是不是曾某学问不精理解有误。家事一般都发生在家人之间，而如果曾某没有理解错的话，家人之间，应该支持关怀，而非相迫相欺。”他目光凌厉起来。“既然唐三爷同在下一样，不是家人，而是外人，又何谈曾某欺人太甚呢？”
“曾——”唐凌云还待再说，却被唐二老爷拦住。
“凌天媳妇，你就算再有靠山，我唐家的基业总也要唐家人继承，万不可能姓了别人的姓。”唐二老爷意有所指。
“哼！小人之心。”她对这些思想龌龊的男人们嗤之以鼻。
她同他之间，光风霁月。
“夫人，恒小少爷到了。”
福叔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她面露笑容，难得温柔。
恒小少爷？
男人微挑眉。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跑进了花厅。“大伯娘——”
他叫着，扑进她的怀中。
她蹲下身来，笑意满满地举起帕子给孩子擦汗。
“恒哥儿又长高了。”
“大伯娘，恒儿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练功，所以才会长高的。大伯娘你怎么不去看我？”稚子懵懂，亲近人也只凭本能。
她的明艳、冷漠、动容、神伤，他都见过，唯独此时的暖暖温情，他第一次见。
唐之恒，唐门已故的二爷唐凌日的独子，也是唐夫人的侄儿。
“恒小少爷是遗腹子，自小体弱，”福叔低声在一旁解释，这“自小体弱”四个字，咬得好生重，“夫人一直将他们母子安置在别庄。”
唐门虽然只是江湖门派，却也和深宫大内没什么区别，照样有兄弟之争、骨肉相残。
唐二老爷、唐三唐五见了这孩子，脸色可不算好看。
“二夫人到。”
徐徐走进来的，是一个低着头的妇人，穿着素色衣衫，很有几分低眉顺眼的样子。
唐夫人起身，温声招呼。“弟妹。”
“见过大嫂。”妇人怯怯行礼，倒似乎是很怕唐夫人。
她心中一哂，不以为意。这个二弟妹这几年都是这样，算了，大概是自己的恶名在外吧。
“恒哥儿是二爷的嫡长子，如今我代先夫过继他为嗣子，继任唐门掌门之位，日后肩挑两房承嗣。”
“楚氏，看来多年前你就谋划着这一天了！”唐凌云眯眼，阴冷的声音令唐之恒颤抖了一下，却不往生母那里靠近，反而偎着唐夫人。
“是。”她冷笑着，“从你们害了凌天开始，我就发誓你们两兄弟和你们的子嗣都不可能得到掌门之位！别以为你们做的腌臜事老天爷不知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就算现世不报，黄泉地狱里我也等你们一起受刑！”
他心头一震。
黄泉地狱……
原来她始终没想过自己会身后超脱。
自己那日所施手段，究竟是对是错？

10、胜败
“好好，你不仁我不义！哈奴五弟，我们一起上！曾静受了重伤，不过是强装相！”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内宅之中有奸细。
他的伤有多重，她最了解。
搂紧恒哥儿几分，她凄然看向男人，似用眼波诉说抱歉。
抱歉，连累了你。
抱歉……要让你欠我一份人情。
她抬手一送，将恒哥儿推到曾静怀里，“替我教他！”她挡在两方人之中，扬手一挥，几枚暗器射出，一道道闪着幽蓝的光划过厅堂。
“你自己教不是更好？”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带着几分轻松笑意。
下一瞬，恒哥儿又回到了她怀里。绿珠拔剑，和福叔一左一右护卫着两个女人和孩子。
纵身跃下场中，以一敌四。长剑未出鞘，却已威力无敌。
横扫千军。
剑鞘横摆，唐凌云和唐凌川被击倒在地。
唐二老爷手中烟斗一转，尖端分为五股，形状不一，各染剧毒。揉身而上，按动机关，五股连发，暗器蜂拥而至。
身周有暗器迫近，哈奴于身后推出一掌，罡风带毒。
男人轻蔑一笑，平地跃起，剑已出鞘，“破”字一出，剑花漫天，暗器四溅，落于桌椅柱窗之上。
剑尖已然划破唐二老爷心口处的衣服，却并未伤他皮肉分毫。这中间的拿捏比杀人更难。
天下剑法，唯快不破。
于空中反身刺出一剑，剑气与罡气相撞，终究邪不胜正，哈奴出手狠毒反误己身，被自己的带毒罡风反噬，萎顿于地，惨叫着捂住流出黑血的双眼。
“滚！”
他飘然落地，背对四人，冷冷言道。
呼啦啦唐门众人连滚带爬地跑得无影无踪。
“静官！”
绿珠丢了剑，冲上来。
她当然也知道男人的伤有多重。
受伤又两次妄动真气，伤上加伤。
“我没事。”他握紧剑柄，却并不让绿珠扶他。
身后冷汗已经沾湿衣襟，他依旧温温微笑，用目光制止了唐夫人上前。“我没事。”
第二次这么说。
她明白，又心酸。
“福叔，好好安置恒哥儿和二夫人。”
“是。”
“先生，先回后宅吧。”她轻移莲步，到他身前，目光如水，饱含忧色。
他点头，“好。”
入了后宅，进了客房，他依旧气势不减。只到外人都退下，他一直提着的一口真气泄了，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先生！”“静官！”
两个女人扶住他。
他缓缓摇头，“不要声张。”侧头看向明艳女子，她面上带泪，红唇却失了血色。
决绝的，痛苦的。
恍然之间，他似乎看到一位故人。
微微一哂，看来自己真是伤得不轻。
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脉象凌乱。他皱眉，“莫将性命当儿戏！”
话重了些，可她的伤只会比话更重。
她流了眼泪，唇角却翘起。“你还说我？你自己……”
这便是带了几分娇嗔。语出便觉不妥，忙忙又住了。
男人闭了眼眸，锁了眼中的愧疚。
“取纸笔。”
“让我看看你的伤，啊？”
“拿纸笔。”
两女都不动。
他摇头，“算了，我说，绿珠你写。”他报了一帖药方，是治内伤的。
“你……”她泪落两行，撇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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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滴这个CP又没在一起

11、伤愈
半倚床边，他有些浑噩地被两人解了衣衫，扶持躺下。
肋下伤口又重了几分，血洇开来，中衣红了半副衣襟。
“静官！”绿珠哭了，“唐夫人一定要救救静官啊！”她扯着女人的袖子哭求。
“你放心，我一定。就是舍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他有事。”她匆忙抹去眼泪，施针敷药，拉过锦被轻轻盖上。
“好好看着他。”她嘱咐绿珠。
“嗯。唐夫人，静官写给你的药方你也要服啊。”
她笑了，“我会的。”
是的，她会的。她需要治好自己，才有办法配另一味药。
他做了个梦。
梦中朦朦胧胧，似乎是旧年往事，又似乎是一个和过去不同的过去。恍恍惚惚之间，有温热的液体触到他的唇边，腥味扑鼻，他如孩童一般皱眉撇头想要躲开，却被细柔的手温和而不失力道地分开齿关，将液体灌下。
他费力睁眼，眼前人影晃动，却又抵不过睡意，眼睑重重合上。
“好了，再休养三五日就没事了。”
她替他盖好被子，脸色比昨日还要差。
“唐夫人你还没有吃药吗？怎么脸色这么差？”绿珠关心奇问。
她笑笑，“有心。”
她养了一只蛊虫，一只唐门中一直觉得鸡肋所以冰封在冷库里的蛊虫。
因为要速成，所以用了小小手段。
蛊虫的作用简直是立竿见影。一晚之后，他的伤口外部竟然愈合，只留下一道并不甚明显的伤疤。只是触之便觉内里还是很痛。
第二天过去，竟一点痛楚也无。
夜半。
他醒来，侧耳倾听，有细细的音乐声传来。
撩开被角下床，在床边趴着的绿珠眼下青黑，睡得很熟。
他摇摇头，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角。
虽然没有子女，不过十年来看着绿珠从一个不过桌子高的小丫头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和做了爹的人有一样的心情。
起身，披衣，推门。
庭中月光清冷，声音是从东北角传来的。
临水而建的小亭四面垂着丝帐，丝帐随风飘舞，合着蜀中夜晚的雾气，倒似神秘仙境。
他拾阶而上，亭外两个婢女站着，见他过来，福了福身，撩起丝帐。
“先生？”
竹叶声住，她站起，讶然，又惊喜。
看来他恢复得不错。
“这么晏了唐夫人还没休息吗？”他观她面色尚可，心下稍安。
她笑，却没有回答。
“先生伤口初愈，还要注意莫要受寒。”她解下身上的披风，抖开，却终究没有僭越，并未替他披上，而只是递了过去。
她真的羡慕绿珠。
不论如何，绿珠总归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能追随他左右，平时为他打点四时衣衫、三餐饭食，而自己，却没有这个资格。
“唐门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是解毒高手，还有疗伤奇药，想来倒是我班门弄斧了。”他微微笑言，指的却是自己开出的那张药方。
“先生说笑了。雕虫小技，怎么比得上先生的智慧？”她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青竹叶。
男人似笑非笑，摇头不语。
她是真的在夸奖自己。而这一点，令他更觉难受。
一时无话。

12、漫步
清早起身，于客院之中舞一趟剑权作活动筋骨。
“好好看！”
他剑招使老，墙头冒出一个小脑袋，笑嘻嘻地拍手叫好。“伯伯真棒！”
他失笑，还真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叫他伯伯。
“下来啊。”他收剑回鞘，笑着扬声唤恒哥儿下来。
“好~~”小家伙轻盈地翻过墙头要跳下来。
墙不过一人多高，这孩子有习武的底子，男人倒也不担心他会受伤。
“恒儿！”
一声急喝吓了孩子一跳，他脚下一滑，头朝下掉下来。
静官脚尖一点飞身接住孩子，稳稳落地。
“哇……”
回过神来的小家伙拽着男人的袖子掉起了金豆豆。
弹指破三界，谈笑扫妖邪的河阳曾静手足无措起来。
“恒儿！”
她疾步过来，既气又急。
气恒哥儿偷看他人练武犯了大忌，又担心他从墙头翻下受伤心急不已。
“呜呜……大伯娘别恼恒儿，恒儿知错了……”
小小软软，白白糯糯。
“你知错还爬墙头？还偷看人练武？”
她板起脸来，真是让孩子怕怕。
“大伯娘……”恒儿扁扁嘴，把自己往男人怀里缩。
“算啦，男孩子哪有不顽皮的？他本来都不会整伤自己的，倒是你把他吓着了。”曾静竟然颠了颠孩子，又替他说情。
她冷面一阵，看得恒儿低下头。“看在曾先生替你说情的份上，这次算了，下次再犯就要狠狠地罚。”
“嗯嗯。”小家伙忙不迭点头。
曾静放他下地，双手背后，笑看他跑远。
“你对他是不是太严了些？”他将剑插在地上，半个剑身都入了泥土之中。
缓缓漫步于宅后的湖边，男人闲话家常。
“你当然不计较，可我怕他日后同别人也是这样，旁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无心。”她嗔怪般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却有几分甜意。
严父慈母也好，严母慈父也好，是不是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他笑而不语。
“对了，京城中有传信来，查姑娘认了二品大员做义父母，皇帝有心以满人的身份迎她入宫，这样她日后生活阻力会小些。”
他微怔。“有劳唐夫人。”
“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有劳’。”她凝视着他，见他并不自在，当先转开眼去。
声音萧瑟，“绿珠说过，查姑娘是个好姑娘，如今有了归宿，你也可以放心了。”
话是这么说，唐夫人却并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好归宿，只不过不愿意他过分担忧罢了。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内深宫的危险呢？
她暗中有了主意。
“不早了，回去吧。”他看看日头，已过巳时，竟不知不觉中散步了这么久。
“……再走走吧，到前面再折返回去。”
难得她有要求，男人自然也不会违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