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莹是她的姓名，但并非她本身。正如我开始写冯莹，但我并非在写冯莹。

冯莹
“因我之爱恨，没（mo）同侣于穷途。”
她忽的想起很多年前在兰台寺所求的签文，惊叹也许这一生不过一场巨大伏笔，起承转合之中，她或是蝴蝶枕前颠倒梦，如今才醒。
可这蜃景曾经再怎么夺人眼目，终了亦不过如冯莹手中未握紧的那个杯子，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啪”一声被失手破碎。
“不忙收拾的，阿嬷。”她虽笑着，却惨淡似张被人洗了又洗的白布，“您先去替我收拾些行装罢。”

冯莹
秋日的午后，总爱被人评作萧瑟景。其时的冯莹，压檐的低帽、一袭白洋裙，乘着张公馆踏上兰台寺前的秋叶时，秋风乍起，恍惚间、人们似乎能看见她的纱网下转瞬即逝的什么东西，但却抓不住。
张公是她近日的相好，说的准确些，冯莹才是张公的相好。那张公是有家室的，如上海千千万万个阔佬一样，惯养个外室做消遣。死讯传来那日，正是阴历中的十四日，月未满日。冯莹之侍奉，从不似旁的外室，常贪心而嫉妒，倒真如一个“贤妻美妇”，不争不求。提起十五要去兰台寺上香，张公也曾暗暗纳罕，一向未见她求神拜佛，倒也稀罕。但外室而已，只求她玉臂香肩温柔乡，哪里管得了许多，且为她置办好一应事物，随冯莹去了。
冯莹吩咐过一干随从，便孤身入了兰台寺。时隔十余年，她又一次站在了这尊佛前。纱帽轻摘，露出一张不再青涩的脸。她暗想，如今这模样，怕是佛祖也不识得我。
故合十双掌，且又念到，“因我之爱恨，没同侣于穷途。”
红香半燃尽，折下截灰来，她方睁眼，却不敢看佛，只凝着那残香。一时无语，又凝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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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人吗

冯莹
这其实是冯莹这小半生里第一次冲动的时刻，前日听闻他的消息，今日业已站在曾与他同求过的佛前。只是彼时的她与他，都未曾料想今时。
来时她问过自己，耗了那么久，到最后也只敢来这里，彼时她不信神佛而求愿，如今她信这宿命，谁又来为她还缘呢？
佛前她燃过三炷香，一愿未许，一愿未还。
就像是他二人之间的缘分，终究未圆，落下一大片惨白。
直到人来提醒她该回去，冯莹方堪堪遮下那目光，以纱蒙面。提步欲离时，瞥见那算命先生仍坐在那，想是已坐了他大半个光阴。
思忖时，又自求出一签来，她这才醒转，慌忙将那签文背过去压在案上要逃。
那先生没睁眼，却问她：“故人不解签吗。”
冯莹深深望那老先生一眼，为他颔首微拜，又高抬其身，“不必解，先生。”
“阿莹此生，早无所求。”

冯莹
“先生。”
冯莹盈盈笑着，踩着一双时新的洋鞋，端着酒杯便向xx(张公)走去。近至方寸，他搂上她的腰，冯莹自向他挨着，“我要祝贺你，荣升、乔迁、得子，三喜临门。”
她承认这三喜不过是她胡扯的，不过冯莹面对男人，自能演出这一副醋溜溜的模样，满足他们自恃居高群芳慕的心态。
冯莹那双眼曾被人称过“烟视媚行”，可今日你倘若真真切切去看，会看到全无伪饰的一抹悲哀。
今日是二十一，冯莹笑饮：“好日子，我当饮先。”

？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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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莹
故友重逢，却是半点喜事也不肯提，冯莹捻着烟，只是打量他，半晌方哂：“他死了，他死的不好么？”
烟烬将冯莹弹下去，又星星点点地燃起来，又熄灭，像宿命。
“你说他死在哪，南京？”冯莹又笑起来，想起南京的那些梧桐树、百尺雪，“南京好啊，梧桐雪一树又一树，带都带不走。”
她泄出些愤与恨来，适时火气猛地烫了冯莹的手，她趁机站起来背过他去取烟，白皙的指尖发凉发抖。再转身时，又是那副沪上花媛的做派，“你要（火）吗？”

冯莹
镜中有一张女人的面目，冯莹瞧不清。她想将唇际的口红规范擦的规整些，却愈搽愈乱起来。于是又补又搽，直到一滴泪悄然落下，她方看清镜中的自己。
冯莹放声大哭起来，可哭得完这十余年的光阴吗？那些呜呜咽咽的长夜，哪里哭得到尽头呢？
“阿姊，我恨他”说着却全身哭抖起来，那小肩似是连吊带也撑不住，“可我真的好想他啊，他就这么死了……留我一个人。”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恍惚间又回到她是个女学生的模样，脆弱而惹怜。
长久之后，她闷闷的吐出三个字，不知说给谁听。
“他骗我。”

冯莹
冯莹今日很不同，发式挽的规整，旗袍亦素净。若非知悉她的名姓，想来谁也不能将她和那个沪上花媛冯莹联系起来。
“我要搬走。”
就像平日里说出那些甜腻讨人的话一样，她轻易便向xx（张）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如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xx（张）显然很惊异，他恍然间觉得自己也许错过了冯莹许多。
而冯莹只是笑，“我累了，不愿再做您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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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莹
倘使主与佛要降罪她的不诚，冯莹亦能坦然接受。她本是一个无信仰的人，却入殿堂庙宇，又祈圣人庇佑。可世上并没有一位神祇可以使爱人死而复生，唯助燃她心底的爱火，生生不息。
教堂圣像下，冯莹垂目而立。
“主，请宽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