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风月，一场执念。可我生在清贵门庭中，黎庶疾苦业只在父辈们谈论间听过，譬如陕甘茫茫的黄土，又如三湘江水的湍急，所以我心中执念不过在裙钗间，在中馈庶务间）
（我谙熟伴君如伴虎之言，故而自幼随母亲供奉海灯时，便会偷偷替族中长辈们添一盏，而今入惠王府，成为玉牒造册的王妃，属于阿玛的海灯旁，便极自然多上一盏写成爱新觉罗泰危的灯）
（——灯油静燃，艳丽的澄色好似贵妇鬓边簪戴的姚黄，佛前求渡也显得逼仄）
“原是一桩很无趣儿事，幸而有你陪着，才显得有意思些。”
（同掌灯法师笑别后，扬声予身边淑丽）
“山果子由泉水养大，这个时节的最甜糯好吃，我记得后山就有山杏，咱们去走走如何？”

先1

（我不是潭柘寺的常客，也笃信一生哪怕不敬、不求神佛，自有一世安稳。）
（我亦不是她的常客。毋论惠王府抑或富察府的门庭，皆是寄龄姐姐熟门熟路，与惠王妃的情谊堪同手足。或许某个姹紫嫣红开遍的春日，我凝睇着她们把臂偕游的身影，还生过寸缕忮求、埋怨。无理取闹的刹那，唯艳光和熏风作慰，一片小小心膺迷醉，忘了该恼谁。）
福晋是同我一处有意思，还是同寄龄姐姐在一处有意思？
（像拈酸吃味的话柄甫递去，即化作对山杏的口腹之欲）却之不恭。（分明是我想去，非得讲成是作陪她的逸兴，低眉在她跟前“纡尊降贵”。）
我想摘些回去酿酒，（原本是生在荒郊野岭的卉木，盖因潭柘寺，荒草纵横的野径被拓得愈发宽绰，两畔芾盛的青草折腰稽首，与丽人的衣衫拂弄出窸窣声响。抬臂以绣帕裹住青梅拧下，拭净蒙尘的青涩的面容）过两年我就及笄了，届时再没人会拦我饮酒。

（沈靖龄真的很有趣，明明是华闼里养出的女儿，偏偏是这样生动）
你说的意思，是哪种意思呢？（山风很清，论说起闺中情谊的音也很轻）若说游园品茶，确实是寄龄更有趣儿些，我虽饮茶，却不好杯盏间摆弄，有她在，我即便不动手，也能喝上喝好的茶水。
（我於女红与茶道上并无甚么造诣，是而成了淮闲口中的有福之人，针毫细末的计较从来不用在意，毋论是茶叶针，还是绣花针）
（她话语里酸溜溜的滋味儿，并非听不懂，只是我比她年长几岁，兼之富察与沈氏的交情，我一直将她当做小妹一般看待，所以那不是手帕交似的玩伴情，更像是对幼小者很自然的怜爱，是很不一样的感情）
（无心在青梅上，只将钟爱的杏子采撷）
若是像今日登山，我喜欢和你一起——别忘了，只有你陪我爬遍京郊几座山的，比寄龄多很多。

（万壑松风乍起，如怒号、如低吟耳畔，山杏的香息掺糅其中，教人出口的话既尖也酸）
你是喜欢她在宫里学成的那套伺候人的功夫，（宫规森严，容不得行差踏错。簪缨世族为教导女儿，惯行此道，哪怕骨肉分离亦在所不惜。寄龄虽被教养得知书达礼、婉静明慧，却也难逃一番磨砺。对此，尊长们又说入宫供职是光耀门楣，是皇恩浩荡——我几番暗自窃喜庆幸，这份福祉不曾眷顾我寸毫。春山低来隐隐笑，仗着年少，口齿未加遮拦）不过你已是惠王嫡福晋，她伺候你，也实属应该。
（沈尚书府上，相较于长女的婉顺柔驯，幼女是足堪顽劣、莽撞的）
我可不会给你煮茶，（先将话撂下）也不敢再带着你在荒山野岭走窜了。（山道由砖石垫铺得平整，四壁卉木郁茂遮天蔽日，因而又得一份清凉。阴湿之地，苔藓亦繁，也恐脚下不慎跌伤了身骨，平白担了病痛折磨，故一路总缓之又缓）
若你尽兴倒也好说，若你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你家王爷交待？

（纵与沈门淑眷私交甚笃，却业在沈靖龄伶牙俐齿字句中默然片刻——终究是我一生顺遂，得椿萱慈爱，兄长溺宠，阖府皆是我的幼妹，向来客客气气地尊我一声元姐，绝不敢於我面前有丝毫越矩与放肆，才让我生出模糊的认知，以为天下兄弟姊妹情谊大多如此温平）
要这样说，我倒觉得你比若晦更像在宫中受教过。她从来不记得谁的身份，也从来都不会称甚么福晋、王妃。（捻着枚熟透的杏，点过小鬟雪腕，轻而移至紫竹编成的小篮中，停了片刻，指尖还有淡淡果香）
（岘巘岳对，层林叠翠，山中有氤氲的雾岚，更有吹清灵台的风，是而我常别过京中喧闹繁华，往人间宁静处停留，以此吐尽心中块垒。今日出门，应不宜同她一道）
沈寄龄的茶罢了，便是宫里娘娘们、几位帝姬婶婶煮的茶，我都喝过。
（昭阳日影破开重云，静悄漫过山崖绝顶，我在前山诸天佛主与菩萨庇佑下，僭犯桩桩口舌业障。弯着浓朱衍过的丹唇，微扬蛾绿染得纤眉，笑若露花魂梦，将她口中甚“伺候”甚“功夫”说得风轻云淡，奢享不过寻常）
王爷公务极忙，常於夤夜里才归府，你或许见不到他。

（往后该一径谢辞富察淮元的邀帖，落得个松乏自在。近乎挑茶斡刺的话以顽笑腔调说来道去竟不见她袒露丝毫不怿，或有人赞许其气量、或有人青睐其沉稳，又或为之喜怒不形于色而感慨——若非久经宫闱规矩教诲、世族礼法熏染，岂能得此等修为？我不敢冒领）
是么？她从不记得，却也从未缺失接人待物的礼数，对你言语失敬。
（满树青莹莹的果子教人目不暇接，才摘了三两个便吩咐给随从，倚坐在干净的山石上）
这么说来，倒像是我姐姐攀附你，你待她也不过尔尔。
（遣词愈说愈烈，眼底却揽一弯澄然纯澈，像说的并非她和沈寄龄。知交朋伴之间如何往来酬唱，各有各的风月春秋，我是不该置喙的。一句信口说辞，偏引来她痴痴下阕，说起燕婉恩爱的惠王爷。）我见他做什么，又不是朝上的公卿命官要商榷政务，（一想适才所言所道更是揶揄）若非惠王殿下事繁，恐怕你今儿个也不会有赏顽的闲情逸致罢。

（纵与沈门淑眷私交甚笃，却业在沈靖龄伶牙俐齿字句中默然片刻——终究是我一生顺遂，得椿萱慈爱，兄长溺宠，阖府皆是我的幼妹，向来客客气气地尊我一声元姐，绝不敢於我面前有丝毫越矩与放肆，才让我生出模糊的认知，以为天下兄弟姊妹情谊大多如此温平）
要这样说，我倒觉得你比若晦更像在宫中受教过。她从来不记得谁的身份，也从来都不会称甚么福晋、王妃。（捻着枚熟透的杏，点过小鬟雪腕，轻而移至紫竹编成的小篮中，停了片刻，指尖还有淡淡果香）
（岘巘岳对，层林叠翠，山中有氤氲的雾岚，更有吹清灵台的风，是而我常别过京中喧闹繁华，往人间宁静处停留，以此吐尽心中块垒。自问素日粉黛堆儿里笑脸相迎，从不曾和谁红脸，今个儿是怎的，倒惹得小姑娘夹枪带棒，好似吃了枪药似）
沈寄龄的茶罢了，便是宫里娘娘们、几位帝姬婶婶煮的茶，我都喝过，这又算得了甚么？难倒，你和闺友一道玩儿，她们连口茶也不肯为你准备？
（膺中纵有千万般纳疑，仍山水不显，按捺着煊扬心火，慢条斯理为人拨开京畿贵胄间这点面子。弯着浓朱衍过的丹唇，微扬蛾绿染得纤眉，笑若露花魂梦，将她口中甚“伺候”甚“功夫”说得风轻云淡，奢享不过寻常）
（昭阳日影破开重云，静悄漫过山崖绝顶，又聆人置喙泰危，戏说我夫妻事，不免觉她越界太过，挑衅着容人底线。是而、我在前山诸天佛主与菩萨庇佑下，僭犯桩桩口舌业障）
王爷公务极忙，常於夤夜里才归府，你或许见不到他。

（畴昔额涅总说高门望族里往来费心，那时得椿萱庇爱，不将此视为俗世修炼，而今再叹，实则我已肩挑起长辈走过的长街，独自在雨中撑一把伞，甚至要为他人遮风挡雨）
（论起亲厚，沈寄龄自然比不得我同族中相携长大的姊妹，可於京城这么拢共巴掌大的地界上，她算是放在心坎上的朋友。旁人府邸里教养何如，元轮不到我来置喙，却从未想过，澹娴如沈寄龄者，却有个与她完全二般、极爱逞口舌之快的小妹——从前已知她的娇闹，衍至当下的变本加厉）
你口舌伶俐，且说一说我待你姐姐如何“尔尔”？（两弯柳叶梢轻地一扬，落下抹嘲似的笑，一时染得明眸波光，辗转化作一池春冰）你心思玲珑，不妨再说说我该哪日得空？哪日有赏顽的闲情逸致？
（浸淫簪缨，璧受庭训，膺中贪欲从来甚少，唇枪舌剑往来中，小篮已渐堆出不少甜软山杏，便示意减兰停手，且为山中燕雀留些果腹的吃食。今个儿既无登山之兴，也无寺中用膳的闲情，遂未再看沈靖龄一眼，径直的折身返回，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