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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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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22-06-11 01:20回复
    ( 我来得早,却也不早,眼下尚在卯时,离晨间响钟远远还饶着大半时辰。但时瞻协佐着将轮椅搬上青石阶时,窗屉是很自如敞开的,一眼投去,便瞧见长殷正在他往常的座位上,连脊背直立的幅度似乎都与素日一致无二,于是我们隔着一道不太严格地遮碍,很平常地对视了一眼。)
    ( 时瞻替我收拾箧囊时,长殷正转过身来,他的话远比我嘴皮子动得要快,于是顺水推舟地没有多话,只在摆放笔架时笑了笑。这样很好,他是胸有沟壑的人,明白,又知分寸,我并不介意他瞧见我心里的三丘六道。)
    :怀犀,纸乱了。
    ( 朝他轻轻一颔首,示意他案上摆得一丝不苟的宣纸,纸镇不及的角落里,叫晨风吹得略略掀了一隙。将几卷书拢在一块,朝案上肃了肃,语气也平淡。)
    :今儿不来,明儿也是要来的,一天半晌,计较不来许多。
    ( 他讲的是阁老周家的幺儿,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大本堂里打渔晒网的常客。比起他哪日来,哪日歇,我倒更关切老师今日留题会是什么。但眼前时辰还早,也就说些题外话。)
    :你的灵雀,我养这一阵,还算没有辱没了你的托付,昨日它已能绕着檐下飞一圈了。


    IP属地:重庆5楼2022-10-14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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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召来只莹白色的小蟾,令它镇守东南,把纸脚弹压成水平的一线。)
      谢谢。(——我犹不放心,唯恐书页暗折,留下痕迹,便把镇纸一一地卸开去,翻开书,一页页地碾平,平成张薄透了的镜子,又一一将四角的石将军请回。)
      万国将遣使至,届时端拱云集,朝鲜、扶桑诸国皆蠢动,周阁老忙于公事,恐无暇照拂幼子。周郎好马,愿为这触生花大力气,明日也应当不会来。
      (安顿完这一切,我方才满意地停下来。玉蝉与貔貅各自向一边垂首,微微侧目,不知在窃听什么。我很耐心,又调整它们的角度,好令这石子形成一道直线,像有根无形的尺子横亘在其中。)五哥大度,周郎却不承这份情,如此恩将仇报,也值得宽恕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五哥,今日若考教论语,我就问你这个。
      (这时,我才抬起脸去看他。他今日很整齐,确切说,他一直是整齐的,整齐得近乎于过分,有种欲盖弥彰的嫌疑,——但人人都知道的短处,或许不该被当作短处来看待。)
      那很好。等他能多飞一阵,就叫他来咸福,我写信送给你。
      (至于归还与否,我决口不提。话锋一转,又回到在先的故事中。)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不赂者以赂者丧,六国论也新讲,夫子挂心,或也会考问的。


      6楼2022-10-14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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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徒然在炉上走,偶然风起,便拼命地扭曲,显出浓白的一团颜色。我看那只雀眼熟,但因它飞得高,且快、远,振翅于阳光下的姿态极英伟,便暂停了追究,专心看它身后的那朵云。)
        你上回的那篇,比眼下这篇好。
        (那种好是昭然若揭,不用做比较就能够看出来的。所以他在说谎,拙劣的,明眼人都能够看穿的谎话。——我怀疑自己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遮掩这里头的门道,但我不想问明,也不想下结论,某种情况之下,事实比说谎更卑鄙。)
        (他来得很安静。其实动静不小,椅子吱吱呀呀,木头与地上的石子相磋磨,间杂有人吃力时断绝的呼吸声,此外绝无二话。——他极力地沉默,抿住嘴,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自己与自己做斗争。——我无意回头看,凝视着云一直往北飘,被风吹破了一个角。)
        (我就是在这时候下决定,不论他是否回答,都不再提及作业的事。而我和他的对话,也在他尚未坐稳,在我目视窗外的流云时,就已结束了第一轮。等他尘埃落定,先师像前的香烧过新一寸,我转回身,倚靠在窗前时,那只雀又走了。)
        但若我是你,我也会这样的。(我冲他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多解释。)他上月新得了一匹马,玩物丧志,今日必不会来。


        7楼2022-10-14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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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一度将怀犀视作为我的同类,至少在某个角度,譬如此刻同处尚在寂静中的学堂,譬如一些入微的洞察,这使得我待他有一种异于其他兄弟的、平视的赏识。虽然,国朝自开立以来,尽都不许结党私营,但我们之间有一层手足的天然桥梁,这使得我们可以大大方方跳过这项压顶的罪名,从幼年时便早早结种一些善因。)
          ( 我偶尔发觉他对外界有近乎于审视的一种观察,甚至是迥异于同龄人的,更接近于无情的理性,尽管我并不知道他在孜孜不倦地观察什么,但不妨碍这成为他身上一种另类的有趣。)
          ( 书具总算理整齐了,研墨铺纸,便不再假手他人,示意时瞻退到外面去,这才束了袖子去抓墨碇。)
          :这也就是阁老还不曾来,否则听见如此贬损他那位爱子,恐怕迎接你我的,便是成日的一张冷脸与课业如山。
          ( 我明白,前几回替周家小郎代作,后又为他誊递答案,乃至周郎仍不满足,隔三差五送来明嘲暗讽,我这位弟弟都已不作声色地看在眼中。尽管我绕开了那个以德报怨的话题,但他很快又以六国论来堵我,前后夹击,使我不得不直面他的诘问。笑了笑,索性把问题抛回去给他。)
          :那怀犀教我,何以抱怨,何以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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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8楼2022-10-17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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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度怎么个意思,存戏都吞是吧


            9楼2022-10-17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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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书读到孟子,便将论语忘了,这是我兄长的聪明。我将目光转向窗外的竹影和鸟声,一板一眼。)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夫子说,以直报怨,并非以怨报怨,我心中不明白,这“直”究竟指什么。若说它是善良,总觉得太优柔,若说它是严明,又嫌其混淆于法度。君子论迹而不论心,要是以道德来衡量,我不知什么是直。
              (冯郎性挑剔,只用桐烟墨玩笔。我对墨却无偏好,案前两块雪金,本色光可鉴人,质坚如玉,头回见,送给他做伴手礼。知他并非好此墨之贵重,因爱它行笔柔润,墨香沉静,也以为很值得。)
              有些东西奇怪,知道什么不是,但不知道什么是。譬如周世芳,受了你的恩惠,又令周阁老来加课,就是以怨报德,不能算直。
              (我厌烦于这种不确定,几句来回,砚台上打圈的手,变得更为机械。)
              周阁老不能教子,文过饰非,也不能算是直。
              (——可若这样说,我呢?)先贤识宇宙之道,以之教人,焉知无伸发、附会、夹带、编造之处。上帝有德,为何不亲身教化我等,却偏要借圣人的手笔?我没想通这些,索性就不愿为此束缚。——道德,不过是模糊的标准,不能量化,无法衡量,网开一面、退避三舍,亦或除恶务尽,釜底抽薪,都可算是圣人
              (墨终于磨罢了,手随之也一停。)
              五哥,你说先祖洪武帝,可算是圣人吗?


              10楼2022-10-17 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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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书读到孟子,便将论语忘了,这是我兄长的聪明。我将目光转向窗外的竹影和鸟声,一板一眼。)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夫子说,以直报怨,并非以怨报怨,我心中不明白,这“直”究竟指什么。若说它是善良,总觉得太优柔,若说它是严明,又嫌其混淆于法度。君子论迹而不论心,要是以道德来衡量,我不知什么是直。
                (冯郎性挑剔,只用桐烟墨玩笔。我对墨却无偏好,案前两块雪金,本色光可鉴人,质坚如玉,头回见,送给他做伴手礼。知他并非好此墨之贵重,因爱它行笔柔润,墨香沉静,也以为很值得。)
                有些东西奇怪,知道什么不是,但不知道什么是。譬如周世芳,受了你的恩惠,又令周阁老来加课,就是以怨报德,不能算直。
                (我厌烦于这种不确定,几句来回,砚台上打圈的手,变得更为机械。)
                周阁老不能教子,文过饰非,也不能算是直。
                (——可若这样说,我呢?)先贤识宇宙之道,以之教人,焉知无伸发、附会、夹带、编造之处。上帝有德,为何不亲身教化我等,却偏要借圣人的手笔?我没想通这些,索性就不愿为此束缚。——道德,不过是模糊的标准,不能量化,无法衡量,网开一面、退避三舍,亦或除恶务尽,釜底抽薪,都可算是圣人
                (墨终于磨罢了,手随之也一停。)
                五哥,你说先祖洪武帝,可称是直吗


                11楼2022-10-17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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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风仍在吹,御苑禁内的风流涌动,从未有停息的时候。缓缓将白玉纸镇先压实,再以一种不迫的力道徐徐向旁碾开,原本被风吹得毛边的纸沓,在这股力量下乖顺地服帖起来。但耳是认认真真听了他的全席,罢了,也说不上赞不赞同,只点了点头。)
                  :这是怀犀的报应之道。
                  ( 说话时,稍稍直了腰背。近来总觉得这幅桌案似乎比原来矮上两分,仔细一想,或许是前些时候又长了身量的缘故。因此伏案做事,得比从前稍微往下佝一佝,这姿势并不大舒坦应心,但一两日也就习以为常,也并不同人提。侧过头想了想,才接他话道。)
                  :原本咱们子孙是不该议太祖爷的,昨两日恰好我在馆里寻书,读了两节太祖宝训,中间有一句“自修身齐家以至于治国平天下,必上下四旁均齐方正,使万物各得其所,而后可以言治。”想来太祖爷武定祸乱,文致太平,立国以后,能使纪纲正而条目举,依我的见识,自然认他是直。
                  ( 很快察觉自己言过,于是轻描淡写挽了个结,又作往下。)
                  :至于先贤先圣,皆早已隐踪匿迹,只传了圣人之道流转至今,来供你我瞻摩。但所谓大道三千,其实要说曲直,也不过是咱们心里的公理道义,千人千面,不足一论罢了。况且,是非曲直自有言官秉笔,我才半大小子,镇日诘屈聱牙的学,能懂几分春秋。
                  ( 这是一盘和稀泥了,我想他英心慧根,不难听出来。也不提自己与周郎间那点牵扯,只因小周郎君虽处处诘难,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些幼稚做派,在我将赴往的一程路上,实在很不足为道。缓了缓,又以含笑的口吻说。)
                  :实则,在我以为,你倒是我所见,最为直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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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2楼2022-10-1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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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应,这词太难听了,这不是我定的,是本来就这样。
                    (我坐直了身子,头也不抬,开始试新研好的墨。)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你我以道事父君,自然也是如此。魏征直言,太宗能以雅量容之,子孙以太祖之前车为鉴,为何不能议论?先祖错杀道同,心中亦很后悔,鞭杀永嘉侯及其子,是因知错能改,而后事不忘。但此事并不对,若单就此而言,听信谗言,枉杀忠臣,直得近乎媚己。可若以大处看,讨浙东,战鄱阳,杀陈友谅,北取中原,可谓千秋功业,是真豪杰。——到底人直与否,不因小处改变,他若大处明智,小处荒唐,纵不算君子之直,也算有道之君,盖君子与皇帝,本就不算是一回事。
                    (墨走得滑,来回几笔,写的却不是字,只是一行行拆开的笔画。竖,竖,竖,竖,横,横,横,横,无休无止。我务求它们都一样,曲折角度,笔锋行走,看来不差分毫,故需凝神静气,精神专注在此。偶然风起,吹拂纸张一角,也令我如临大敌,——紧张,心跳得很剧烈,比夫子的考校,兄弟的玩笑更紧张。)
                    五哥在骂我,我听得出来。
                    (极小心,借着手臂推挪,用袖浅浅压住,幸好,这一笔没有断,弯钩也很端庄。我松了一口气,再一次撂下笔。)
                    是非曲直,自有言官秉笔,你不肯说别人,倒舍得来夸我。


                    13楼2022-10-18 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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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临到此时,我才发觉今日遗漏了一只放在脚边的废纸篓,但这不伤大雅,因我鲜有用到它的时候。一撇脸,才发觉带来的那只青花笔洗底下有道狭窄的裂隙,很浅,将它翻过来看内壁,又是圆润无缺的,于是默认它仍能为我所用——它也必须得为我所用。放回原处,脸上若有若无笑着。)
                      :倘使这也算作是骂,那我合该是本朝第一大冤案。
                      ( 难得讲一句诨笑话,很浅地点到即止。至于君臣与曲直,我想我们也不便再向下讨论,当分歧已成为一种必然,我总会选择绕道而行,毕竟我的本意,并不要与人一较长短与高低。)
                      ( 很快他放了笔,我总觉得他握笔的神情如临大敌,于是气氛一瞬间像是重新活了,空气里流连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轻松。恰好这时,两只不知名的野雀在窗棱下嘹亮叫了几声,顺势将目光吸引过去,然而它们很警觉,刚转头便一扑翅,又远远退回高处的枝桠上。但我不和它们计较,因这一瞥,已瞧见远处来的路上,模糊地现出一个人的身迹。)
                      :来人了。
                      ( 转过来提醒怀犀。事实上我很惬意清晨无人的时间,并诚切地盼望它再长些,因倘若第五条腿在此刻迈进门来,我会立刻选择安静地闭口不言。)
                      :不如猜一猜,下一个进门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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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4楼2022-10-19 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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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夫子是端庄而矜重的,因此要将现身留到压轴,要以一片整整齐齐的坐姿,与满堂噤肃的气氛烘托他的出场,因此不会是他。 也不会是我的几个兄弟,他们或要携伴读,或要携随从,虽不见得出入皆浩浩荡荡,也不至于一路走来形单影孤。)
                        ( 我没有过多去注目这位新客行来的路程,有些东西过早明白,未免会丧失一些介于茫然与通透间,似是而非的乐趣,我更愿意将这个谜底揭晓在进门的那一刹那。)
                        ( 低下头去收拾书本,取了今日要讲的那册,与上下卷夹作一沓,稳放在案头。皇家所用的启蒙读本,为了讲学方便,大多将字隙留得很宽,如此批注记录,都有足够的空间。譬如我手中已结课的课本,都曾接纳过有密密匝匝的注脚,我向来都很爱惜。周家小郎却从不知怜恤,纵然他撕毁我书皮是无心之失,但在他毫无诚意道歉的时候,我很明白地瞧见他目光里的投来的鄙夷。)
                        ( 怀犀的音节告一段落后,我们间迎来了一段倒长不短的沉默,直至那位被我们拿来赌猜的仁兄终于施施然到了——先是一条腿,而后是脑袋,眼睛怯怯地将学堂看了一整圈。我认得他是一位堂叔的儿子,年纪最小,又不很敏慧,今日来上学,还是第一次。)
                        :好吧,谁也不是。
                        ( 有人来了,这就是我们交谈的最后一句,我们的视线都平静地各归其位。云层将日光挡得很严,但我相信,它不会一直受这无稽的遮蔽,今日注定会是个百里挑一的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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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5楼2022-10-20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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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竺僧有神力,佛可治病,救众生于娑婆之苦难中。可我看他容貌很平常,只是服饰与我等不同,心中便犹豫了。)
                          (安和在我身侧,光艳流金,照得人也染色。我不敢用手指,恐失礼于人前,声音压得很低)释迦摩尼看透生死,证道于菩提树下,大知大能。可他自称佛弟子,未必有佛神通,佛有千手千眼,他怎么和你我一样,只有双手双眼,——莫不是我修为不到,看不见么?


                          16楼2022-10-20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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