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租室友莱姆斯卢平身体不好，一点烟味就能让他躲在枕头边咳嗽。枕头里鹅羽毛棉花尼龙纤维即使过滤沉降他的咳嗽声，西里斯布莱克坐在外面真皮沙发上还是能隐约听见。所以西里斯布莱克在家里的时候从不抽烟。不过他十六岁就学会抽烟，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含一根烟，倒是不一定点。婴儿需要奶嘴抚慰，不然就会哭天喊地；或许烟草对于西里斯布莱克也是同理。尽管他抽烟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再不需要别人教他抽烟。
他们俩都在附近上大二，西里斯学电气工程，但他没有兴趣，只是选专业的时候把理工科专业全部写在纸上，然后用自来水笔闭上眼睛一通乱点，意思就是，只要不符合家里期待的专业就是好专业。莱姆斯学生物学，似乎志在当生物老师，实际上他的气质也适合。莱姆斯那种温开水的眼神似乎永远裹挟善意，经常让西里斯自惭形秽，“说真的，为什么他会这样啊？”似乎所有的恶意都会给他鞠躬，根本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让人觉得过意不去。
房子也不特别，两室一厅小公寓，带个体弱多病的破烂厨房，做饭的时候煤气炉会嚎哭。地板是房东刚换上的木地板，玻璃上贴了米老鼠贴纸，贴纸风干得仿佛和埃及壁画有一样久远的历史。走廊过道也就那样，至于声控灯其实一点不声控，西里斯这种一米八大汉子晚上走在走廊的时候也心里发怵。“为什么你不住宿舍呢？”即便如此。西里斯问莱姆斯，莱姆斯卢平只是笑笑说觉得住宿舍不方便。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吗？宿舍里那些人叫他“卢平疯子大傻蛋”，把他的东西全部推到垃圾桶，甚至把他的药藏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卢平眼睛往左下角看，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西里斯自始自终都觉得卢平在骗人。
大二开始课业紧张，大半夜卢平房间的灯透过白桦木门玻璃窗濡湿夜晚，但光线不吵闹。不同于西里斯打工的那间酒吧，卢平房间里的灯光就像是死了。西里斯发誓绝对不吃家里人一点东西，隔两三天和他的乐队朋友们在酒吧表演，顺便喝点酒。有时候晚上他们也会在楼道遇到，想必卢平是去做家教吧？遇到他的时候卢平戴着眼镜，手机发出光线照亮一家一家门牌号，西里斯骂物管，妈的，怎么还不修这个破灯。卢平则说大半夜的，这里好像不太平，听说墙上的血迹——他用手指蹭蹭红色痕迹，用一种今天就吃咖喱饭吧的语气说，这间房子死过人。西里斯尖叫一声，声控灯开了，莱姆斯说，灯亮了，谢谢你西里斯。……你害怕了？西里斯说我才没有。莱姆斯的笑容让西里斯想把它放在口袋里，不然这笑容就会受伤。是吗。不过明天物管就来修了。你还不进来吗西里斯？

莱姆斯卢平是个很称职的室友，西里斯以前宿舍里男生有的坏毛病坏习惯莱姆斯一概没有。地板永远干净整洁，不便宜的蒸汽香薰氤氲小公寓里一切实体，一切虚无。莱姆斯不去做家教的时候，如果下午没课就会做西里斯最喜欢吃的牛肉、番茄意大利面（他不喜欢番茄，只是喜欢番茄酱味道）、黄油曲奇。你对我可真好，前几天晚上西里斯嘴巴塞满食物，话语中的肯定成分带着箭头穿过莱姆斯。莱姆斯笑笑说是吗，因为我也喜欢吃。有时候西里斯没带伞，莱姆斯会打电话问他你在哪，然后送一把伞过去。西里斯觉得淋雨无所谓，只是惊讶于手里被硬装进去的伞柄——莱姆斯居然力气这么大。
“……快走吧，你不是今天不去酒吧打工吗？”
“好吧，我这就走。我不是说了不用特意给我送伞吗？”詹姆有莉莉接送回家，他有莱姆斯接送，姑且认为这种接送的意义相当。
偶尔西里斯也想要淋雨，比如这些比如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雨水很脏里面有螨虫，你这样真的很容易着凉。莱姆斯经常这么说。上个月老下雨，西里斯大概又因为家庭原因心情不好，不想撑伞，就顺着街边叛逆地选一条最迂回的路回家。回到家的时候西里斯喝醉了酒，脸色发红，红得像高浓度浓缩的廉价果汁，他自己也是这样糟糕的心情，***，早知道就不去参加雷古勒斯的生日会了！莱姆斯只能一边哄他，好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帮他把头发擦干。

只不过西里斯是借着酒劲发酒疯还是单纯地丧失了扮演一个角色的责任，这是一个至今无解的难题：西里斯自己也回答不出来。他整个人躺在真皮沙发上。当然他自己不可能躺在沙发，于是他问莱姆斯，是你把我搬过去的吗？
“嗯。你有点发烧了。”
莱姆斯没有责怪他，他除了说这句话什么也没说。西里斯难过得快要呕吐，呕呕呃呕！莱姆斯赶紧给他个桶接着。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吐，只是食道撑得像一条河流。怎么一直在下雨呢？醒的时候就在下，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在下。这场雨似乎要长长久久地下，下到两百万年之后，对吗。西里斯在沙发上睡着，梦到两百万年后雨还没停，水多到连伦敦塔都淹没。他驾驶着用恐龙头骨做成的舟，用人类的肋骨做桨划下去，在梦里他找到莱姆斯，莱姆斯说要和他一起逃离，一起背叛这土地吧。然后就醒了。雨天好冷，西里斯小声嘟囔，发现睡觉的时候身上的毯子被自己踢下沙发，顺手拿过一件米黄色外套盖在身上。谁会穿米黄色的衣服啊，反正不是西里斯他自己。只是觉得米黄色外套有种隐约香气，像一首诗的开头。
莱姆斯大概觉得他没救了，后来便绝口不提西里斯的淋雨怪癖和比别人长一倍的青春期叛逆。只是依然打电话发信息给他送伞，西里斯似乎也习惯了：小时候他总是自己淋着雨回家，然后妈妈骂他为什么不带伞；但是莱姆斯就不会，莱姆斯会问他在哪然后给他送伞，当然是一个人一把。但是，西里斯很想和莱姆斯一起撑一把伞——如果伞太小的话紧紧靠近不就可以了吗？而且天气这么冷，为什么不能一起撑一把伞。

冬天的雨更冷，虽然气温还没跌破零度，只是水比起空气更容易带走热量。更冷的事情反倒不是天气：雷古勒斯被人发现在野外，死掉的他被人装进袋子里，硬邦邦地放在警车的后备箱里拉走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前一天他还用手机问西里斯要不要回家拿冬天的衣服，西里斯没有回复他。雷古勒斯是被人谋杀还是不小心掉进水里冻死的？或者是，自杀？法医还在解剖验伤，警察问了西里斯很多很多细节。知道雷古勒斯死的时候西里斯没哭，警察说你真的是他哥哥吗？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妈的，不要来烦我了！警察无奈，结束访谈之后就走了。西里斯不知道做什么，他就是没有想哭的欲望，雷古勒斯真的死了？
莱姆斯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他辅导住在五条街以外的亚裔留学生数学和英语，一到家就说我在路上看到新闻了，西里斯你还好吗？
不好。西里斯很诚实，他躺在沙发上，这次不是莱姆斯抱过去或者背过去的，因为西里斯实在太累了，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不想动。西里斯的眼睛看起来干干的，还是原来的颜色。他没有哭，莱姆斯想。客厅里可以闻到很浓烈的酒味，那些空空的啤酒罐子堆成未被人工驯服的野山，一只苍蝇登上山顶望着他们，啤酒罐黑黑的口似乎能把他们一口吞服。

我对这件事感到很难过，西里斯。”莱姆斯望着他，轻轻地说。
“……谢谢你莱姆斯。”他的话语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仿佛雷古勒斯只是打了个喷嚏。
“冬天来了，你要穿好衣服。”
“我不冷，”西里斯说，“我真的不冷。”然后他突然掉下眼泪，把莱姆斯吓了一跳，“***，***，”莱姆斯转身去柜子里拿抽纸，“他还告诉我让我去拿衣服……”但是我没有回复他。莱姆斯知道他绷不住了：他已经喝醉了，刚刚只是强装平静。喝醉酒的西里斯特别安静，和平常吵吵闹闹的样子相反，只不过这一次可能真的是受不了了吧。
过了一会儿莱姆斯坐在沙发边缘，西里斯躺在莱姆斯大腿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你睡了吗？西里斯问莱姆斯。莱姆斯确实没睡，他只是闭着眼睛，所以莱姆斯诚实地回答没有。
……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消失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詹姆，詹姆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不一样。这不一样……你没回来的时候詹姆就打电话给我了，他让我节哀。
西里斯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喝了酒有点沙沙的。
我能亲你一口吗，莱姆斯？
你酒还没醒？
不是……算是吧。就这一个小小的要求。
……抱歉，我做不到。
那你亲我一口总可以吧？
西里斯你是怎么了？
莱姆斯有点不知道拿这个舍友怎么办，西里斯确实有点太任性了。西里斯只是用手臂抱住莱姆斯的腰，什么也没说话。西里斯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我都知道。莱姆斯本来想回避过去，在开口之前就被西里斯强行踩下油门拐弯，莱姆斯有点生气地说，你是觉得没人爱你了，所以拿我的感情当你的代餐对吗？
不是。因为我发现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想到的只有你、只有你能够。能够。能够在我低谷的时候让我好受一点。***，我真的好难过。世界上还爱我的****分之一。

莱姆斯说我要先去洗澡，身上有点臭。西里斯说去吧，心里想着明明一点也不臭啊，为什么他突然要去洗澡。一会儿莱姆斯洗了澡出来，全身上下带着崭新的气味，有点湿淋淋的。
莱姆斯坐在沙发上，也就是西里斯的旁边。你不是说让我亲你一口吗？我刚刚在浴室里想了很久。
你答应了吗？
也不是不行。
莱姆斯羞涩地用嘴唇撞上西里斯的嘴唇，呼吸和话语被无形的标点符号分隔开。分隔成带有色欲意味的呼吸和被撞碎的话语，分开的时候莱姆斯开始咳嗽，结结巴巴地说，你，又抽烟？西里斯说抱歉，主要是心情太烦躁了，也没想到你会吻我。西里斯发现莱姆斯嘴里是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味，烟草巧克力……？
然后他又开始说话，莱姆斯头一次听见他说那么多，他说我想了很久，我和别人的相处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妈的，我和詹姆说过这些事，詹姆说我属于是带了个项圈你拉着狗链子。说到这里莱姆斯没忍住笑了。呃，西里斯打了个酒嗝说，我本来没想好什么时候和你说这些事情的……结果谁知道，呃，见鬼了，雷古勒斯死了。我虽然小时候老和雷古勒斯打架，但谁想到他会死。家里只有他来爱我，你爱我吗？我不确定。如果你不爱我我就没有人爱了。还有就是，我没学会爱人，我的爱只会给那么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他的话语他的神态他的动作他的境遇在雨夜的路灯下面摇着尾巴，近一点能看见原来是湿淋淋的小狗在那里哭着汪汪叫。小狗哭着汪汪叫能不能爱我，我保证会好好爱你的。
莱姆斯说我也想了很久，就让我来爱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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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吞了吗，，算了，补个图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