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是寒凉阒寂的，比之严冬好不上几分，可我无缘得见江南的嘉月桃浪，惟独赶上那儿的伏夏，只与彤庭一般，热得了无千里之别。好在严丝合缝的槛窗将一切风霜阻隔，慎赞徽音主人惧寒，二月里，地龙犹然腾腾烧着，兰室如厚衾，直要将她，捂出了痱子。】
【我曾在三希堂牖下阅看书册之时，也将读到的趣闻闲谈付与尊听，一壁信手比划着貌态憨痴、鳃腹巨大的黑斑鲳鱼，背燃幽光的火负鳖、蚌，一壁业在灵台畅想着能亲见此等。舟山归返再无巡游，复见沧海不过妄想，难怪他当日，并不肯轻易许诺我。】
【故而半开玩笑地，道是可筑馆蓄池，养百千鱼类其中，重现海错胜景于宫禁。岂料君意欣然，慷慨应允，便只得弗论艰辛，且放杂务，将全副心绪投诸。首当其要，即为选址。宸宫广阔，后庭却拥挤，宫舍密布，哪还有容纳之所？我支颐起螓首，不由犯了愁。】
【一张两尺见方的宫禁舆图，此刻正平摊放置在牖下的楠木桌案上，方位确凿，工笔细致，条条划划，皆出自亲手。主人眸光似落在纸上，又似是游离的，浑无聚焦地出着神。门扉咿呀一声打开，几丝凉气灌入，伴着花盆底渐行渐近作响时，业未能将我唤起。】

1 吝啬的小废物非要凑字，刚好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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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的初春，抬眼仍是寒山苍翠。若有闲情逸致夜宿湖上观月枕涛，便能隔着别岸风烟，瞧见数星灯火、点点渔村。可梦中的滩头夜泊也绪愁意，朔风翻暗浪，惊起拍船声。】
【 孤山的松风潜入黑甜乡，惜红窗梦忽断，淡墨黛痕被日下凉飔一吹也散。再睁眼，还是那住了三月仍显陌生的嘉实斋。只疑，只惑，只惋惜自指尖离去的一尾游鱼。】
【 一番洗漱后提振神采，拟算辰初时刻，便赴主殿问安。这次第，唯有门扇半掩，绣帘低垂，静不露机。虽未见着宫娥侍立于外，但犹带寒意的春风直赶人往殿内躲。只好破了规行矩步的惯例，刻意将钉过绫的旗鞋木底踩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 愿憩居高殿的娘娘已听见这番响动——如是想着，已驻步厅内，隔着扇颇为厚重的屏风，向内室方向朗言】：嘉实斋杭氏，请皇贵妃娘娘安。
【 同素日恪守的请安规矩并无两样，正准备告退 】：若娘娘无召，嫔妾便先不扰娘娘清净了。

【直至杭氏的朗声问安透过屏风传抵里间，我方自半梦半醒中回转过心神，嘉实斋……住着紫闱的新秀，她来得正好。一壁着小娥去迎她，一壁出言挽留。】烦请留步。
【杭春阑代表了我对江南的全部幻想，她同西子湖是一般的澄碧、清透，温柔宛如我所臆想的春风拂面，若杭城袅娜的柳条，又被进退合宜、落落大方的知礼包裹着。可我想，她的内心必定是坚韧的，像孤山，像那座屹立的圣因寺，来日会向我证明的。】
【此刻翩然身姿已亭亭而立，春纤指向旁侧木椅】坐罢。
【两颊微赧】若妹妹闲着，倒有件事，想问你的意见。【玉指移至案上舆图，细道来】我想在禁阙之内，筑一处馆阁，蓄养湖海百鱼，你说……造在哪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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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上的路途中，我能枕着钟芮珠指尖流泻的月琴声入眠。游舫也是自己的方寸天地，尚且不必过早地融入这片朱壁金瓦中去。是以初至清都绛阙，才知尊临座上的妃主，诰称慧文钦皇贵妃。此后数月，晨昏定省皆是风雨无阻。我事之恭顺，她待我和善，很是一副同寅协恭的和谐景象。】
【 她的温柔，马上就要自具象的体贴入微，幻化为抽象的代名词了。可就在中武十年春的某个辰时——就像诸般风云际会，总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那样——无波无澜的日子，在一声“烦请留步”中，碎为清淼映射的粼粼波光。】
【 即将抽离向虚无的感受，又再度鲜活地促起我的心跳来了。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将曾在静默中关注过的风景道来】：慈宁宫花园内，以西南处，或可设馆阁。其地势平坦开阔，又有水池仿溪，与“蓄鱼”之用正相映成趣。

【眸波流转，顺着她缕缕清音，落在宫城西隅的慈宁花园，临溪亭以南，尽为疏阔草木，一墙之隔的，是些许库房并空地，确是新建馆阁的好处所，霎时之间，欣悦沾染眉梢。】
嗳，这倒是个好地儿，我一心只在东西六宫看了，倒未曾注意到此处……【不过须臾，又面怀忧虑地轻摇了摇首】可这是太后娘娘的地界儿，我同她一向没有甚么交际的，恐怕她不愿允我。
【此语一出，便很觉得拂了她的好意，又安慰自个儿似的添补】不过，不试试怎能知道结果呢？我定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勉力劝动娘娘！
【杭氏三言两语间便解我许久之忧，此刻便宛若我的救命稻草般，遂牢牢抓住了】那再斗胆请教你……选个甚么样的造型，才好一鸣惊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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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未曾擅自揣度主妃何以动了大兴土木的念头。只晓得自己既不掌营造司，便应以仪静体闲为范。不过，她若以友人身份深问一句，自己也不会推辞——慈宁宫花园说是在内廷外西路，实则与寿康、养心、启祥三宫毗邻。当真要修起馆阁水法，来瞧热闹的岂止西六宫之人？】
【 更何况，一旦得了天子之诺，要在太后娘娘的地界儿行事，难也不难。温言絮语中存有一丝笃定 】：若翠芳、绿云二亭需要修葺，就不难讨太后娘娘的准许了。
【 亦遥遥地瞧着舆图处的慈宁宫花园，却因从未进入彼处而茫然规划着】：您要是想“一鸣惊人”，鱼儿是不能规规矩矩蓄在矩池中的……嫔妾依稀记得，圆明园中有一处水法，极致精美，或可作为蓝本浅浅领略一番其风采。

【纤指点向慈宁花园南隅的翠芳、绿云相对二亭，禁内所需修缮楼阁不在少数，既是为太后改善后园环境，想来她该是也乐意的，螓首垂点】我晓得该怎样说了。
【她再度为我的异想天开作了点拨，提及西郊圆明园的景象，那一处水法，依稀记着是位于长春园的，因着彼时住的远，还未曾亲身到访过。抬眸问】你说的这一处水法，我也记不清是甚么模样了，想必如意馆中，该是有图罢？
【一向是个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性子，随着年岁增长，已然收敛许多，刻下却因丽人一语提起兴味，便故态复萌、原形毕露。我立时起了身，挽了佳人小臂，殷殷】那我们这便去瞧瞧！
【于是传辇轿，不消半刻，北五所头所的门楣，已在眼前了，其后一应宫人迎来，自着她们去寻水法之画，最好要有图纸，乃同杭氏端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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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明三园兴建之时，已然是最为宏伟壮丽的皇家园林，兼仿江南诸地名园胜景，自然与水相亲、以水为题。不过纵览古籍今书，亦未曾听闻过专供蓄鱼之所。凡事涉断鳌立极，须得殚精毕力才可获得须毫成效。】
【 据实说来，这般大展宏图，委实与慈宁宫花园的地界儿有些矛盾。要做的浩瀚磅礴，必然所费不赀；要是为此而缩减规制，又显得平平无奇 ——除非，将二亭下的流水渠池容纳其中。】
【 是以当眼前人将自己愚见听取，一时错愕。转念又道皇贵妃定然慧心妙舌，毋需自个儿通忧共患，转瞬便倾注心神去图纸上。要是能拿出个花团锦簇的方案来，又怎愁会有人非难。】
：嫔妾尚未去过如意馆，不过既是天下画品的珍藏所在，料想水法图纸也是妥善安放的。
【 以皇贵妃之尊传肩辇，可谓轻而易举。自个儿不敢逾矩，好在慎赞徽音的宫人做事都妥帖，亦备下妃位所用小辇，不多时二人便至馆内。当值女史即刻来报，七年中将圆明园的相关绘卷皆收至一道，方才已遣人去取了海晏堂的图纸来。随即又煮茶侍奉，十分干练。】
【 不由一笑 】：难为她们记得这许多画卷的情形，是娘娘将如意馆事务理得井井有条。【又去瞧那水法图纸】原是后头专建了一处蓄水楼呢，无怪叠落参差、气势雄伟，将御园堆绣山下的石蟠龙水法都比了下去。

【我曾于造办处寻舆图时，觉察其分类不当，难于找寻，是故虽未能亲掌治理，却将这层心思用在如意馆上。但凡分类得宜，既便己身，亦适来客。是也坦然地，应下她的赞许】来日等你管辖一方处所，定也能做的很好。
【几瞬之间，女史已将一应画卷、图纸奉上，先览山水图卷，绘制无不是细腻如生的，此间着实是一番饕餮盛宴。可石池、水法之后，竟是一座莹白的殿宇。再细睇标有距离、尺寸细节之图纸时，不无讶异地，轻轻咋舌，眸光投诸杭氏】
这……确乎是巍峨华美，只是好似，太过奢靡了些。【垂首再一思量】左右也不必照搬，复制确乎更无新意，取其部分即可。
【于是将图卷皆收拢归好，交由身侧亲信女官】这几幅图，本宫便先带回延禧宫了。
【女史心中自是犹疑的，却并不敢拂了妃主之意。我只面向小杭氏，輾然而笑，权作解释】不瞒妹妹说，我倒也能略画些图纸的，便带回去，慢慢琢磨罢。这一遭，多谢你瑰意琦行，悉心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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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也曾掌簿册、持令牌，跟随在沉湎佛法的母亲身后，将大小庶务安排妥帖。也是直至近些年，忽然又能容阳光幡洒于罅隙之中，让久居深宅的杭三小姐看一看灵苑仙居的山、九溪十八涧的水。这对父母自厝同异地娇惯起一种难言的恣意脾性，似弥补，又似不甘。】
【 但“奉命惟谨”四字从来不曾被镌刻在反骨里，一切的忤逆只是被椿萱之爱温柔地包裹，静待一个铮然而出的契机。否则，百年后也只是一枚蒙尘的琥珀——管她是叶是蝶，皆成往事。】
【 是以，如今的莹妃从头到尾都只是极清醒地旁观着，循着从人迹罕至的险路拾级而上。这条路可谓崎岖，亦有百千的难险蛰伏在前。只在朝夕、皆与命争，都是嘉实斋生活的诠释。】
【 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丝毫未轻评水法图纸，亦未以自身浅见刻意迎合，只道】：不过是陪您寻了趟图纸，哪里担得这些赞誉呢。只盼着水阁早日修成，这宫里多些热闹新鲜事儿，人气也旺盛。【转而又道】既至如意馆，也请娘娘许臣妾借阅之权——这还是臣妾头回进到这里边儿来。
【 此时此地，代价是未明的代价，前途是未明的前途。可一个简单的请求，偏将二人距离拉近了些，也是对那句“留步”的回应——从无到有，往往便也是如此开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