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着掌心的栗子，一会儿的工夫白檀业已剥出一小碟，我却无品尝的心思，只出神的望着永寿中殿宇的檐角。今朝的秋日，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悲秋何意。引生姐姐的话音犹在耳，当时已然意动，可隔日再想，不免又有些迟疑。我当真可以吗？】
【掌心的栗子渐渐被风吹凉，随也搁置在一旁不再理会。】
【天际掠过一群飞鸟时，正赶上一阵来势很猛的秋风，裙角卷起一个旋儿，连檐角不知经历了几个苍海的铜铃也发出悠长的铃音。许是让铃音唤回了心神，忽想起今日元是在等庆穆姑姑问安后来永寿的，挹明姐姐自出宫归家后，是姑姑为我捎来她的近况、以及一些宫外时兴的小玩意。原无甚交集的姑侄，也因挹明姐姐变得熟识一二。】
记得差人去宫门处候着，别让姑姑去了月满，扑了空可就不好
【理理心神，匀出些心思，总不好在姑姑跟前失神失礼。目光凝在不远处的垂花门，等着不多时有人会穿门而来，不知这次挹明姐姐又会捎了什么。】

（夏末瞬息，转至寒秋，似乎就在刻日，浮云白衣，幻如苍狗，皇朝更迭不外如是。自先成妃逝去，我便不大爱往宫里去，例行国宴，偶或，如今日从秋小女的请求。从甬道行至坤宁，再到永寿，秋高蔚蓝的天仿佛离得很远，同样，我离这座宫殿也渐行渐远了。）
引葶（从垂花门过，候在圃丛跟前的稚子，同她跟前微微垂首叠礼的宫人，她总不好静默同循规，故我也总觉得奇怪，和光同从秋，截然不同的两个孩子，如何能成为挚交，如何——嗯，但小菩也是如此呢，或许有分毫的同好是我不得而知的秘辛）
秋凉风大，多披一件衣裳（并不算可亲的殷嘱，只能算是越明平述的关怀。九年了，国朝公主的身份同身边人极致的包容，让她活的能够肆意的，这世间于她未有什么应当的束缚，旁人的爱同包容为她裹上不破的茧壳铸就一个温室。）
（而望引葶也能够如此，得这一桩幸事。）

【垂花门一侧有缠绕的藤蔓，便是入了秋仍是一丛丛绿意，只多日不曾落雨，这绿便显得有些浓稠，不似落雨后那般绿莹莹的亮堂。庆穆姑姑徐徐行来时，目光很轻易的就从秋景遗落在她身畔咫尺。我想挹明姐姐能得姑姑喜欢，应有性情上投契的一份功劳。】
【她们——都熠熠如明珠，只庆穆姑姑经年累月的威仪在，比之挹明姐姐莹然可爱，更多得是华贵雍容。皇家公主气度于姑姑身上，确然是淋漓尽致的。】
【起身迎过去时，正闻姑姑叮嘱，仍是先行了姑侄之礼。】见过姑姑【而后才续上姑侄间寻常的关切问候。】谢姑姑挂牵，姑姑近来一切可安好
【请人落座后，拂袖藏起那枚搁置的栗子，只将剥好的秋栗呈来。】曾听挹明姐姐说起，姑姑喜欢这秋日的栗子，我们常劳烦姑姑的，这算不得谢礼，却也是点小心意
【今日备下着栗子也全是当日引生姐姐劝导之功，纵当日提及乃向坤宁献画一事，但我想万变不离其宗。若放往常，令宪公主定然是沈静的、乖巧的一问一答，只因姑姑威仪，总怕自己亲近会令其厌烦，况长公主之尊，我而今拥有的姑姑也曾拥有，总想不出什么馈赠好。】

俱安
（由小鬟服侍着将逶于石凳的裙摆整理好方施然落座，引葶的乖巧不似夫子身侧的优等生那样从容，她的小小举动透着丝丝的谨言拘然，譬话至唇舌而踌躇吞咽，如行为举势犹豫不肯落子。）
（这不是皇家金枝该拥有的气度——）劳烦谈不上，从秋丫头常往返于我府上，递个信笺同小玩意，亦是乐意。只是引葶
（我唤她，垂眼的公主，黛青压下的情绪，似乎她并未学会如何正确的掩饰，只让跃然于面上的微小表情，使旁观者现下读的更为清晰）
此番我入宫来，从秋央我给你带一份礼，东西我未曾打开，你自瞧一瞧，听闻她寻的十分辛苦
（随侍将东西呈上，而一盏茶呈来，我正揭盖好整以暇的望小女的神色，她启开的包裹，搭扣清脆，望其中物，继询）
闻令宪多有才学，尤爱丹青？

【话语间不难听出庆穆姑姑待挹明姐姐的青睐，面上也浮上几分与荣有焉的神情，素来珍视同挹明姐姐的情分，早前还未她要离宫归家而神伤，哪想不过月余她便托请姑姑为我送来信笺、小物，偏信、依赖更是与日俱增。在被宫墙巍峨所阻的辰光里，也渐渐令我信服，这并非阻碍，犹如那年春深，姐姐拉着我奔赴在一场春风里，她素来最有办法。】
嗯？【闻姑姑一声只是，望去时正有一小盒，打眼一瞧便能看出上头雕着缠枝芍药，寻常也常在衣裳、屏风上见，但不寻常的时一旁单单刻了朵茉莉，是独一无二的标记。】
【姑姑未来前的不快也在见着这小小一朵茉莉而淡去，端正的姿态里也隐隐透出几分松开来。亲自去接来，拨开搭扣后，望见里头是本册子，翻开首页书着陆先生等小字。】
【一连翻了几页，竟都是些绘画心得，待此刻的我犹如天降甘霖。一时欢喜、忧愁竞相涌来。】是挹明姐姐说予姑姑听得吧，她从前陪我读书，待我偏爱些，才学一词倒是落在挹明姐姐身上更合适些【至于丹青。】我将入重华宫与先生在学，还拿不出手
【说着，也慢慢低下脑袋，去摩挲那本集册。】

（觉禅一族前朝立于凤主，而从秋自小受到的教导，同金枝亦无二致，堪为京中世家翘楚。这也是当年选入宫中的缘故，而引葶呢，我端她面容，希冀从中能寻来他父亲的一夕。可好似这红墙之内诞育的数十位的帝嗣，他们分别都有着自己别具一格的性情，无法立下一个标准，来说——一个公主该是如何的范本）
从秋的偏爱从来不会因情而左右，她的眼倒是比鹰更锐利几分，你莫妄自菲薄
（长辈们的话语，至多于她们，会认为是慰藉同客套之种种，而同龄人的言作，才更为有鼓励的力量。）
有什么拿不出手的，重华宫的老先生与我当年颇有渊源，他识人众多，言语亦十分严厉，断不轻易夸人的。我来时见你怏怏，是被先生重训了？

【纵然庆穆姑姑如此说，却也不能在一息里扭转态度，只好轻轻的颔首以示并非充耳不闻。但提及重华宫，忙摇了摇头。】不是，先生并未训我，是引葶受益良多，从前想不明白的，而今也有了明旨可去问询的人，连一并坐在堂前的姊姊们也很照顾我
【咬了咬唇。】是我不够好而已，作的几幅画称不上好，自己也不敢去
【近乎呢喃的低语也不知落入庆穆姑姑耳中没，但又觉在这样一位威仪雍容的姑姑跟前，扭捏远比作画不够好更令她厌恶，想至此，再看挹明姐姐送来的集册，慢慢抬起了头。】我上次在信笺里同挹明姐姐说了去学画一事，这是姐姐送来的旁人的集册，写得都是些作画的心得，瞧着纸张年岁有些久了，应也是陆先生初学画时所写——
【引生姐姐的劝导适时又浮响在耳畔。】我之前作了几幅画送予皇额娘，但不是我自己去的，我托请的那位姐姐不便再为我送画了，我怕自己的拙作，有些不敢去
【承认不敢并不难，难得确实我迈出的小半步，压根就到不了坤宁宫。】

(眼下小女腼腆而怯弱，若不是早已得知，是万分不敢揣度她是永寿宫中“令仪淑德”的那位宝主儿的幺女。怀携着这样的家世同母妃，如何——描的细细的眉梢在注目到她咬唇的一刻，是微微蹙了蹙，褶起的眉峰，以及，接下来的话语）
万岁的儿女，没有不够好的
（像一片洁羽，轻飘飘的坠落在她自谦的形态上，可它实际蕴含着千斤的重量的警醒。觉罗氏金枝与生俱来的傲然，怎可如汉家女一般，呢喃嘀咕的小家子气了起来。）
引葶，过了年关（长辈训人的话语，落在嘴边，可莺燕的娇娇弱质，总念起小菩她的“殷嘱”同“教导”，是而才愿更婉转的）算算年岁，也该离出宫不远了，坤宁尚无猛虎，拙劣与否也自有你皇额娘来清断，你常托人来去，岂不是更失礼于皇后？

【庆穆姑姑口中的话隐隐有些严厉，却在诉说这座巍峨宫城的超然地位，以及我们与生俱来的荣耀、尊荣，这一切都凌然不可犯。可我却从无这样的威仪，托生在额娘膝下，自小便长在擎天护持下，往常便有忧愁，不过也如那季的风，吹着吹着便要散了。】
【如今这遭还是头一次，这份忧愁从夏日绵延到秋，甚至此刻望去，仍看不到尽头。】
【我不知该如何答姑姑的那句“没有不够好的”，索性也不绞尽脑汁的想回答，只是在姑姑又起的话头里，凝住了目光。在听到那句失礼于皇后时，眼中显然涌上些焦急的神色，猛地摇了摇头。】不，我没这么想，也不想这么做的——
【我是要……心中所想都定在姑姑片刻前的话语里，以及日前引生姐姐的劝慰、指点。或她们都是对的，心中意动的一角似乎因为庆穆姑姑而更加松动。】
【不愿在长辈跟前久久出神，只掩下其余想法，认真颔首。】我会再想想，谢谢姑姑
【弯弯眉眼，扬起一抹笑来，又郑重的说。】多谢姑姑予我说这些

（我终是学不会，学不会小菩同晚辈们那样，细细的顽笑将重话轻说的予人更易，在心中叹气，已然轩起的眉，恐怕要吓坏这位“和光公主”。）
（她尚且对“失礼”二字的不断辩解，急切的，眼眸中水汪的，仿佛我是持了镰刀的刽子手，要将她拉扯到坤宁，去定一桩无谓的罪罚，却也因此十分好笑的，似乎坏心肠的从此间得到了与小辈共处的乐趣。当身份同尊威的转换，前朝的序幼的公主成为国朝长公主的浩浩岁月中，找到了这座红墙里，孩提时的，我与小菩同她一般大时的回忆。）
不必谢，我无意开导你甚么，不过是受从秋之托，既是已她愿了，也该回了。（起身欲走，三两步后终是回首，予她那句）
引葶，人生路漫，胆大一些是不是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