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言谈，口舌鏖战，至八月，亲征一事已成定局。泰秋九月，司礼监择了吉日，大军于城郊开拔。德德玛赠了匕首，贴身悬于腰侧，便也策马随军南下。边疆局势瞬息万变，行军便也急了些，一路逢山开路，遇水迭桥，自云南时堪堪十一月末。】
【云南与京城相隔千里，气候也不尽相同，京师葭月早已寒风凛冽，而此处尚暖。大军于山凹扎营，入夜后辗转难眠，索性翻身出门。闲逛一圈，坐去火堆旁，扒拉未烬的炭，星星点点，忽的生出几分愁绪。】
【忽闻脚步声，抬首侧目，笑问】怎么还没休息？车里司军情险急，明日许同缅人交战。

许是习惯了西北的漫天风沙，反倒觉得这儿的空气太过粘腻，蛇虫鼠蚁也多。【前些年办差时去过福州，倒是与滇南有几分相似，只是时过境迁，已然记得不大真切。】
【与他并肩坐了，柴火在近前发出噼啪之声、迸出火星子来，身形未动，也不闪避，左右着点不着衣衫，又爆不上脸。】急速行军，我等年轻小将都难免疲惫，圣上龙体尊贵，偶露疲色也实属正常。此番圣驾亲临，士气高涨，倒真比我预料的还要顺利些。

【用木棍随意扒拉着篝火，火星迸裂，于寂静的一秒，替未尽的话留白。侧目瞥了相夷一眼，他自成婚后愈发稳重，倒是滴水不漏了起来，顺话道】你来云南，公主想必很是念叨。【他尚公主，同官家的关系与我等便又多了许多不同，此次皇上亲征，留太子监国，却不知这东宫新主做的如何，晦暗不明，只问道】可有京城的消息？
【缅军来势汹汹，想必是场鏖战，据说连宣慰司衙门也被烧了，摇头】我虽入骁骑营，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倒是真的有几分担忧。

从甘肃、到云南，西南西北来回跑，唯独在京中逗留的时间实在短。元昌体恤，我却难免愧疚。【公主之尊，天底下什么样的世家儿郎觅不到、配不得？只眼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我与相暨两兄弟都常年在外东奔西走，他虽为京官，也不比我安定许多。】
【提及京城，一面忧心家人，一面也得时刻关注时局。】我与你知道的也差不离，面上总是风平浪静。眼下战事为先，其他都只好先放一放。【战事当前，即便政见不同、派系有别，也只希望后方能足够安定，不能给缅甸宵小以可乘之机。】
二十年前的平准之战，你我都还不知在何处。我在甘肃虽也亲力平乱，但内乱与外患到底不可相提并论。【目光放远，入目之处皆是山石。】即便上天眷顾，又占尽人和，地利这一桩，总是个不小的麻烦。

【夜风灭了半边火势，一瞬，又燃了起来，且势头更盛。把拨弄的木棍折断丢进火堆里，在火星子霹雳间瞧他神色，敛目，问话】你天南地北到处跑着也挺好，有些经验，看着就不骄不躁，不像我——最近下属都说我脾气暴躁了几分，可上战场是提头的事儿，容不得马虎。
【提及平淮之战，再听他后话，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有外敌还是得先把外边的事儿解决了，再来说这门里的事儿【顿了顿，问道】你圣眷正浓，甘肃这地也还行，怎的最后也来了云南？莫不是同我一样指着这场战事再谋些功名？

倒不是有意磨砺，只是时局所需，人也就被推着往前走了。【说到底，没什么能比现实的需求更让人迅速的成长起来。】
【秉参与相暨年岁相仿，我略长他两岁，从军也更早些，此刻很有耐心地扮演者兄长的角色，开导于他。】也就是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我心才定些，急躁的时候没让你给遇上罢了。
【他不与我见外，我也直言不讳。】圣上调我前往甘肃，本就是为着平定回部之乱，现如今目的达成，倒也并不十分需要我继续驻扎，约莫再过不多久，就该调任回京。【圣心难测，并不敢将话说的太绝对。】
至于随军来到云南——当日在乾清门，你我豪言壮语都说了不少，这不正该践行么？【说到底，宝济相夷仍存留着少年时的那一点游侠心性，仗剑天涯已不可期，重诺却未曾变。】

【若未曾入仕，如今许是也能担着清流世家二公子的名号，做个闲人，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而非如现下这般餐风露宿，枕戈待旦。但京城的和风总会磨平人的心性、抹去宏大的志向，安稳度日也好，但并不是我想要的。】京官、外官各有好处，我心下尚无成算，只是料想圣上也不愿我常年在西北驻扎，免得与元昌反倒生分了。
【这自然只是浮于表面的缘由之一，天子是九五之尊，其次才是父亲。我初赴甘肃，只为天子守疆土，但人心易变，十年如一日放任在西北盘踞经营，总不能让人十足放心。】哪里都好，只愿离京师稍近一些。就怕近年相暨也要外派，家中无人，还得长辈操心家中诸事。
【从前对缅甸的了解，皆从书中得来，眼下身临其境，感触颇多。】我方才就说，西南一带空气黏腻，沼气又重，一时适应不了，便闷得难受，自然容易心浮气躁。正因如此，持久战不是良策。只是缅甸虽国小兵弱，却能借熟悉地势之便，又有象阵为辅——

【他所顾虑不无道理，臣子分封，朝夕尚罢，若长久盘踞，帝必忧心。止住遐想，再听宝济之言，恐他与公主生分？笑道】皇上倒是好父亲——
【再闻云南局势，抬手一指西边，摇头，有几分恼怒】缅甸的宵小本就阴险，土司要么被策反，要么直接烧杀，我军此次南下便失了许多助力。而且缅甸离云南近，后方补给方便，我们则要调粮草，更何况将士大多从北方来，异地作战诸多不便。
【云贵气候不同京城，这倒是早有耳闻，顺话】确实如此，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虫蛇，先前马厩里有条毒蛇，这么长——在角落里蜷了不知多久，兵士晨起去牵马差点被咬了。【再闻象阵，赞同道】象阵我先前也听说过，确实难缠，想来我们只能远攻。

【从前都以蛮夷称呼一众小国，但缅甸诸人也不知是读了些兵书，还是突然开了窍，在“逐个击破”上颇有了些心得。除去土司，无异于欲斩我大清左膀右臂。】好在我朝兵力强盛，跟随御驾出征的，又必得是精兵良将，不是滥竽充数之辈，困难大都能尽量克服。
【若是换了我初至甘肃之时遇上的那些子个散漫无为的兵痞，才是真真没有一战之力。】是危险的很——好在早前带了些雄黄之类药粉，听闻军医也在对症下药，专门研制对付云南这些蛇虫鼠蚁的猛药了。
【异地作战，施展不开实属正常，要紧的是因地制宜、因时而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要远攻，很是要看火器营的本事。【这便不是我们能干预掌控的了。】

【摩挲指节，暗暗思量，皇上本就戎马半生，此次御驾亲征想必也有深意。一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缅甸进犯，自得回击；二来，圣体不虞，想必还想树些基业，百年之后方有贤名；三来嘛.....太子初立，许是想让他监国，历练一番。随行的大人都是勇猛刚毅之人，想来也能破解局势艰难，颔首，答话】确实都是些精兵良将，比如咱们宝济大人？
【象阵难解，白象体格巨大而势力威猛，马匹远不可相比，唯有远攻，可得几分胜算。听宝济提到火器营，点点头】你倒是聪明，不过用火药远攻还需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试试——对了，眼下火器营为英王统帅，我同他并不熟悉，你觉得这位王爷怎样？

可快莫要打趣我了——【今夜初见他时，虽不算神色凝重，却也愁眉不展，眼下都有闲心思与我打趣，想来是好了不少。】术业有专攻，我曾在步军营效力，你如今在骁骑营任职，对火药枪炮的了解不多，都在情理之中。但我听闻这位英亲王学识广博，许是于发明创造上也能有些常人所不具的巧思。
【大伙儿都深知象阵难破，但也并不十分紧迫，现下驱逐为先，进一步追击是日后的事儿。】说起来自我外调，咱们见得变少了，也不知你在骁骑营如何？

【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因着长姊嫁进雍王府，仰仗这层姻亲，我方在骁骑营站稳了脚跟。立太子时，又掺和了些党同伐异的事儿，细细算来，徒长了年龄，并无一二功绩傍身。故而对宝济的赞叹，并非奉承阿谀之词，真心真意】甘肃是硬骨头，你那边啃得下来，之后调去何处都无妨了。
【火器营是重中之重，先前缅甸不韪犯境，可得奏凯献馘，也因在边境囤火药、置重兵。至于英王，素有实干之名，先前赈灾广西、湖北，都做的极好。颔首，应道】是了，纸上觉浅，还需战场见真章。
【又得他关怀，笑着伸手揽肩，答道】挺好的，哦——倒还真有个事头疼，这次南下，我那些马都不太行，唉。

好在得了宝王、哲王与宪王襄助，户部那处，也有同族兄弟替我奔走。【结党之事，我少年意气时向来很是不以为然。待到自己真一步跨进了这大染缸，方才觉察个人之力何其渺小，而朝廷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单打独斗，不说做出一番政绩，连自保都很困难。】以一人之力，只怕还不能成事。
【提及战马之事，眉头皱起。】骁骑营的马都不行？怎么会——【此时便不由得想到西北草场上成群奔驰的骏马，天地辽阔，它们也都是一等一的矫健迅捷。】我在西北也积累了些门路，得空记得与我细说，看看能不能帮上些什么。
【夜色已深，遂同人告别，各回营帐，不在话下。】

【探赜】剧本·第七幕
【一路颠簸至滇缅，我甚至有种高原反应的错觉，这种恍惚持续到我至指挥大帐，我已经三年未见过谙达了，他的鬓角已经长出了白发，因为他勒马的习惯，冷不丁的能看到的，扶着左臂长久的打圈活动，我悄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点灯下的男人，背影显得格外的落寞，先锋官彭璋开口：“将军，火器营这批补给到了。”他头都没抬一下，摆摆手，我这才出声】
：“谙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