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是被一阵钻心咒唤醒的。“你竟然还活着。”他分辨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黑魔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在惨叫声中抽搐,等他喊得没有力气了才停止施咒。“既然伏地魔大人说过,若你能活过第一天,那就让你活着看到我杀死你那个心爱的泥巴种的孩子……伏地魔大人说到做到。”他戏谑地说。
斯内普恐惧地喘息着,直到黑魔王走出铁门才终于松了口气。“还有你。”他听到他对着另一间牢房里的犯人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老魔杖的下落,对吗?”
接着,斯内普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老人和黑魔王用视线对峙,好像两头正在搏斗的雄狮。没一会,那只更年轻一些的狮子主动结束了这场对峙。“但这没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他愠怒地说道,“你们这些绊脚石都无法阻挡伏地魔大人的脚步……你等着吧,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依旧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说着,一转身离开了地牢。
关门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斯内普立刻本能地翻身,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子很轻,瘦得几乎只剩骨头,可他虚弱得几乎连撑直手臂都做不到。他缓慢地把自己挪到墙边,借着墙壁的支持力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
斯内普蜷起身体,把头放在膝盖上。他透过两层铁栏杆向对面的牢房看去,发现对面那人又在看他,便下意识地向角落里缩了缩。“你到底是谁?”他沙哑地问道,警惕的黑眼睛从膝盖与发帘之间露出来,像是某种藏在洞穴里的小而凶猛的动物的目光。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观察着他。
“老魔杖……那又是什么?”他接着问。
这似乎立刻令那位观察者提起了兴趣。“邓布利多没告诉你?”
斯内普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于是对面的那个人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邓布利多连老魔杖都没告诉你,就让你杀死他?”
“——等等。”斯内普突然嗅到了一丝异常的气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唆使我那么做。”
“是吗?那你现在就应该已经死了。”那人阴森森地笑了笑,斯内普立刻感到汗毛倒竖,他意识到对面的那个囚犯绝对是个大有来头的角色,“听着,邓布利多的小鬼——不,鉴于他连老魔杖都没告诉你,或许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你的定位。”他说,“以你的实力根本无法伤到他的一根指头,如果那传言是真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斯内普沉默地听着他,仔细地分析着那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判断他的语句里是否隐藏有某些隐喻,分辨他的语调背后藏着怎样的情感。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心跳的声音砰砰地敲击着耳膜,准备在那人的话里显露出杀意的一瞬间做出反应。
“告诉我。”那人继续说道,“邓布利多为什么那么做。”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他试探道。
“我会杀了你。”
斯内普听出了那人语气里的几分微妙变化,立刻知道他会那么做,并且他能。
“我杀死他时……他的生命已经快要结束了。”斯内普松口了。黑魔王已经从他的脑海里榨取出了这条信息,那么他再守着它便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他用最简洁的话语描述了邓布利多是怎样受了伤,又提出了那个过分至极的要求,只是隐瞒了那条最重要的,足够改变战争结果的消息。
“如果他那样做是为了用生命最后的价值送你一程,让你潜伏在食死徒中,那么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辜负了他全部的努力。”
“那并不是他要求我做的唯一一件事。”他谨慎地说。
“你最好说了实话。”
那双锐利的眼睛凝视着他,斯内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将要窒息时看到的那双如同魔鬼一样的异色眼瞳并不是幻觉。
“之前……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我改主意了。”
“那你为什么在最初又想杀死我?”他听出来了对方的潜台词。
“因为你杀了邓布利多。我很生气。”
斯内普感到对方近乎是无理取闹,“恕我直言……如果你有记得我们此前的对话内容的话,你不觉得你对邓布利多太过于关注了吗?”
“你是在讽刺我?”
斯内普不说话了。几分钟后,他发现对方也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天色此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最后一点光也即将消失在一片浓郁的深蓝中。他已经几乎看不到对面牢房的情况了,过了一会,那里传来了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屏息凝神,听到空气里隐隐传来平稳而有节律的呼吸声,知道那人已经睡了,于是便终于放心,蜷缩在角落里,缓缓躺了下来。
当他被黑魔王的钻心咒强制唤醒时,饱受摧残的大脑已经恢复了大半,但刚才与那个神秘老人的对峙消耗了他不少精力,现在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可他不能停止思考,他得搞清楚他黯淡的未来还有什么可能,更要紧的是梳理清楚最近几天发生的事——黑魔王到底从他的脑海中看到了多少秘密?他回想起大脑封闭术被强硬地冲碎的痛苦,不禁打了个冷战。
该死,黑魔王大概什么都知道了。除了最重要的那条消息——他几乎拼死保住了它。但保护住它是不够的,远远不够;他得在适当的时候把它传递给需要知道那件事的人。也就是说,他需要和外面建立通信。
这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甚至连这该死的地方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
在湿冷的黑夜中,身上的伤开始发作。他听着外面的雨声,感到身体的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疲惫地尖叫着。他此前一定伤得非常重,此时,尽管皮肉上的伤口已经大部分都被治好,但冰冷潮湿的空气却让那些刚刚愈合的骨骼与脏器隐隐作痛。在嘈杂的黑夜里,他不时被一阵控制不住的抽搐惊醒,又在汹涌的疲惫感中很快入眠。
在醒来的时候,斯内普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之后要怎么办,此刻关在他对面的家伙又要怎样对付。那个家伙会无杖魔法……这或许会是一个机会。但,拜托邓布利多——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尽管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意识到,相比于机会,那人更像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似乎即便他已经被脱离了原本的战场,却依旧无法休息:任务还在继续,危险亦潜伏在他身边,他还将不得不尽全力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斯内普在白天里几乎都在调查牢房。除了去拿家养小精灵送来的食物和水时,他基本不去关注对面牢房的情况。有时那人会与他搭话,但两个人的对话大多试探多于实质,尽管如此,在对话中,他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这座连他都不知道其存在的地牢位于某个荒无人烟的山间,也许是麻瓜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留下来的早已被遗弃的地下工事,没有人会经过这儿,甚至没有人听说过这儿。只有黑魔王本人知晓如何到达这里,其他人只能通过由黑魔王管控的门钥匙才能到来。而据他的狱友——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所说,这座地牢本身就已经及其坚固,再加上黑魔王强力的魔法,即便是掌握无杖魔法的他也找不到越狱的办法。
斯内普不禁感到疑惑——黑魔王修建了这样坚不可摧的监狱,到底是为了关押什么人?
一天午后,正当斯内普享受这几天阴雨间难得一遇的阳光时,外面的地牢门突然被打开了。斯内普还以为是黑魔王来了,立刻仔细检查了一遍是否已经把大脑深处的那条秘密藏好,结果等那人靠近了才意识到这脚步声与这里的主人完全不像。没一会,答案揭晓——那意外的访客是接任了他的现任霍格沃茨校长,阿米库斯·卡罗。
“感觉怎么样,嗯?”他得意地看着斯内普落魄的打扮,“叛徒。”
斯内普抬起瘦得棱角分明的脸看他,深陷在眼窝里的双眼满溢着不屑。“快滚,走狗。”
“叫我校长!”他恼火地咆哮道。
“校长是什么货色都能当的?”斯内普嗤笑,他的语气虽然略显虚弱,语调却强硬十足,“那我问你,你成功进入校长办公室了吗?”
卡罗的脸色变了。斯内普知道他刺到了对方的痛处,但他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几秒就意识到他要有麻烦了。“你觉得你还踩在我的头上吗,阶下囚?”他把钥匙戳入锁孔——他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钥匙?“黑魔王特意嘱咐我,他要把你留到他杀了波特的时候……那么,只要不杀死你,我就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斯内普翻身躲过了一道不怀好意的咒语,可终究还是被钻心咒追上了。该死,这是他最近中的第多少个钻心咒了?他早想不起来了。
“你的水平……实在是……跟黑魔王差远了。”等卡罗结束了折磨,他喘息着说道,“恕我直言,可能霍格沃茨七年级的一些小屁孩都比你干的漂亮……”
卡罗走过去,踩住他的左手,用鞋后跟狠狠碾了几下;那里烧伤造成的溃烂还没有完全恢复。斯内普放声惨叫。
“校长室的口令到底是什么?”卡罗终于把他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太可惜了,如果你此前没有透露黑魔王禁止你杀了我,兴许我还会考虑——”
然后,他清楚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卡罗的审讯毫无章法。等斯内普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时,他自己也累得够呛。“你等着,嘴硬的家伙……”他抛下这一句便离开了,但斯内普知道那绝对只是威胁罢了,只要那蠢货还是他认识的卡罗,他绝对不想再来第二次。
是的,他取得了胜利——惨胜。
但斯内普已经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卡罗走的时候按黑魔王的嘱咐把对他造成的伤害修补好,可他既不用心又没水平,治疗的效果大概仅限于让他不至于死掉。他的身体好像一个七拼八凑的布娃娃,浑身上下都几乎失去控制,只剩下痛觉中枢还在忙不迭地收集着身体各处发来的警报。如果今后的日子都要在这种隔三岔五的折磨中度过的话……他无法想象。
冥冥中,他听到了一个最近愈发熟悉的声音:
“他是谁?或者——她是谁?”
斯内普吓出了一身冷汗,肾上腺素再一次激增,他惊恐地睁开眼,看见那双异色的眼瞳正盯着他。
他怎么知道的?在他被卡罗折磨到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是不是透露了什么?透露了多少?他透露的内容有那条最关键的信息吗?他怎么完全没印象?
“你放心,间谍——你没跟他说什么。”那人说。
“那你……”
“我怎么知道?从你的神情,你的言语,从你的灵魂里。”
“……什么?”
那人看着他,神色严肃,可眼神里并没有敌意。“当你意识不清时,你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卡罗听不出来,但我能。因为我知道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斯内普动了动喉结,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就在那人已经移开视线,以为他又失去了意识时,斯内普突然低声说道:
“她已经……”
老人猛然回过头。
“……是因为我。”
说完,他再次对上那人的视线,看见对方的双眼流露着某种复杂情感。但他无法解读,也没有力气这样做了。几秒后,斯内普疲惫地合上眼皮,世界的颜色与全身上下的疲惫感一同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不知是否是错觉,自打那以后,对面那人对他的敌意减轻了。后来的很多天都再没有人拜访这座地牢,于是斯内普继续着他的调查,甚至尝试踩着光溜溜的混凝土墙爬上高窗——当然他很没面子地失败了。“那窗子太小了,即便你爬上去也没用。”对面的老人警示他,他只是沉默地躺在地上,狠狠咬紧槽牙。
“你为什么总想着逃出去呢?”那人饶有兴趣地说。
“我难道不是说过吗?你老到记不住了?”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说出的话自然没什么好气,“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你这是徒劳。还有,如果你以后再说我老——”
好吧,他成功把对方惹恼了。他一直深谙此道。
斯内普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坐起身看向对面牢房。“即便是逃不出去,我也得尝试有没有和外界通信的方法。”
“邓布利多给你的任务是让你给某人传递某种信息?”对面那人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在那一刻,斯内普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上存在着某些会令当年迷茫的他崇拜的力量,比如强大的魔法力量,敏锐的洞察力,以及某种形式的神秘感。但他——他已经不是一个寻求偶像的迷茫青年了。
“为什么?”那人戏谑地问道,“为了更伟大的事业,是吗?”
斯内普再次回以沉默。
“你没有给外面传递信息的方法吗?”过了一会,他问,“既然没有魔杖你也能施展魔法……”
“没有魔杖是可以做很多事。但很可惜——”
斯内普一下子心寒了。
“——想把信息传出去,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