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有白园，乃是白居易埋骨之地。他这一生不乏传奇色彩，然而颠沛流离总是最考验人的心性前半生频繁上书言事，以诗作讽喻世事，贬谪江州后，仍关怀百姓之心，性情则更为豁达。最终幸得返回故土河南，葬于洛阳香山——也就是眼下我们身处的这方土地。】
从前开蒙进学时，读乐天先生诗作，我总有一事不明。缘何他出自世敦儒业之家，晚年却笃信佛教，称香山居士，与佛教弟子交游。

（危石深柏之外，一丛竹枝风姿卓越，古今交涉无迹，难能见窗明雪重折竹声声，如文客那等的情韵琢磨不透，后世只品鉴卧枕如冰的孤寂心酸，或瞻望银汉同期聊以慰藉，我向来不喜这等细腻情肠，亦不肯多读扣壶长吟，或许独善其身还算有理。一垂眼，可有可无打量着石刻。）
“心求清净，佛法道法何必分个高低”
（诸佛经道，总有寄托那日，不明白小阙这话到底想说甚么，也就反应淡淡）“逐月露风云你不觉疑问，忽生禅关倒想不通，顿明己生有可能，忘世高情也说不定，不过生平际遇中泛泛一笔，留世人猜去度去，要不你叩碑拜问下？或许能得个真话”

四哥信这些么？
【我对神佛虽也心怀敬畏，但又算不上笃信，毕竟只是俗世红尘中的普通人，远谈不上六根清净，也没得个斩断情缘的心思。真正不得不直视“信仰”二字的，还是在广元之行时，见到百姓们分明一口一个“菩萨保佑”，仿佛自己都是最虔诚的信徒，却又将意外和遭受到的伤害，都归结于佛祖动怒，降下神罚，而对现实中的线索置之不理。】
叩碑拜问倒是不必了，照着轮回转世之说，他约莫已做了好几回你我这年岁的小伙；而倘若人死灯灭，随后消散，更不会有人答我的话。
【明知他只是随口调侃，却是有问必答似的，一板一眼应下。】

（闻言不过一息轻笑，概不回答。）
（从前只道善读书者，非在纸笔间独见，屋脊墙头、雕砖镂瓦皆有学问，因佛法，偏有乾坤一壶，世界一粟之玄妙，遍读万物才可体味其间两分。而若问信或不信，不过是更愿寄希望于自己罢了。）
“前生已了，后世试玉辨材，终不敌亲眼去瞧，可惜我等是没个机会探探真伪了”
（当如青风拂山穿林，绿影垒垒，却是千年死生交合处，不见真佛怎念真经。）

【白公这一生或是为生民谋福祉，或是为朝廷尽忠心；或是光耀祖宗门楣，或是一展凌云壮志；或是红泥小火炉的恬淡温馨，或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魄悲叹……起起落落，终究尘归尘、土归土，留这一方白园供后人缅怀罢了。】
说来咱们前一阵南下办差，在苏州、松江二府停留得最久。
【我因漕船之事南下，算是遵循每岁旧例，他却在当地大刀阔斧地理清了一笔糊涂账，于朝廷、于江南都立了威名。】四哥可有抽着闲暇时辰，往七里山塘一游？那一带的水路便利，全靠山塘河，而下令开凿山塘河的，也正是他了。

（前贤半生浮沉，留圣名无穷，如我等尚未透脱物尘者，只能从青字薄纸间嚼品，又或是眼下临碑抚楹来窥探，所谓海变松枯之不朽。再也许，仅仅不过心府寥廓时一注笑谈，并未含有几分敬服。）
“庶务险些忙昏了头，哪有闲情山水，于你或许是顺道，于我便是节外生枝”
（话说得毫无情面，似乎乃沉湎此境的小阙登台独唱，而我这本该对答者却点账不买。实则语意轻和，细听便可知多少无奈，我数回南下他亲眼所见其中忙碌，怎糊涂了般以为仍有游玩余暇。）

【从前兄弟几个总笑我是个木头脑袋，去工部钻研那些子个桥梁椽木的刚刚好。更兼老实忠厚，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循规蹈矩，定也不会动了歪心思，去做甚么偷工减料的事儿。但相较账目琐碎，整日窝在屋子里看个昏天黑地，少不得要挑灯夜战，直看到眼眶酸痛不已，视物都有重影才算作罢。】
也就是你心性好，耐得住，便是我看了几日账目，也要动了心思，忙里偷闲出去走走。【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顺利办完差事归京，加官进爵更少不了。】这几日总算是好歇一歇了罢——

“你倒是将你四哥想作一副可怜模样，如今能劳动我昼夜看账可是极少了，不如偌大户部衙门擎等着一个人，其他人仅吃白饭？便是清查积欠这等事儿，不也有你同政宗分担…”
（眉峰向人轻轻一挑，如雨幕之下拿壁虎逗弄弟弟那时，已多年未在脸上有此鲜明促狭笑意。真若登仕拜官，方知并非只用勤读贤良书，白园之主曾或搦管飞章，只是流芳千秋又如何，平素可有甚么比诗名更为显耀？）
“走罢，再去别处转转，还是你着实钦慕醉吟先生，多待半会也好”

体恤你劳苦功高还不成——行行行，是我多虑了。【要说当日三哥找到我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做不得假，也就是圆满解决过后，回头再看，才有心情打趣两句。若是事儿办砸了，可就远没有眼下这般云淡风轻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官场上那些迎来送往的弯弯绕绕我本就不喜，到了自家人面前更是用不上，有事说事罢了。】成啊，仰慕不仰慕的尚且不是最要紧，权当走走散散心了。

（醒来时吟诗喝酒，醉时喝酒吟诗，这等清闲快活不适合眼下，至多并肩松风山花，听鸦雀弄竹，也算偷得片刻闲适了。）
“沿着玉阶随意走走罢，镇日垂神庶务间，陡然松泛下来竟有些无所适从”
（碑石园林在后，二人则愈行愈远，渐渐隐入绿林碧树，只有青苔留有两分行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