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我便有个习惯，喜欢在落日熔金时出门，看着夕阳漫不经心的走下屋檐，静静散落在远山，晚风路过一川风月吹响了檐下陈旧风铃，澄黄的软云似一面旌旗招展，风铃便是猎猎风中出征的号角，车马雷骇，轰轰阗阗。】
【金塔凌虚并不远，至时金乌也不过被青山遮了一角。塔顶有寺屋颓毁，清风送铎铃之声，我不是信徒，也不愿盲目将往后岁月期许在神佛身上，芸芸众生，他如何看得见我？】
【兀自凭栏远眺，我想等远山吞并金乌了就回家。】

【每月逢廿，总得一日清闲，不必拘于课业，只若不惹出无端麻烦，自可依兴寻乐。这月终是盼来此日，让阿泽择了个此前未曾涉足的景，说是叫甚么金塔凌虚，登高望远，想来也不错，于是乎趁日头正好，轻装而行。】
【徒步登香山，再翻至右脉，已溜走大半日光阴，还好自个算得上年轻气足，除却腿酸了些，倒无力竭之感。塔上观景，果真尽览无遗，阿泽诚不欺我。流眄周侧，有同观者，颇觉亲切，不曾携阿泽随行，来时只一味行路，正缺人说话解闷，遂上前与之攀谈。】
您可知这寺庙往事？我瞧这处庙宇倾颓，却不知缘起为何呢。

【寺屋颓毁，好似就剩荒山孱弱的绿在摇摆不定，嘶，——像极了人将死前的虚假生机。层层相叠的软云挂在黛山边缘，若有似无的轻轻飘移着。我见过忒多的落日黄昏，毋论是北国的还是南国的，最终都逃不开归于山海之中。】
【略显稚嫩的声入耳时，我正旋首，遂循声而望，落目于他，又恰巧有风拂过，塔上微微晃动的铎铃，低沉地述说着往事。】
我不知，只知从明代开始便荒废了，若要追溯更早之前，当真是有些困难。【微微侧目，赓言。】或许僧人没有生存的供养，离开寺庙了，经久之后，寺庙就变成了古庙，也就倾颓了。

【聆人徐徐道来，恍然若悟，便是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和尚，也得凭香钱布施维持生计。金塔凌空，别是一番风景，纵然多有往来远眺客，照料者却已四散，现已徒留荒寂，青灯古佛更无从寻觅。想至此，不由叹道。】
可惜可惜，这地虽好，却甚是荒凉。
【俨然同一个小大人般，徒伤感起这荒废的庙塔高寒、钟声孤寂，大抵是因往时所见风景都冠以盛且美二字，两相对照，更显庙宇败落。】
【面前人耐心作答，便愈发兴起，小孩的好奇心不容小觑，总爱抛出一个个问题来穷问到底，若是在府中，哥几个指定又嫌我多话扰民，避之不及了。】这儿不比旁的热闹，登高望远不如山顶，看塔看庙徒留残垣破壁，怎也常有人来呢？

【其实行至金塔凌虚，可观周遭遍栽槐松，万年如一的生长早已枝繁叶茂，尽管后来寺庙倾颓，但依旧无法阻止草色苍润，四时经久的始终如一，譬如今朝是极正时的四月。】
【身旁稚子背手而立，兀自轻叹只道可惜，引我唇角微弯，笑意稍有漫延。】你这……小孩儿……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目光探寻他身后，并无鬟侍。】也不见随侍。
【对於他的问题令我有些失神，但只是片刻。我来此处是为了甚麽？为了残垣破壁？的确，为了残垣破壁。尘世沧桑、世事无常，风云变幻和历史更替中，塔寺逐渐沉寂孤立，年久失修导致颓毁，这是终局，但它好运的躲过了北魏武太帝的灭佛之灾，而我却不知经年许久皇权漩涡会如何将我吞噬。】
【我并不可以把真实想法宣之于口，寺庙不打诳语，可我不是信佛之人，佛庙之下的诳语业不是头一回了。】小孩，你可知道，阴阳山里将军庙，荒山野岭出神仙，更何况这里曾经还是庙宇，那些香火旺的庙宇里神仙哪听过来这么多人的愿望，说不准呀这里比较灵。

我才不是小孩儿，今岁已经——
【掰着指头嘟囔着，将娘胎虚数也加尽，摆出十个手指来给她瞧。】十有余啦！早已不用随侍陪了呢
【明明做着孩童的事，长着孩童的模样，却每当旁人以幼子相称时，非要算个岁数出来给人看。何况在府中尚有几个阿妹给我垫后，整日四哥四哥的叫着，我早当自己不小了呢。】
【只听她这话，反又觉得这地儿也藏着几分神秘，不过我不懂甚么神仙妖怪，倒不如身体力行，灵与不灵，可不就试试便知吗，迫不及待予人说道。】
我有个好法子
【脑袋一扬，似是有什么天大的主意，满是得意，出口更是无忌。】我在这儿许个愿，愿我下次堂考能得个好成绩，等到时不就知道这破庙神仙灵不灵啦？

……
【好似图克敦格格自打出生以来，少有人能让她一时半会儿讲不出话来，眼前的小孩算是一个。】十有余？【语调微扬且带有疑问，伸手虚虚比了比他的个子，又拧了拧眉，好半晌才从口中溢出一字来。】啧……
【业不说破，是为吊足了胃口。】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年岁大抵跟沈菩玉家的干珠儿相差不大，说到底干珠儿好歹业要唤我一声干额涅，他在我面前一声小孩儿业不为过。】
哦？许愿？【乜去笑开。】平素不学好，临时抱佛脚，说得就是你吧。【无奈摇首。】人皆道，心诚则灵，你这一口一个破庙的，神能佑你？别开顽笑了。

【见人凝眉不语，抬手往我小脑袋上比划，半晌吐出个啧声，虽说还没窜个，这点暗示还是懂的。努力挺直脊背，小脸涨得通红，哼哼唧唧。】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说不定还，还没我长得高呢
【许正因素不相识，各自又不知来路，几番来回，一时说话才没了正形，若教额娘知道，定要训我一通口不择言，没大没小。又闻后话，才平静几息，又被人说是心不诚抱佛脚，这下急了，小嘴一抿，胡搅蛮缠起来。】
神仙大量，才不会怪我
【到底没底气，话越说声越小。在府中我说个什么，那些人没个敢接茬的，在外头却被人两个来回挑落马下了。】你这人，同我额娘一样，总来败我威风

【他很是有趣，我把笑意偷偷藏在眼底，不愿透露分毫，彼时我正在紫闱承乾里侍奉寿玄殿下，我的个子的确不是一众伴读里出挑的，甚至于稍稍落后，大抵是什么时候开始长个的，我恍惚记起来是在出宫之后的某一年春序，个子业似雨后春笋般开始长，所以我并不否认他所言，自顾自点头。】
小孩儿，你这话倒是没有错，我像你这般年岁的时候我的确还没有你高。
【我自幼时起，学业就不曾输于旁人，皆以佼佼者胜出，甚麽临时抱佛脚，求神拜佛的都不如平素里多读几句书来得有效。】哎，你不是想考得好些？我教你一法子保准有效，你靠近些，我同你说。
【俟他近身，露出狡黠的笑意。】回去多读书、多看书，少信这有的没的，比你求神拜佛来得有效果多了，你若作不出来文章…换句话来说，就算作出来文章，狗屁不通的，神也难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