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在冬天银装素裹的里头一向有些不合时宜的美丽,像芙蕖的亭亭净植之于淤泥,明月之于漆夜,又像春沙之于三月,无香之于海棠,狂风骤雨之于昏昏欲睡的晌午,惊喜或是惊奇也好,遗憾跟惋惜也罢,浮生漫漫之中总须如此这般的不合时宜,才好叫造物有灵的。这一岁的政极,皇后娘娘请诸妃皇嗣在华清宫外观梅,时值我在宫中似三五载有余,很是习惯了这种浩大的出行、山呼的万岁:你趋着我,我附着你,依着品秩整齐划一、措置自如地列队,如一札被编纂好了的名牒,活了过来,正在这雪地上行走。待到了梅花处,再等罢雨露甫落,圣人垂示,众人又如鸟兽散,一瞬远遁了。潘妃在兰庭内的这三五载,因着出身猥贱,又耳朵不好,不很爱到外头去与人交往,什么推杯换盏,觥筹互错,着实也不是我所熟谙、或擅效习之事的呀……与其喧嚣,我还是甘愿万籁俱寂,一碗井水,一把琵琶,就很足够。
故四散以后,年轻的公主、曼妙的妃子、活泼的媵女们尽数皆有了相约的同伴,独我孑然地观雪,沿着梅林,一路往梅花深处走去。愈深,这梅树也愈生的高大,当然不比松柏参天,却依然叫人有仰望的劲头。幸好,幸好我在这时仰颈,便恰巧瞧见那屋檐上头骨碌碌滚了下来的一捧雪——是有人?可这么冷的夜,这么深的林子,谁还会赖在这儿不走呢。嘘,兴许是一只野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