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真公主清醒时从不认自己会醉，而几盏清酒以后，头昏耳热时，她便不辨南北、不识主人地昭告天下：她便是最不清醒的那一位！）
（至此，蔽在眉间的三瓣桃花花钿委地，玛瑙杯散了满怀，三勒浆熏得人已是陶陶然的了；我踩着绵绵似云朵的鞋履，踏上哪位白身秀才递来的诗篇，唤来白驹，将宴歌笙笙徐徐推后，勒令骏马向前，向外驶去。）
（此是何处？原来早已处在天地间。而珍爱的纱罗披帛，已与那句五言诗混在一起，成佐酒的了——披帛沾了三勒浆，五言也有诗仙气。我伏在马背，看着远远一人御马而来。酒浆勒令我红了脸颊，迷了眼睛，只觉得他气宇不凡，好在耳朵是清明的。）
（我一笑）兄…（手指勾出缰绳，我侧身去看）方才有个木头冲我献诗，阿兄听不听，我、我背来一句给你听。

（ 我亲眼见证绿诞生在这世上，还在还周殿时，绿有一张皮满皱褶却莹红圆润的脸，未生长出丰满头发的头顶上有一痕青斑，我曾指着那处问母亲，绿疼不疼？她只是笑着摇头。直至她四肢张开，能跑能跳，我为她亲手建造过一匹鸠车竹马，她不爱骑，却喜欢摇摇晃晃踏在上面吟哦，吟哦着大人们听不懂，专属于她自己的诗歌。我只是将双手打开，环在她的身周，预测她将要倾倒的方向，而不干涉她的自由。）
（ 我伸出手，抓住她牵疆的手腕，提携她更坐稳些。绿并没有发现我们并辔而行，缘何却是面对面的，我又因此失笑）是这句？君不见李绿骑马天上来，奔驰到海不复回。
（ 青骢与白马也是一对兄妹，载着我与李绿在上都夜市悠哉游哉，且行且走，不时摇头摆尾，互触鼻息。恍然想起我小时候疼爱她，常与她抵额亲昵，奴婢们笑言五殿下这样爱惜公主，只怕今后驸马的日子不太好过，彼时我并不知晓对绿的爱护将会如何导致驸马的不好过。笑意在夜风中淡去，问道）
是什么诗?

就在明天

（我在兄长的诗句里放声而笑）兄长，他们现在不屑做李白，
（法出波斯的三勒浆酒烘得人口干，我头昏昏、身沈沈，在阿兄的扶携下勉强坐好。不奇怪，阿兄面向我而来，眉眼具笑皆是对着我的；好奇怪，此时的风不是迎面而来，是顺耳而去的。我摇头又晃脑，酒浆灌筑神窍，我便是酒塑出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了。）却又慕李白，好不好笑？
（我反手将他的手一握。这样的拉扯只会教人不稳当，可我不管。我的骑术是阿兄教的，当年那头白马是哥哥与我共骑才将它降伏的。时隔经年，我信阿兄仍有这样的本事。）
（泥菩萨凝成一团火苗，现在若是有方湖泊，我立时就要跳进去了）
他们的诗（啧）哀哀切切——西楼、空簟、寒月，他们人人都盼西王母，盼青鸟。阿兄，谁是青鸟？

我哥的戏被删了 惨惨

（所以，比及虚伪的做作，我更爱看那群士子眼睛里赤露的贪婪。他们要名声冠其姓氏，要权漫注心膺，要财佩齐腰袋，所以他们写诗，唱诵，上至挂满朝曦的薄雾，下至黄泥滚一遭的小虫，那也是神仙披帛、战神金甲。我笑得更灿烂，亦是更傲慢。）
好笑，好笑！（我为之抚掌，亦要倾倒）原来他们想做有钱的诗人，潦倒的权臣——这样才能显得出来心脏的赤诚。
（晚风拂耳过，我恍恍惚想起来，来时坠的玉耳铛哪里去？青鸟是女仆，王母做胡姬，那么我是什么，阿兄又是什么？他们，那群人，又凭什么把我当作登云的梯！）
（我怒，怒而反笑）阿兄，你错了（醉慵的眼里映出月光）他们不爱月亮，把金子丢进塘底，他们便会钻到水底下去，争先恐后地，然后说——“我摘到月亮了！”
绿说的是不是？

是
（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拦住玉山倾倒的腰肢，她比我印象中沉了一些，毕竟上次衡量是她尚不满七岁的时候。指掌隔着绸缎触到柔韧的背脊，只用稍稍用力、轻轻一带，就将她揽了过来。三勒浆与李绿一齐撞进襟怀，策马跑起来，就可以继续抱着她）
我也摘到月亮了。
（ 白马与青骢向骊山下奔跑，它们知道方向与目的地。马背的颠簸是乘风破浪，我们很快就将金玉堂、笙箫鼓抛诸脑后，华清宫绵延的灯火终于不能再照亮我们的前路，宏伟的宫城成为远在天边的一颗星。）
他们不是故意要成为虚伪的人
（ 穿过只有山风树语的林道，上都的风光又出现在眼前，在骊山的山腰俯视，上都就像一张发着光的棋盘，一屋一舍，一行一列，所有人都在无知觉时成为了棋子，他们看似自由随性的行走，实则尽落入了计谋。）
绿，我们不贪心月亮，因为我们生来就在天上。你须原谅世人的汲汲营营，就像他们原谅我们的自负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