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后，与衔珠姐姐的事还未落定说清，心里头烦闷自是要寻些消遣排解。正好那日在如意馆与画师言说西王圣母图时，窥得几分画中玄妙，对曾经不怎么上心的书画诸事，竟也生出些许兴致。反正无事可做，便来如意馆同画师讨教。既是讨教，堪称一句先生，可那人以金枝之尊不敢冒领此谓，便寻了几幅花鸟图让我先为临摹，熟悉了笔法技艺，再自行作画也不迟。）
（余下光阴，皆避在如意馆最里面的位置，潜心临摹花鸟工笔。沉下心后方觉外间种种纷扰俱散，眼中、脑中、心中只余走笔生花的意趣，有时回过神，已然日落西沉，除了腕子有些酸，心里头倒也不似前几日那般张皇无措。今日照旧，来了如意馆，却见自己平素所待的地方已经有了旁人在，趁人未觉时微微蹙了眉，须臾收敛神色上前，冲案前人一笑）
五姐姐。（相唤引人瞧来，眸光却落在桌案上，端看不像是要作画的，便顺着询道）五姐姐今日，是来寻画师作画，还是？

【皇祖母盛宴上“意外”地出现不少光景，我看着最为雍容华贵的女人宽厚地笑着，不知是原谅了他们的骚动，还是百般满意这理想中的其乐融融，任嗣叶承欢膝下。尤其衔青与衔珠相争格外惹来人关注，本不明所以，直至我看清衔青呈上的那幅画，对画中西王母慈眉善目的模样恍然大悟。】
【此时，我犹如江边垂钓的太公，一双杏目微睐着，翘首以盼她的到来。】
【青丘有兽，其状如狐而九尾。它本该是神，千百年人人口口相传，它便成了妖。我从不信任何风吹草动，善于捕猎的巴图鲁会主动寻找猎物，她会是那样的吗？我听见我清脆的声音在如意馆响起，它显得那样真挚，又那样饱含深意。】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乌尔格伸。
【一张《山海经》里的青鸾图徐徐摊开，画中所描摹的正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几只青鸟，与她的西王母图倒是有几分干系。我放缓语气，笑意逐渐加深了几分。】
我前几日得了一幅画，不甚明了。听闻你素来喜爱作画，你能帮我看看吗？

（一句“特意”，说得我面露疑惑之色，平素同姊妹间的往来，多是重华宫习艺或是晨昏问安时的客气寒暄，我确实不算是长袖善舞的玲珑人，是以被五姐姐这般提及，丝毫未曾遮掩自己的不解。）
（画卷铺陈于案上，一幅青鸾图瞧得分明。千秋将过，这幅图摆在面前难免惹我多思。五姐姐话说一半藏一半，是想叫我猜，舒眉冲五姐姐笑道）
那姐姐倒是问对人了。昔日我扮西王圣母，为求精细，特意翻看了山海经。姐姐画中青鸟，正是西王圣母的驾前信使，常伴王母身边。
（言语间，绕至五姐姐身旁，偏首观瞧，徐徐言道）姐姐若是问我画技，我可说不出什么门道。于书画上我也不过是将入门的本事，品评旁人那是托大，瞧不清自己的斤两。不过姐姐若想听青鸟典故，确实还能胡诌一二。
（纤指抚过烟云间振翅的青鸾，恰如女仙一般飘逸灵动，这青鸟的青字又正映了我的名讳，若说五姐姐无心，我是不信的。总不能坐以待毙地应答，是以抬眸望着五姐姐）
姐姐喜欢画？还是喜欢，常伴西王圣母身旁的青鸟？

皆可。
【坦然面对她盈盈眸色下掩藏的不解与防备，笑吟吟地开口。】
我读了《山海经》尚有一事不解，上古神兽众多
【略加停顿，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好似真的在为自己的不解寻求答案。我寄希望于我外表清冷柔弱的妹妹实则是一只蛰伏远处的猛虎，那些不过她的伪装。我想她会乐意亲口告诉我，毕竟她是那样的玲珑聪慧。】
在乌尔格伸想要讲述的典故里，青鸟是因为蓬莱无路，这才得以大展身手，讨来恩宠，还是——它有意而为之呢？
【目光透过她的身后，竟恍惚能眺望到那日的场景。我怀着与衔珠全然不同的心态去看待她，转瞬之下，意有所指。】
我很欣赏你的西王母图，也很喜欢聪明的青鸟。

（垂眸静听着五姐姐关于西王圣母和青鸟的种种言论，很显然，她的意图并不在画，而在我。也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旁的，所有人都已经将我那日行径盖棺定论，偏五姐姐，非要求个明白。）
蓬莱此去无多路？（顺着五姐姐的话，念及一句诗，似是征询五姐姐话中所指，却未等她应言后抬眸望着眼前帝姝）五姐姐，仙山神女就在眼前，谁不想要凑近探看呢？
（并不算是无路，其实不做当日事，也不缺安逸平顺。就是想要争一争，尝试尝试与众不同的滋味。）古今多有求仙问道者，明明鲜少能成，却仍前赴后继。为何？自然是因为故事里的仙境都美轮美奂，引人遐想。衔青俗气，五姐姐大可当我是白日生梦，又或者是好奇驱使。反正以你我身份，若真不想，谁能逼迫得了。
（极其坦诚地道出自己所想，仙山作比，幻境为虚，但筹谋的心思是实打实的，哪怕有些个非议，但这似乎并不能阻碍我对此道生出更多的追逐。）
五姐姐的额娘，是钟粹宫的如嫔娘娘？（汉军旗出身，时今居于嫔位。流连于画作上的纤指停在一只青鸟的眼睛上，虚掩着点了点）所以，姐姐是懂我的吧。
（再露笑意，并非客气寒暄时知礼内敛的温煦，而似蛰伏间偶遇同类，企图拽她同落深渊的渴求，甚至开始欣喜，经久压抑的情绪叫嚣着：找到你了。）

是啊，人生下来就是要争的。
【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回答。垂眼低声叹道，这是命运的约束，哪怕万人之上的天子，他也是脚踏鲜血与泥泞一步一步登上那个位置。帝嗣繁多，又有谁能在史书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有谁只是寥寥几句呢？万般没有定数，只需争抢即可。】
伯乐常有，而千里马不常有。神女芳容就明晃晃地隐于仙境处，偏偏有的人有本事去一睹风采，有的人没这个本事。
【自古总有人抱怨自己怀才不遇，我却要残忍打破这一说辞，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凡人，揭开那层自我蒙蔽的薄纱。璀璨的珍珠怎会轻易蒙尘，就像她，就像有人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在投其所好而已。微笑不语，并未应和她所言。】
乌尔格伸的额娘——是文娘娘罢。
【那一刻，我确认无疑地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些异样的光芒，小兽通过气味嗅到同一领地的“同伴”，共同在深渊凝望众人。】

（青鸟衔枝，送的是佳音吉事。）
（五姐姐的话无不落在我的心坎里，原来不是所有的姊妹都是静雅贤淑的模样，又或者我们本该如此，以金枝的身份作掩，各有各的筹谋思量。）
倒也不敢说什么千里马，只是觉着，想要什么就该试着做。沽名钓誉在内廷之中并不适用，端作淡泊，委实无趣得很。人呐，须得观照己心，先把自己瞧明白了再说。反正，我是做不得心宽无忧的，只得多些思量。或许年长些，也能明白什么是少私寡欲，绝学无忧，亦能懂得什么是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现下不成，不如遵从五蕴六毒。糊涂人，有糊涂人的快乐。
（拘在这红墙之内，幼承庭训，已将人束得无可伸展，若是再自己压抑自己，实在憋闷。依我看，偶有放纵，无伤大雅。）
五姐姐可爱吃茶？你来瑰意阁，我亲手沏予你。（我可以同衔珠和桑桑探讨人间乐事，霁月清风，自然也能同五姐姐吃茶小聚，论论俗心欲壑。）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快乐，糊涂人也有糊涂人的快乐。唯有一种虚伪的人，大抵这辈子都活得憋屈吧。
【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自古以来，能人异士无不推崇淡泊名利，但是翻开他们的生平，屡次求官，为沽名所累，这样的人何尝不是伪君子？倒不如他们口诛笔伐的真小人来得通透。那幅青鸟图搁置在我们面前，我已经得到了我满意的答案。】
荣幸之至。
【有人愿平庸安稳地度过一生，有人敢为争先，她从来都没错。欣然答应了她的邀请，它更像一种无声的契约。】
我这还有几幅字画，不如一起带过去吧。
【这种结盟，我无法判断它短暂亦或长久，我只知道红墙内难得碰到一个不加掩饰野心的人，很难。我露出现下最真挚的微笑，全然不如方才的试探，甚至揶揄地道。】
这几幅纯粹是瞧着它们好看，我本想着你若真单纯与我探讨这幅图的技艺，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全送你了。【不过绝非如今这般胸膛充斥着欣喜。】

这话说得在理，好歹托生了帝王家，怎还能憋屈地活着。再说了，素日规矩已经不少，应付这些还不够？再自设牢笼，当真昏头了不成。
（既同五姐姐说开了，便也无需绕着弯子再打哑谜，我是最不爱这些迂回，宁愿不言不语，也不想道尽客套寒暄的无用之言，纯属浪费光阴。是以在宫中相熟贴己的好姊妹少之又少。这人的情谊是有限数的，给的人多了，自然就薄了，不如拢在手中吝啬些，予给真正值得的。）
（再听五姐姐的后话，掩唇笑道）不是单纯讨论画技，五姐姐就不给了？那我还不如装个傻呢，最起码能占个好处。（嗔后笑意愈浓）讨论画技也不是不成，如今正好学着，尚有些心得。姐姐可爱此道？往先是我疏懒，不爱同人多往来，如今觉得亲近了，却不晓得姐姐的偏好。你快同我说说，日后有个消遣什么的，好邀上姐姐一道。

送你，送你。
【唇畔上扬，语气中不自觉染上宠溺。我从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恰巧，她也不是，聪明人的对话应当如此。室内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气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好像发生了什么。】
我哪懂甚么画技？不过是全凭喜好罢了。
【至于画工如何妙笔生花，我当真不知一二。她兴致勃勃地开头，不禁感慨，或许我本就不如其他姊妹天真烂漫，最会玩笑。猛然挂念房中那珍藏在木匣子里的方圆子，那大抵就是我的闲暇片刻。】
说起偏好，我那有一副玛瑙所制的黑白棋子，颇为晶莹剔透，闲来无事时随棋谱摆上过几局定式，若你平日有空，我们可饮茶对弈，权当消遣了。
【说罢，二人怀揣几幅字画向她的殿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