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伏后的夏末，早晚已有清爽凉意，晨起后梳洗罢，于庭前闲步，却意外瞧见文啟自月亮门来，一瞬的错愕后方才想起他昨儿是歇在府里的。这些年他回家的时间越发地少，而我也少了年少时的执拗，次次计较，次次生恨。我同他大抵是难能有什么情根深种的缘分，我求不得，与苦熬着自己，还不如放下，当他不存在。）
（见他到了近前，气定神闲地吩咐一旁侍奉的小婢子）早上多添双碗筷。（应篪如今公务繁忙，常常不着家。凤持和凤淮这些年我也疏于约束，由着她们自己闹腾，闭门做起了闲散客，自有自己的自在。）
（瞧了文啟一眼，转身进了屋，二人无声落座用膳已是寻常姿态，夹起脆嫩的笋尖咬了一小口，佐着白粥滋味正佳，垂眸时冒生生地说了句）
老祖宗如今越发不管内宅的事，你若是想，我能做主，让那阮氏进门。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就提了一嘴，我从来都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同文啟能这般正常言谈也不过才年余的光景，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突然就放下了，或许是夜里睡了个安稳觉，发觉自己不再无端生出抢夺的梦靥，又或者是庭中花树绽放，自有满目生机。人就是这般奇怪，执念了小半辈子的事，轻飘飘地就散掉，甚至会想不起自己当初，又因何会钟情于眼前人。）
我有时会想起你我初初相遇相识的那几回，现下再琢磨，才明白由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不过就是觉得我性子跋扈，又是表妹又是王府格格，以礼相待罢了。你这个人总是如此，心中千般万般的不愿，也不显露出来，总像是要做给谁看一般。
（窗格大开，徐徐清风吹得人舒逸得很，其实这些旧故桩桩件件都并非这般细水长流似的平淡，我同文啟，有过我自以为美好的时光，自然也有过无休止地争执和吵闹，平静、安宁，同我们素来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是我生了误会，又是我见识短，没同男子打过交道，错把客气寒暄当做心之所向，我也同你闹了这些年，谁能没真的落着好，现如今我觉得没意思了，而你也这样的年岁，管着家中的庶务，应篪仕途在前，凤持和凤淮总要许人家的，让人晓得他们的阿玛镇日里在外面，总归是不妥的。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
（冷静下来，并非不懂得审时度势，不通人情世故。末了方才抬眸望着文啟）你若怕她住不惯，进了门就搬去别院，我二人不相见，你就不用担忧她会在我这儿吃亏。

（瞧瞧，又是这般。文啟这样的性子素来是如此，遇着问题了就想先拖着，有些事好像自己能解决似的。我是不知道他处理家中庶务产业时是什么样，但于男女之情，他总让人觉得优柔寡断。我当真是抽离了出来，还能于这种事上分析琢磨，放在往昔，满脑子只会想他为何不喜欢我，为何不能只喜欢我，为何不能眼中只有我一人。人呐，说变就变，自以为的情深似海，也就那么回事吧。）
反正我的态度也同你说了，怎么安排阮氏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今这样，怕是不大稳妥。
（说及凤书的婚事，微微蹙了眉）原先凤持的婚事定下后，我确实攒着劲儿要为凤书定一桩门第极好的，可他那个性子，话少却倔得很，应付着相见了一回，都没下文。后来凤持的事没能成，我就琢磨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凤书既是个有成算的，就让他自己选吧。家里这几个小的，除了凤淮我还上过心，其余的，我哪像个做母亲的，是以前半生既无照拂，后半辈子我就不强求了，他们喜欢谁，想要娶谁嫁谁，来同我说就是了，只要家世清白，不会累及自身，我都会同意的。
（入口的白粥清清寡寡的却有米香，也没看文啟，只是轻描淡写地添了句）
只盼着他们真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别像我一般糊涂过了半辈子才醒悟。（过去的自己，过得不痛快，就希望谁都别痛快。揪着一件事不肯放过自己，也不愿放过旁人，平白蹉跎了好些岁月，要真是嫁了个不那么喜欢的，性子好的，家世相当的，或许如今反倒顺心如意。想到这儿，搁下碗筷瞧着文啟）阮氏到底什么样？
（果不其然对上他提防的神色，失笑间生出自嘲意味）你慌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不喜欢我，又到底喜欢什么。

那我再帮他看着些吧，我同凤书是说不上什么心里话了，原先的旧事我同他的母子情分薄得很，再说有道坎横在我跟他之间，能放下也难。你是他阿玛，如今又带着他做事，凤书对于自己的婚事到底怎么想的，你得空了问上两句，如此我也心中有数。
（说及凤书的事，难得冷静的有几分做母亲的模样，应琮的死无疑是横在我与他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能同文啟坐在这儿好好说话，一起用膳，那是因为我二人之间的种种龃龉不过都是男女情爱这等虚无缥缈的事，一旦执念放下，就什么都不重要了。而且我同凤书，事关生死，又干系母子亲缘。）
（有些诧异文啟会说出少去阮氏那头的话，我实在也不曾看懂他对阮氏的情意到底是什么。仿佛说舍就舍，可偏又顾念了这么多年）
成吧，阮氏的事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再问了。（他不愿同我多说，讳莫如深的模样让我觉得没意思。又或者文啟本就有许多我不可知的旧故，我并未真正地好好了解过我的这位夫君，自然深究不出他的任何心事。）
（浮于表面的夫妻尚有个极好的词汇来描述，叫做“相敬如宾”，我曾不屑于这种疏离偏作一对的关联，视作伪善的假相，如今才明白，世上有多少人是爱得情深意切，尔后相守一生，不疑不负的。话本子里都不敢写得这般顺遂，何况难料的人生呢。）
（本也吃得不多，搁下后就不再用了，接过婢子递来的茶水漱漱口，帕子拭过薄唇，徐徐说着府中琐碎）快到中秋了，往年叶何的中秋家宴都在明月楼置办，正好能吃上扬州时令的蟹，今年还是这么安排？若如此，府中灶上就无需提前准备，你让明月楼的掌柜的照旧安排就是，我正好落个清闲。

没什么，前儿不是有些热，苦夏而已，昨日将将出伏，才觉得早晚清爽些。
（若是原来，哪怕他日日不归府，难得回来时我也会同他计较，计较他对我一无所知，而今反倒觉得寻常得很。）你这般一说，我倒是又想上上心，让凤书和应篪早日娶妻，还是清闲日子好，看看书绣绣花一日也就过去了。（忽而想起一桩）
说起清闲，上个月去徐家做客，徐夫人养了只猫生得很是好看，一双眼睛颜色还不一样，雪白的毛梳得油光水亮的，我懒得张口问她，你若得闲，同前院的管事知会一声，让他们也给我寻一只来可好？
（不爱沾前院的事，跟前院的管事算得熟悉，早年间心性不好的时候还同他们闹过几回不虞，反正文啟今日在我这儿还算好说话，一只猫，我又不想随便寻，想要品种好的，他吩咐手下一句，还是挺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