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咸亨第五纪杪秋，宸殿遐寿太和，气肃间的乐筵如斯。新章故事伊始，皆不过依秩依序地、迨前人缨珮纷扬骤停，钟鼓稍寂，诸君屏息再待开锣——）
（薄如蝉翼的纯色莨纱倾泻，如若要卖弄这匹岭南绡绫缘来，仍能多将海晏河清、遐迩福贶的贺辞娓娓道来呐，而今，它仅阒默静候着金玉先声，与月光熠熠相映合辉。）
（软帷遮光，斯娘轻挽着小妹的皓腕行入帐底，双影融成一团，不教人分出究竟入纱的人是惟孑身，抑或鸳鸯相欢。再一顿，烁光醒了，续是高筵煌煌之烛并明。纱面溢彩流光的，除却月光，还分射了烛火熠熠然。）
（那是琅脆而不唐突的起声：）“满正白旗，乌努氏献寿。”
（青女在模糊双莲并蒂的存在，使重幛以外的看客对舞姿与娱歌的分说模棱两可，时而拢成一影，恍神后，又幻成俩、仨……斯娘偏眸去，抱稳琵琶，而后起柔荑成奏，叮，金玉第一颗，溅落席间无数飞斝内，金银器皿壁上荡着琵琶徴曲，再钻出觥筹外时，汇入流音韬吟的涡旋。）
（彼时，纱绡缓落，延绵未有尽时地坠下。）
（斯娘攀着名篆「仙翁」的紫檀槽，本便是内廷点拨的十二弦，要追个华物从来，该讨到景治年宸阙递钟阁垂帘下。寿阳主的遗风，四时流顾，又溯徊这玉楼团圞夜，故城不知可愿再分某重悯怜、旧情给她？）
（刳桐弦鼗这等琢玉功夫在八旗内显寻常，斯娘弱腕摇动，谱出时竟然略得生涩，宫商韵、角羽调弹得疏离，囋唸跳脱，初初宛若一位新生黄口小儿，向诸君飞扬他弛兔般的逸情。）
（如若弗是荔妹在纱底涩羞同春莺的步踏，该惹人嬉笑她技拙——她「劣技」当此，不过拍拍伊，让人专心瞧这愚乐，提醒道：锵锵！注意注意，不过是和鸣始，奇态在绎髫龁小童、妙趣横生！膝下承欢之乐俣俣袭面，螽斯羽诜诜、螽斯羽薨薨。）
（值此，斯娘恰着乐，振振腕，念得迎神的《永和》：）“永言配命，子孙保之——百神既洽，万国在兹。”

2
（凤雏清音皆为一朝出奇，乌努斯娘尚不算贪荣逐的秉性，华戟立于朱门下，王侯客燕欢无等闲，便生得争强好胜的心迹——到底说不清是椿堂调归直隶惹的恣心暗生，抑或娉婷华光养得人称意了。总之，心自一横，睇荔妹的腰肢曼舞，兰麝香浓、琥珀光靓，曲至幽深境，童丱嬉笑喏被浩浩嘹声盖去……）
（魏相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在人和，不由音调」，今奏十二和乐、三十一曲之精粹，意欲於兹。当夺得四海合敬的贤名，不辜负宸君礼乐毕陈。）
（缓文告终，挥弦如凯旋运鼓。）
（承诚然，乌努高门囿困住这位女郎，剖书授礼，她是八旗的格格，未亲历狼顾与枭音，无复於巍巍峨峨的九州天地窥出王寇的瞬息之别。她的父辈、祖辈却是搴旗斩将的勋爵，铿锵琵琶音在万寿的声涛底，自诩此行军的紫塞曲、是缘脉而生也不算欺辜罢？）
（猝俄抬眸，如若能透过这层坠落得愈发迅疾的香云纱、望得千秋女君的面庞，大抵皆是同一类况。抑扬昭昭的下册，则是《肃和》：）
“金行在节，素灵居正。气肃霜严，林雕草劲。豺祭隼击，潦收川镜。九谷已登，万箱流咏。”
（星月奔走于指间，希冀翰墨的听客，偶得二三响同契。）
（垂绦仍在长流，应之略猝的咏赋，甚至变得若麓林飞瀑之湍急。仙翁琴的凤尾槽是清清扬扬琵琶曲的因缘，绮帛的因缘则是皇极臣子的拳拳赤子心。簪缨累世繁声，斯景里倒有种耀德的图谋——斯娘岂是惟奏与座上人听的？奏是那百流入海，千秋万载攸兴之曲。）
（乌努今以文贞《享太庙乐章》、《五郊乐章》揉入琵琶声里，何尝未在在颂与冕后那双耳：功高大舜、勤深伯禹？）
（未央未央，四夷宾服，登三迈五。）

3
（双姝琳宫联袂，琵琶自星之微茫，徐徐图之鼙鼓龙骋。生疏将作娴熟，垂髫至将师，虎子亦将腾作雄威，四分六合的广袤皆在十指捻拨述尽，承天之法，再献于天子、皇后目前。）
（曲终收拨当心画——激昂若此，歇声止乎戛然，贵女的攻城是有度的，还分了些笔法，让宸翰将阙词补完。倾泻的玉帛终于纷纷乎坠毕，轻比烟云的云纱下，遮掩的真容肇出，诸君初识美人面，又何尝非娇鸾初探君容呢。舞者盛世歌，奏者大道曲，初时莫辨丛花拂面的犹豫，於图穷而方显露山利「匕」。）
（天地同和的寿祝，小小斯娘乃偷借唐时五音来贺，翻得宫君、商臣、角民、徴事、羽物几篇，讨个：一纸展看非旧谱，四弦翻出是新声。）
（笙歌与烟花皆有尽时，到惊堂清厉，后来人评说此番献寿，文行至乌努，须得是陶潜那：「灵凤抚云舞，神鸾调玉音」最恰如其分。）
（少女的胸脯仍在彫文镂采之意中、吐纳翻涌潮汐，怀中明月是否全然展现？与她而言，殿堂中君、后玄深甚过符箓，而她能做之事，不过环拥寿阳主的「仙翁」起身问休祉、问福夭。）
“满正白旗乌努氏七小姐斯娘、十小姐稚荔新编曲舞，贺娘娘寿，家臻宝业、身嗣昌晖。”（惠音达天听，不知是第一回，可是无复加的终章？那名，咬得很重。）
（乾坤辉华普泽，淑圣有千百陈贺，流芳垂名，独不能做她自己。斯娘扬眉远眄，思虑到这重，心猛地沉落，再簇紧了凤尾槽。母仪天下前，她有自己的名字，最终臣服於彤管遗咏的美名。）
“琵琶一贺千千岁，懿名如弹破碧云，百物有灵可闻、恩泽畅达四分，如清涧流泉、蕤宾吟蝉，细润无声，绕梁千载无散。”

（有关咸亨五年千秋这场华宴，雀箓中用很微末的一笔载下她们的故事：乌努七格格、九格格金銮献演「五郊乐新编，响云仙翁贺寿曲」）
（雕轮香车碾过白玉宫砖时，她正为暗暗于心膺寻求一个开脱：姑奶奶当日为她择名一「荔」字，怎未估算到，在金銮献艺的前刻，她的心胆也仅有荔核大小。宦臣宣召声落，煌煌玉烛下，身裹舞衣的荔格格连同身前阿姊拜倒衮衣懿座前，如同先前来此的每一位世家婵媛谦谨问安。）
满洲正白旗乌努氏、献寿。
（荔格格所学拙艺，焉能同以鼓为屏、掌中作舞相比，全凭巧思效仿飞燕，欲博来坤宁娘娘的一瞬欢颜，胜人间数载。千万双眼共凝那一寰银烛，只照流霜纱前、罘罳座后的一双乌努娇客。荔格格渌波滟滟地探向香扆幕影，仙翁始振雅乐金玉第一声，侍立绮罗帷幕的荔格格，高举的双腕即时翻折而下，如难禦二月融风的冬雪沿春汛簌簌而落，丽姿随弦声轻盈翩跹而变，踯躅氍毹，婉娈旖旎。）
（弦舞弄瑰影，飞光流歌筵。高悬于顶的素纨已停滞数时，藉由仙翁朱弦嗡鸣的一曲东风，自上方淙淙飞泻无极尽，荔格格如一尾细绒新燕穿梭其间，任由徐徐飞琼吻过罍罍钗钿与长袖。锵锵、将将，阿姊操持那架恒春仙闾的十二弦，奏韶濩周雅；荔女垂罗弄縠，腰肢低折，弱如太液御柳；步更閒靡，如顽儿小儿戏水雨纷飞。）
（清歌扬，淑气飘，欢洽合殿。乌努娇娥一道唱咏的末字落下，岭南香云覆去荔女的芙蓉面，浣去她有关荔核的残思，亦挥别上阕的嬿婉。）

（值此良夜，椒殿介祉，聊将风雅寄玉斝，今宵莫空寿觞。）
（须臾静默，琼楼珠阁处，且听窈窕续弹白雪引。千里丝绢构作这座詄荡荡的方壶圆峤，松风水月间，屏后掾臣弹乐，咚咚、蹲蹲，娉袅舞姿再蹀躞而动，不复前篇的灵巧轻快，反萃摄昭华威威，跳珠撼玉；缓缓而移，步步庄重铿锵，力拟老者蹒跚情态，又撷长寿耆婆舞之姿，变幻莫测。只一刹那，楚腰低回，摩跌跗蹋，绝不肯高一寸、慢一拍。）
（荔格格早在飞燕游龙间忘却她的前尘，譬如紫绥簪缨的出身、妍媸优劣之分；一心唯念临行前寿肃帝姬亲簪的那枝寓意「折桂而归」的金桂珠花，向神灵祈愿：请万不要将母亲的这分祝福因她的翩翩起舞而垂落。除却亟亟恭贺母仪千秋的万民黎庶，二十逾载的仙翁琵琶更能召百灵万瑞，荔格格在仙乐丛中尽心化作栖息良久的茀禄鸾鹤、啻应乌努七娘搦拨所奏暖律仙韶而下，欢舞翔翥九霄，吉云瑞气聚宝扇。凤歌鸾舞，天王燕胥，声迤逦，舞纵驰，绰约柔娩。）
（绵绵无止、飘飖灵动的岭南茛纱仍从丹楹处靡靡降落，似玉霙散落纷繁，再经由云鬓珠翠折作千万颗的皪光彩的星子。唯荔格格於此爿霭霭翳云堆中流风回雪、盈盈圜转，时而在她雪掌间，时而流迈身侧，携卷独特南地瑶华，蹑节弦阵。）
（屏后更起八风《肃和》，扬首雪影落入双目荧荧，摭起她的遐想：群臣既共书懿光女君千秋丹册，今夜可愿为连枝分叶的乌努女添一笔春秋、譬如於皑皑素雪留下独属于乌努姓氏的芳躅么？）

（琵琶声歇，一舞究毕，荔格格雪腕搦尽最后一寸倾泻的香云纱，助演青女层层围绕重举宝炬莲檠，终现这流霜月色后暗蕴玄妙的真章——乃是猝然而展、状似风幡的一匹长画卷。）
（附随自娟屏后现出真身的身影，荔格格挣开满身丝帛，笑眯眯地由姊姊挽着一道行至前处鼎篆兰烟处，朝三殿与翚翟的芳群贵人们恭垂雪首，第一千次道尽说絮的吉祥话。）
满正白旗乌努氏七小姐、九小姐恭贺皇后娘娘千岁。
（头回於丹宸献艺，荔格格有关「献拙」的羞赧与「功成」的兴奋皆化作颊边飞霞胭脂——舞步轻重递演，遑论垂髫耄耋，咸列舞步裔裔间介寿朝贺宝婺千秋遐福，延釐锡羡。）
臣女舞此「响云仙翁贺寿曲」相贺，是为万民齐贺千秋；娘娘褆流帱载，茀禄鹤鸾，宜应凤召，椠日庆霄；圣膺嘉佑，永绥多祜。
（寿同民庆，六幕祥和，乌努二女绝非仅为此刻殿陛献艺，更为世族齐贺女君衍庆延祺、大清远靖迩安。）
此长画为乌努世族共献。（膺续前言，诠明这展之妙思的墨华笔露源自承恩数载乌努一族的拳拳心意。）一为百寿图，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二作百子千孙图，祈愿大清宝瓞绵长，天保升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