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茉莉的香气。】
【偶尔也会在莲花炉内点一点玲珑雪。】
【是一段很简练的夏日阳光,在广东时,廊下的院子就种着一排茉莉,屋内甚至不必点香,晚风袭来,会奉送一段沁人心脾的清香,纷杂的思绪好似也会被整理清晰,能陷入一息好睡眠。】
【其实本来也并无责怪,只是临近时,生出一些无法面对。】
【从广州回到北京城时,其实已经过了芒种,太阳早也晒透了心,发疯似的炙烤着。至通州下船后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等到不疾不徐回到王府时,夕阳已歪斜斜挂在屋角了,正套中垂脊上的仙人走兽。勒马府门,十六冲的极快险些惊马,牵住缰绳去看这个数月未见的小孩,他本人就像匹无拘无束的小马驹,仰着脸,目光中栖息着烈日的余晖,是很好看的琥珀色,我同他说了两句拍了拍小孩的后脑勺,他又箭一样的又冲回了南奔书怀,而我只是在站定后,投下惆怅的一目。】
【我同马保全尚有一桩要紧的官司待审。待他全数奉上后,只余下我满怀讶异的失笑。】
【淹没在温热的水气里,能看见映照在窗户上来来去去的模糊投影,陷入沉默的瞬间,嘴角勾勒起似笑的无奈弧度,让侍奉再加了一桶热水,滚烫的浇筑在躯壳上,仿佛铁水一般灼烧着。】
【思绪繁杂,在脑中转的极快,五味杂陈竟不知从何处清理。转屏风出来的一刹那,就迎来马保全另一种炙热滚烫的通传,浅淡的讲出“嚷什么”以后,周生生已经走进来了——那袭烟粉色的裙摆在眼底投下一个很轻微的转身弧度,搭扣的手顿了顿,把那种近乎于哑然失笑的荒唐情绪掩盖进了昏暗的浓阴内,是一副很相似的局促。天将暗,还未有点灯,夕阳的余晖正一点一点的被黑夜吞噬,就像很刻意的让自己专注的沉溺在这种恍惚情绪内,慢条斯理的、专心致志的系扣。】
怎么过来了。
【刻下,周生生穿着一袭烟粉色裙子,颜色灰淡淡的,像洋排笔沾了一点钻里的粉色,轻轻扫过一笔,只有斜阳照上去的那会,才会散发原有的火色。她就在我的目下,蓬松松扫上去的云鬓正叫几支玉钗管着,空出片雪白的脖颈,腹部已经隆起,在烟粉的衣衫下撑起个若隐若现的圆润弧度。】
【大约是百感交集,发出了很轻的“嗯”声,只是淡然的听她讲话。周生生在许多日以前,哪怕几是在自己的默许下踏足了书房,那时只是纯粹的想,她看到画心情会好些,至于别项,泰半因为经年的陪伴,也不曾察觉有异,或者说,更多的是认为她良心有限,以至于此刻事到临头需再一次面对她,窘迫的境地下,也会滋生一些不被自己所察觉的得意感觉。】
那……
把他叫进来罢。【她借着十六出口的思念很动听,像溽热时廊下的那盏铜铃,风吹过会有轻微的脆响。】
【实则并非真要领来,只是想回转眼下的尴尬境地。快扣到前襟时,习惯性的伸手去系领下的那一粒,滚烫的肌肤划过她的手背,触碰到冰凉柔荑的一瞬间,就像忽然惊醒,本能似的弹开,突兀的在脑海里猛然炸开“滚开,别碰我”的刺声,急速的眨了眨眼,把这如海潮般的情绪从眼底吞噬,而后发出略带低沉的笑声,一些嘲弄意味,在微微摇头的瞬间收回了搁置在半空中的手,轻轻的熨烫着自己的胸怀,在隐藏那个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后,是一段沉默。】
这一向还好。
【我在看她的眼睛——数月未见的两个人,沿途六个省的风光,其实应有许多话可以讲,但我被一时歹一时好的风景捉弄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迎来另一种疾风骤雨,萦绕身躯的疲惫才刚刚卸掉,还能再折腾几回,还有多少个广州可供我静一静呢。】
【望向她,带着含糊的复杂情绪,那些曾被茉莉梳理过的整洁,又被翻涌起来,一幕一幕的,碎片一样的过往在眼前飞舞、重现,伴随着很轻的噗通声响,哑然而止。】
【伸出手,把她的两缕鬓发一拈松松的宛回耳后,只是这一刻,我不打算再饶过她了。】回去罢,不是不想进来吗,天快黑了。
【是声很轻的叹息,绕过了她,在去往长榻的几步里,像仍失神的再系最后的那粒扣,等把自己放在长榻上坐着时,纽扣仍然没有系好,只是囫囵的挂着,俯身去提茶炉上漆黑铸铁的茶壶,它就松开了,垂在前襟就像刚被削首的头颅。而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是,在自斟自酌的间隙里,饮下一盏热茶时,那抹若隐若现的笑容才真正爬上面庞,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