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说了,但如通心里只觉如万手挠心般不踏实,恰日薄西山,终于戴上纱帽,出了门,急急地行至西湖边。船夫载着他到三潭印月中心时说道:“昨个,聂千金就是在这里投湖的。唉,你说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说去,就去了。”
如通愈发觉得这是自己造成的错误,聂晚晴虽说是黑鱼精幻化而成,但毕竟做了聂心汤的女儿,自己生生将别人家的女儿逼死,心中悔恨难当。当下便也纵身跳入了湖中。
那船夫吓了一跳:“大师!诶!大师您怎么也想不开!”
如通虽为法师,降妖除魔是手到擒来,穿通三界却做不到,去往地府的唯一一条路便是奈何,而他所知去往奈何的路只有一条:死,即灵魂出窍。幸而他是个法师,临死之时灵魂出窍后一段时间仍能回来,他要的就是这一时片刻,去地府带回聂晚晴。
如通渐渐觉得在水下时间过长,头脑越发不清晰,迷迷糊糊便听到有个声音问他:“要走么?”
如通即刻便清醒了:这是地府勾魂来了。便答道:“走吧。”
只觉浑身轻飘飘的,片刻后,便好像落到了哪里。睁眼一看,正是奈何桥头。桥上有人正轻飘飘地走过,应是死后过桥去投胎的。
如通一刻也耽搁不得,只顺着记忆中的路,匆匆往判官那里去。那判官正不知低头写些什么,感觉有人走近,一抬头见是他,吓得一愣:“怎么是你?你还有好几百年呢!”
如通不理这话:“昨日有个女子应是从这里过去了,姓聂,是个黑鱼精的化身,我想带回去。”
判官听得一乐:“你说什么?黑鱼精的化身?嘿,这可好笑,这妖精的化身死了,不就是回了她本身去了么?哪里会到地府来?便是真身死了,也是不来我这里的。”
如通一愣,这么简单的错误自己竟也犯了,不禁脸一红,转身要走。
岂料这判官又在身后说道:“不过说来,你们这宿命也真是够叫人唏嘘的。”
如通心里对聂晚晴本就有些情意,此时愧疚更甚,受不得撩拨,回身便问:“什么宿命?”
“前一世,是你负她,这一世,本是要你还她的,谁想她替了你宿命,又是你欠她一债。”
如通越发急切:“什么前世这世,我一心为地府除魔降妖,怎就欠了她?”
“嘿,你还真忘了,你上辈子叫什么犬夜叉?不是负了个巫女?”
如通本快要遗忘的记忆又翻滚而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怎么也忘不了的名字“桔梗”。不禁气愤道:“你知道些什么?我与桔梗是真心相爱!怎奈有奸人挑拨!”
“但你最终是负了她。”判官淡淡道。
如通心痛欲裂,他是负了桔梗,因此他此世誓不为妖,降尽天下妖魔。
判官却不管他如何心痛,只径自说道:“这一世,本应是你为妖她诵佛,她封你于三潭印月百年,以此抵你上一世负她的情债。岂料你当日不肯入世,恰她来人间渡劫,又替你入了轮回,于是变作了你封她百年。这一债又是一债,你何时能还清呢。”
如通听得此话,目眦欲裂:“你开什么玩笑。不是说桔梗早就成佛了么……她怎么可能替我入了轮回……”
“你啊你,欲成佛可是要渡劫的,你是她的情劫。许是她命中注定如此,上一个情劫是你,她没能渡过,这一次竟还是你,依旧空亏一溃,唉。”
如通右手不禁抓住左胸的衣襟,那底下跳动的心脏竟疼得让他无法忍受。“你莫要欺我……”
“我骗你干吗?”判官翻了个白眼,“你这可还有近二百年的阳寿,她也要在三潭印月下被封印这么久。直到地府允你回来再入轮回,那封印才解她才算渡劫结束。”
如通却仿若听不见一般,兀自重复着:“你莫要欺我……我怎可再负她……”
判官只当他疯了,不再管他。却见他呢喃片刻后忽然转身向外跑去,疯跑中竟仰天大喊道:“我怎可负她!我怎可再负她啊!!”那喊声似怒雷般响彻云霄。
却说如通跳湖以后,那船夫在原地急切地四下张望,只望他能浮上来。一炷香后,却觉船下湖水不再平静,一道浪竟凭空而起!
“妈啊!”那船夫立马弃船跳入水中,奋力向外游去。游出百步,再回头看,三潭印月那里如漩涡一般,天地变色,竟如传说中黑鱼精现身一样!
“难道是如通大师死了,于是这黑鱼精可以出来了?!”那船夫只觉得两眼泛泪,大叫道:“黑鱼精现世啦!!大家快逃命啊!!”
一时间人群四散,只剩三潭印月的湖水依旧不平静,滔天骇浪互相击碎。
这哪里是什么黑鱼精现世,分明是如通回到尘世后,受不住心中激苦,发泄出来的。那一声声响彻云间的痛呼却被人们当做了妖怪的叫喊。
发泄了约有几个时辰,如通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想来自己在水中呆了这么久也没能死成,想要提前入轮回解救桔梗是不可以了。如通想了想,却又笑了,既然在水中不呼吸也无碍,何不下去陪着桔梗呢?二百年,如果相守,也是不短了。
想着,便带着有点甜蜜的笑意向下游去,游了不知多久才看见自己当日所下的封印,那阵法化作一条金光闪闪的链子,拴在一个女子的手腕和脚腕处,使她可以活动的范围缩小到十丈。如通慢慢游过去,那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靠近,她便戒备地看过来,看见是他,眼中戒备褪去,却愣在那边。
“你来了,是因为你知道我回西湖只因为你在这里吗?”那女子咬着唇似乎要哭出来,“我当日逃出去,也只是想再看看你的,没想要为乱世间。”
“我知道,我知道的……桔梗,不对,晚晴,诶呀……”如通心中感动,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叫她什么。他既已知她是桔梗,又怎不知她心里装的除了这天下苍生便是他呢。
聂晚晴却很疑惑:“桔梗?桔梗是何人?”
“啊,她是你的上一世,她,她,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我慢慢讲与你听可好?”二百年,足够他把那五十年的纠葛讲给她听的了。
“好。”聂晚晴却不管这些前世的纠葛,只要他陪着她,便露出温婉的笑容。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不管她以后如何轮回,她的情劫始终都是他,渡不过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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