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一•无法言说的爱
“记录，E2203，手术日志17：
她的情况前所未有地好！也许我眼中的残忍对她来说只是习以为常？哈，我又搞混了……不过，听力方面依旧有些问题……”
杂乱的居所内堆积着来自城市各处的工具与家电，零件们懒洋洋地躺在只有主人知道的角落，期待自己能跨出超越使用年限的一步。
然而室内的空气相比目视所能感受到的凌乱不堪，简直干净得不见半丝扬尘，是最挑剔的鼻炎患者也要赞赏的程度。
即使如此，投影在空气中的画面仍然模糊不堪，堆积如山的，与精密完全不搭边的粗矿风格电子设备严重干扰了室内磁场，以至于观赏者无法看清这篇日记的主人的脸。
“库珀先生，能往右边站站吗？”
有些干涩的声音在垃圾中响起，此时若是有不长眼的拾荒者闯入，恐怕要被这废旧电器迷网中的怪声吓跑。
铁心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废旧电器在垃圾佬心中的地位就像库珀对她一样，是挣扎在这世间所能求取到的最大美好，最大希望。
但是库珀先生没有理她。
“嘿，我正在帮你回忆童年呢！”铁心扬起手，她的身影也终于从电器堆中显露出来。
那是台容易被忽略的老旧冰柜，里面的制冷系统不知道在第几次回收回收工序中拆得一干二净，而它优秀的设计图纸上很难看见有哪处是由金属零件构成的——它唯一无法回收的就是不可降解保温外壳，是所有人眼中无法动摇的垃圾之王。
是的，在没有季节与温度的底层世界，这样的材料用作建材都显得多余。
不过它正好容得下铁心蜷缩的身体，和一点不容丢失的工具。她本来是有张更大的床的，那是一整台全景投影电视，足有三个铁心那么高——为了把它搬进房子里，铁心很小心地对大门做了改造。
后果就是被人偷走也很轻松。
小脚丫踩在有些生锈的柜子上，铁心装作身体一滑，在原地打了个踉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库珀，想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库珀先生不为所动。
短而干净的银发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度，像是铁心藏起来的笑容，她此刻正高高翘起嘴角，把头偏到一边。
“我生气了。”
巨大、呆板的库珀似乎往左走了一步，那微小的动作瞬间引起铁心的注意：它分明就是故意气我！
铁心大步朝库珀走去，银色短发随着房间内崎岖的地势上下起落，如过去的十二年一般，在陈旧的外套上拍打，默默扫过。
库珀先生的型号有些老了，作为笑脸熊玩偶，它庞大的身躯下是被人汰换不知多少次的简易行动骨骼，廉价的泡沫填充物从身上各个破口处溢出。
正因如此，看似庞大的库珀先生甚至能被铁心推动。
“奇怪，怎么放不出来了？”
投影仪再度运转，将画面投射到库珀的肚子上，然而画面只是重复了三秒，就如同雪花般消失。
在夜晚来临前翻几卷全息影像记录来作为消遣，是铁心获得投影仪后每天都会做的事，她也因此精通了入门级别的维修技术，按理说——这不该是投影仪的故障……
有东西拍了下铁心的肩膀，是库珀先生，它正站在她身后。
“我会按照协议进食的啦，你放心。”铁心不在意地继续拆解投影仪，只是将头微微靠在库珀先生软软的大肚子上，轻声哼着歌。
哈尔家用电器，几十年前就退出市场的老牌子，曾靠低价耐用的电子产品在中下层世界风靡一时。直到全息技术被完善，电子产品全线迭代，它在压着最后一口气做出这款投影仪后宣布破产。
哈尔公司和多数同类型公司一样，在底层世界留下数之不清的电器坟场，它们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清理不完。
新时代的浪潮推着旧时代的垃圾上岸，然而浪潮力尽，只裹挟少数幸运儿退去，礁石与沙砾现在成了它们之间永久的阻隔。
还回得去吗？
总会有新的垃圾被推上来的。
所以，没人能记得清底层世界是在何时变成这样一座，这样庞大的垃圾世界，永远分解，永远追赶着上层世界淘汰的一切。
在这里，希望就是垃圾，反之亦然。
铁心真该感谢哈尔家用电器不变的企业守则：简单易懂。
即使是最蹩脚的拾荒者，也能在捡到他们产品的三天内搞懂内部结构，十天内做到维修入门，百天……
库珀先生连续拍动铁心的肩膀，这是她们约定好的信号，比如连续拍动三下，就是有人来了；轻代表熟人，重代表陌生人。

　　“铁心，你……在家吗？”
卡特夫人站在门前，实话说，这很难称之为门，就像眼前的棚屋很难称之为房子一样。
门高到卡特伸直了手，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上沿，却窄得仅容她一人通过，而这屋子，又至少有一半是陷入了泥地中，混凝土外墙上零落钉着不知是何作用的波纹钢片与木板，在各处冒充涂鸦。
好在还有条石子路从门口蜿蜒进来，不然卡特夫人实在不知从何处才能踩进来了。
卡特太太的衣着并不像她的脸庞那样素净，合身的皮质长衬在阳光下反射出不那么刺眼的光，棕色半肩外套让铁心联想到居住在东边的那伙垃圾贩子，他们也爱模仿这种穿搭……
“铁心……？”
卡特太太敏锐地察觉到门后打量自己的视线，她有些拘谨，却不是因为废弃场脏乱的环境。
“铁心，你在家吗？”犹豫片刻，卡特太太还是轻轻敲响这高而狭长的门板。
“这里很危险。”铁心不是为了吓唬卡特才这么说的，像她这样光鲜亮丽的人，出现在底层世界就是一种错误。
“……”卡特太太有些沉默，她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远处，石子路的尽头，隐约的鸣笛声响起，似乎是在催促她。
这事着急不来！
卡特夫人与丈夫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争吵，他们完全可以不管这个小女孩，尤其是在出了那种事以后……卡特夫人何必次次上门受小女孩的白眼呢？
她不应如此急切。
“很危险？不过我暂时无法离开……你能收留下我吗？”卡特夫人又将语气放得温和了些，她直视着门板上那漆黑的孔，眼睛就像初春的河水般温柔。
铁心听得出话里的虚伪，可她不明白卡特太太这么做的意图，想到天黑以后这附近的乱象……她还是轻轻拔下门梢，拉开一道缝隙。
“请不要再往前了。”铁心闷声说，她从门里推出一把手弩，“它能保护你。”
“铁心……她……你……你还好吗？”
险些在小女孩面前提了犯她忌讳的词，让卡特太太有些惶恐，她四处望了望，黄昏时的废旧电器处理场确实充满了别样的阴森气息，这儿有太多角落足以藏污纳垢了，即使它就在城郊……
卡特紧紧抓着未上弦的手弩，接受礼物是获取信任的第一步，虽然没什么东西比车上的丈夫更能给予自己安全感。
“我很好。”
门后的铁心隐约可见，她身边还站着库珀先生，它坚定且骄傲地站在地上，站在前方。
卡特慢慢地蹲下，没有在意刚才下意识的表演全部白费——她鼓起勇气，向铁心伸出右手。
女孩很是灵巧地向后躲开，她低下头，不去注视容易动摇信念的双眼。
又有谁能不对处境糟糕的小动物动恻隐之心呢？伟大的母爱总是在各处熠熠生辉，虽然它不一定适合某个人，某件事，却总能勾动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
铁心也看见了，看见卡特眼里那令人作呕的同情。因她的模样而产生的厌恶，因她的处境而产生的同情。
她无法理解，她难以接受。
“请你离开！”铁心把她的手往外一推，然后重重关上大门。
卡特凝望着再次合上的大门，回忆手上冰冷的触感，久久无言。
“她还是不肯见你？”丈夫不耐烦地吩咐司机开车，手上的表在他眼里走得比车速还急，还有三个预约没处理……
“嗯。”

在贴吧发文好像游魂，逢人就得问问：看得见我吗？
……

看完了，结论是，你这是征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