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忘情水
「怎么突然约我们出来吃饭了？假日不用不用陪你的宝贝女朋友吗？」甄公子调侃地说。
张骏人缘一直很好，毕业后还有继续和不少中学朋友一起聚会，他的俩个哥儿们甄公子和贾公子是他联系得最频繁，几乎每几个月就聚一次。
张骏笑嘿嘿地说：「被甩了！」
「什么？又被甩了？这都第几个啊？这次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甄公子也嬉皮笑脸地回答，丝毫不为自己的哥感到伤感，毕竟这都不是第一次了，张骏本人都没愁，他愁啥。
说来好笑，张骏交往过的女朋友中全都没有跟他有什么大吵大闹的纷争，但偏偏全都主动提出分手。要问她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说不出过所以然，反而对张骏的温柔体贴赞不绝口，却不愿意再跟张骏在一起。
甄公子和贾公子由一开始的不解到后来的了然于心，那些女孩或许都感受到张骏温柔体贴下的不上心，要说他不在乎她们，那一定是假的，但要说把她们视为最重要的，那一定不可能。
张骏耸了耸肩，一脸嚣张的表情：「她们都配不上老子我！不说这些晦气的，来，我们干杯！」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甄公子和贾公子默默地对了一眼，也马上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张骏向来是他们的哥，他们虽然不完全懂得他的心思，但隐约感受到张骏这次没有之前的淡然，但又好像并不完全是因为失恋而不高兴。不过，他不想多提，那就不提。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总是疑神疑鬼，怀疑你不爱她，老子我不爱你干嘛受这么多气忍受你的脾气！哼！」甄公子喝到上头时大声嚷嚷。
张骏和贾公子都想不屑一顾，任由他抱怨。几轮过后，甄公子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女友不久便来接他，匆匆道别了。
「这没用的臭小子，最后还不是女朋友跑来照顾他，还敢这么多怨言！」张骏摇着头吐槽。
张骏酒量好，喝了这么多也只有六分醉，贾公子却已经醉死过去，趴在桌上唠唠叨叨不知在念什么。
张骏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拉起贾公子的手臂，搭在肩上，带他乘坐计程车回家。他这才听到贾公子一直在碎碎念什么。
「张骏…你说人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个人吗？」张骏心头一震，未有回应。
「明明已经是十多年前了……为什么有些回忆却越发清晰？我以为自己早忘了……哈哈哈哈…….却原来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如果世间真有忘情水就会喔⋯⋯依然啊……」
张骏反应过来他只是自说自话，不是真的跟他说，只是刚好说的偏偏都戳中他的心。
张骏扶着他走到路边，让他靠在长椅坐着，他走出去拦截计程车。
贾公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传来：「张骏……你说你这么多年都没有交过一任超过两年的女友，难道是因为你…还忘不记她？」
张骏闻言全身都僵住了，他缓缓地回头，盯着贾公子，却看到他眼里异常的清澈，彷佛刚才的醉样都是骗人的。
张骏努了努嘴，笑着说：「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用一张无所谓的笑脸遮掩所有的情绪。
贾公子眨了眨眼：「不是就算了。作为兄弟，我只希望你不要总笑着把所有的情绪都收起来。难受的就说出来。」说完又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走得跟王八蛋没两样。
张骏摇了摇头笑着想就你这样还想要跟我说教？我上辈子倒了什么霉认识这家伙？不过，虽然他的话不中，但还是温暖的。
他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刚好截到了计程车，把他送了上去。
他自己转身也截了一辆计程车上了。
脑里纷纷乱乱，靠在车窗闭上了双眼，想把一些本来压抑着的东西收回去。
「你来过一下子
我想念一辈子
这样不理智是怎么回事
才快乐一阵子
为什么我却坚持那一定是
我最难忘的事」
车上恰好又播放起刘若英的〈光〉，他马上睁开双眼，眼里再也不能一如既往地平静，哀伤排山倒海般淹没。明明没有提起过她的名字，她的身影却像鬼魅一样阴魂不散。
罗琦琦。
「你说人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个人吗？」
这十年来，他明明就交过好几任女友，却还是忘不了她。
这些女朋友都很漂亮可爱，她们都很温柔，而且总是依赖他，喜欢和他出去玩，也喜欢他送的东西，只要他哄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们很好，他确实喜欢她们，但也只是喜欢。无论如何他都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彷佛当年的他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爱，现在心里什么也不剩，完全被抽空，做什么都不为所动。
他不再会为了她们不顾自己的前途，而是无论何时都是工作和自己为先；他不再会看见她们和其他男生玩得好而气得一塌糊涂，心底总是平静得波澜不惊；他不再会在她们无理取闹后不顾自尊地低头道歉，用尽一切挽留。
大学期间，他的人缘和桃花运令他一直很受女孩子欢迎，但罗琦琦后的第一个女友是在大二那年才交往。有一次讲课时，他前一晚因为跟朋友聚餐玩得很晚，所以昏昏沉沉地进讲堂，也不好意思打扰其他人，就坐在讲堂最后面，窗口竟没有安装窗帘，正是阳光暴晒的时间，他还是没多久就被教授催眠睡死过去。

当他再睁眼时，讲堂早已人去楼空，旁边坐着他在迎新营认识的学妹。她原本伸长的手不知挡住什么，一看到他醒来立马缩起来，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彷佛她也很惊讶为什么会只剩下他们俩。
他盯着她收回来的手随即想到，她刚才一定在伸手为他遮挡如此猛烈的阳光，也不知挡了多久。
他忆起那个同样在桥下举着太阳帽几个小时不换姿势，只为他遮阳的女孩，还有那个在车上注视着他睡觉，在他睁开眼后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装作伸展手脚，却不知道自己的脸和耳尖都通红的女孩。他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
后来，这个女孩跟他告白了，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他尝试忽视他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个她，说服自己他就是被她所打动的。
他对她极好，两个人经常晒恩爱，所有人都认为他很爱她，甚至连他自己都确信如此。但有一天当女孩吻他时，他竟卑鄙地想起那年在桥边的那个吻，那个他明明已经做了决定要跟她分手却还是情难自禁的吻。明明眼前的人不同，明明这个吻的时机很好，明明她对他好得没话说，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甜蜜，心里泛起的却只有当时心碎得快要撕裂开来的感觉。
原来同样的事，如果是不同的人做，他也只对一个人心动。
不久后，这个女孩好像也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慢慢地心死了。
她问他：「你爱我吗？」
他张了张口，很想回应她，可「爱」这个字好像滚烫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最后，她明白了一切，提出分手，他没有挽留，没有难受，他只觉得歉疚。
之后的每一任女友都因为相似的原因而在一起，又因为相似的原因而分手。
她们跟她都有相似的地方，但又不尽相同，他一直在努力找回当年的感觉，但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像当年一样爱。
他想着或许他最后会找一个他满意的、适合的女人作为妻子，他们最爱的不是彼此，但会是对彼此而言最可靠、最重要的人。又或许，他这一辈子也找不到这样的人。
每当他以为自己忘记得一干二净、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地提起她，但偶尔午夜梦回，那些埋藏于心底的回忆还是会翻出来，那个身影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深刻，那一颦一笑、一嗟一叹⋯⋯以至于他自己都讶异于回忆中的细节竟如此清晰。往往在梦醒后，空留下心如刀割的疼痛感提醒着他这才是现实。
贾公子的问题，他也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次，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个人吗？他很好奇，他忘不了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如果世间真有忘情水，他会毫不犹豫地喝下，这样一切就可以重新再来，他可以重新爱人。
他曾经深深地痛恨她，恨她的的不在乎、恨她的无情、恨她的不爱，但到了最后他才发现所有的恨归根出于爱，他对她有几分的恨，全因他对她有几分爱。
以至于当他的女友问他，她有什么缺点时，他思来想去：倔强？固执？自尊心强？不温柔体贴？这一切于他而言都不是缺点……
沉默过后，他竟然给出了对女友而言最差的答案—
「对我而言，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我。」

二、成长
后来，他收到了关何的讯息，解开了当年对罗琦琦的误会，心里又是惊又是喜，一枝箭开车飙到以前住的地方，心里唯一的念头是：罗琦琦没有不爱我，而是很爱很爱！
这份冲动随着时间慢慢消减，他的理智让他越发清醒。如果十年前，关何告诉他，那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把罗琦琦追回来。然而，他知道一切真相时，已经是十年后，那又有何意义？这些误会早就不再重要，她只记得他当年说过的我不再爱你了。
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又让他碰到她，又是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懦弱的他一时没有勇气面对蹲下身来，泪水汹涌而来，无法制止。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成长了，至少他曾经迕逆父亲的意愿，不管不顾地追随自己的想法读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专业、他没有继承父亲的公司和生意而是自己经营小公司，由零开始、虽然过程不是一帆风顺，但一次又一次的风浪，他那次没有咬着牙跨越过去？他不敢说自己现在是什么成功人士，但至少他以为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抬得起头，不再畏惧自卑！
然而，当看到她时，他竟然还是懦弱得蹲下了身，低下了头，捂着身子哭泣，一如十年前当他看见那个坚强又强大、迫不及待想要飞翔并抛下自己的罗琦琦时便选择转身离去。他没有勇气跳下时光的长河，追逐那个总是只留给他背影，却让他追逐了一辈子的女孩。
十年了，他竟然还是没有成长……
岁月的长河滚滚而去，不为任何人停留，当他选择蹲下身，日子就这样溜走。明日……明日将又是天涯！
一想到此，张骏全身一个激灵，他不想这样，一想到以后每一天都背负这份痛苦走下去，他已经能想像这是怎样的一个无止境的地狱，无论如何都难以忍受。
十年了，如果要说他在这十年里学到的便是不要回头，不要沈溺于过去，向前走。他曾经因为受伤差点没自暴自弃、自怨自艾，但他记得她说过不希望看到他拿颓废当伤心，所以他强迫自己重新振作，在高考中竟然获得很不错的成绩，所以才有今天。他虽然曾经很是受伤，但他不曾后悔自己爱她，因为她，所以他变得更好，一直如是。
然而，如果今日就这样过去，或许他这次真的会走不过去。他这辈子可能就留在这桥上，一辈子都在悔恨中渡过。
管她现在有男朋友没男朋友，就算她已经结婚生子了，他也有资格，更应该跟她相见解开当年的一些遗憾！即使时光已经把她变得不再一样，但他相信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她的想法如何，是否还爱她，但是也不要紧了，因为见了面才会知道答案吧！
他站起身，才发现双腿早就发麻了，一时竟无法站直，只好伸出手扶着旁边的栏杆。
相隔着一道桥，也是桥上和桥下，上次她在桥下凝望着他抛石头，今次是他在桥上凝望着她刷石头。
那人似有所觉，马上抬头笑着望了过来，而笑容却马上定格在脸上，身子僵住了。没想到会是我吧，张骏心里暗忖，看到我的样子一整个像碰见鬼了⋯⋯他鼓起勇气喊：「罗琦琦！」
她这才反应过来，满脸疑惑说：「张…张骏？」

三、重逢
他走下了桥，终于走近凝视她的脸。过了十年，岁月的痕迹确实在她的脸上留下足印。她的脸颊变得更长更尖，化着淡淡的妆容，给人干练成熟的感觉。记忆中的她总是束着头发，而现在却是顺滑地落在肩上，不长也不短。虽然没有戴眼镜，但眼睛却比以前更有神采和自信。果然是罗琦琦，他对她的变化没有太惊讶，彷佛这就是他想像的样子。
他们互相打量了彼此好一会儿，又异口同声地说：「好久不见。」
二人干笑了起来，竟又同时说：「你怎么来了？」这次终于忍俊不禁大声笑了起来，尴尬的气氛少了几分。
张骏先回应：「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罗琦琦十分讶异地问：「找我？」
「嗯，我收到了关何的讯息，知道你回来了，所以匆匆赶来了。」张骏知道她一定想知道他为什么来找她，但他未准备好回答这条问题，所以赶紧接着问：「你呢？你在这做什么？」
「我在等一个旧朋友。」罗琦琦说着这话时连眉目都变得柔和起来。
张骏扬起了眉毛，等待着罗琦琦继续说下去。
「嗯…你也认识的，许小波，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当年他一直很在乎许小波，一直觉得罗琦琦喜欢的是他，看到他们深情对唱时，他转头就答应了林悦的告白；看到他们搂腰跳舞时，他气得把所有石头都扔了；听到罗琦琦说不爱时，他高兴得很；听到罗琦琦在绿化林喊的是小波时，他的心往下沈。
他刚要鼓起的勇气如潮退般消失，不知为何，他又失去了自信了。他低着头，装着不在乎：「当然记得，怎么了？你们之后有联络？」
羅琦琦回答：「沒有了，我也是昨天找到他開的店，留下紙條跟他相約在這裡見面。」
張駿暗暗鬆了一口氣，又抬起了頭：「你等了多久？」
「我沒有約一個確切的時間，所以由早上開始在等了。不過沒關係，我會繼續等。」羅琦琦微笑著說。
二人陷入沈默，明明心裡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但偏偏全都說不出口。
他掃了一眼旁邊的雜物，看上去都是羅琦琦帶來的，滿地狼藉，紙箱裡裝著白色塑料袋、幾瓶指甲油，還有一個張開的褐色大牛皮信封。他細看滿地的電影票、門票，心裡好像有什麼被觸動，但又想不起來，然後一張聖誕賀卡映入眼前，徹底將他震攝。他早就忘了自己曾經寫過這玩意，但他不會認不得自己的字跡，因為上面寫著：「I’ll love you forever！！！！！！」當年的心情再次浮現，他還記得當時傻傻的剪剪貼貼，用盡自己的心思表達心意，既害羞又樂滋滋地送給羅琦琦。她當時並沒有什麼表示，他以為這一切完全沒有打動她，十分失落，但現在他竟又在多年後看見他送的東西如此小心翼翼地被她珍藏著。他馬上明白旁邊的電影票全是當年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門票都是他們在北京、青島去過的地方！他不禁又想要責罵自己當年怎麼感受不到羅琦琦敏感脆弱的外殼下深愛著他的心呢？他終於明白自己何其有幸，被她如此愛著。一下子，他心情澎拜，剛要抹乾的淚水徬彿又要衝湧而出。
羅琦琦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一箱子的東西，徬彿自己現在正赤裸裸地站在張駿面前一樣，儘管她的臉皮再厚，此刻臉上的神情都不再鎮定，臉上早就燒得通紅。
他抬起頭，望進去那雙清澈的眼睛中，那裡面有兩個小小的他，他馬上明白她肯定沒有忘記他。霎那間，他有了跨過時光長河的勇氣了。「羅琦琦，我…..」他的話赫然而止，因為他眼角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由遠方匆匆走近，羅琦琦也回過頭來。
那個男子氣喘吁吁地走近，果然是他，他果然來了。
「小波！」羅琦琦喊，她的聲音抖動，十分激動。
「琦琦。」小波深深地凝視著這個女孩，她已經長這麼大了，和記憶中的有很大出入，但同時又很符合他對她的想像。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女孩，他徬彿看見她背後長著一雙豐滿的翅膀，隨時都能振翅高飛。他很為她感到驕傲。
當然，他很快就注意到她身邊站著一個男子，既熟悉又陌生。
那個男子也在注視著他，隨即點頭說：「小波哥，好久不見，我是張駿，還記得嗎？」
他當然記得，只是沒想到這個場合還會有另一人，而這個人還是琦琦的前男友。他褪去了昔日的少年感，但那英挺的鼻梁下，唇形略薄，透著一股英氣，整個人相比以前更有氣質了。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都是神采飛揚的，兩個人徬彿屬於一個世界。
難道琦琦同時約了他們倆嗎？不會吧，如果是以前的話，他好肯定羅琦琦不會這樣做，但現在他不太確定了。還是說他們倆不知如何復合了？想到這，原本滿懷希望的心又好像重重地擊了一下。
「張駿，真的好久不見了，你怎麼也在這？」他決定試探地問。
「我就是來找她。」張駿轉身向羅琦琦說：「但沒關係，你們先聚吧！我之後再找你，可以給我你的聯絡方式嗎？」
羅琦琦想到他剛剛分明有什麼話想說，她想問他想說什麼，但想到現在確實先約了小波，也只好之後再約，就留下了電話號碼，交換了微信。
張駿轉身離開，雖然遇到了小波，但他想說的話不變，他無論如何都會再找羅琦琦，今日她等的人不是他，他也不焦急，只要他捉緊機會，一定會再見。

四、释怀
张骏为了方便再约罗琦琦，没有回去自己的家，随便在附近找了间饭店休息，他一直犹豫着什么时候再约她时，就收到了她接受了好友邀请，并传了一则讯息：「我是罗琦琦。」
随即又来了一则讯息：「今天匆匆告别，不好意思，你明天有空吗？」
张骏马上回覆：「有空，明天十二点我们在桥上等。」
罗琦琦放下手机，在宾馆房间来回踱步，心情复杂。能够与小波重逢使她无比高兴，知道他和乌贼等人现在都过得很好。她一整晚都滔滔不绝分享自己这十几年发生的事，急切地想把过去没有他的时光一一倾诉，好像这样他们就好像十多年前一样还是那个自成一家的许小波和罗琦琦，但二人心底都明白什么都改变了，他们确实回不去了。只是小波依然会一如既往地耐心聆听，像她的家人一样，令她明白即使时间如何把二人分隔，他们也绝不会背弃彼此。这种安心的感觉除了小波之外，世界上再无第二个。
不过，一回到宾馆，她马上记起与张骏的相遇，到了现在她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记得当年分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在想像自己在十年后以最好的姿态与他重逢，那时她已把他忘掉，并把他踩在脚下。
真是荒谬！没想到十年后，他们真的重逢了，而且还是在满地都是和他的回忆碎片中重逢。她没有高高在上地把他踩在脚下，而是平等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变了很多，她看到他眼里的沉着与自信，不再是那个满是哀伤自卑的小张骏。而这一切她都没有一丝不快，反而很是替他骄傲。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紧张，她十分好奇他来找她的原因，以及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他说关何找他了，看来关何一定收到了她的邮件，她跟他说了什么以致他急不及待找她？这一切相信都会在明天找到答案。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起得有点晚，毕竟昨日和小波聊了好久才回的宾馆，之后又在床上想了很多。她匆匆梳洗，本来随便找了一套衣服就要穿上身，但却又马上犹豫了。这毕竟是要见他啊！她也说不清自己这份莫名的别扭为何，但最后还是选了好一会儿，才穿着一身米白色碎花裙，化了一个精致的妆才出门，自然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穿过绿化林，赶到桥上时，已看见一个身材颀长，腰背挺直，插着口袋，穿着一身休闲服的男子。
十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等待他心爱的女孩；现在，这个仪表堂堂的男人依然在等她，世事真的好奇妙。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罗琦琦先道歉。
张骏打量了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白色最简单，也最复杂；最包容，也最挑剔。」他顿了顿：「你依然喜欢白色，是吗？」
罗琦琦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还记得！她会心一笑：「是啊，我依然喜欢。」
不知为何，二人的距离又好像拉近了一点。
罗琦琦终于忍不住问：「你说你找我，怎么回事？」
「我收到了关何的讯息，她问我是否还记得你…」张骏顿了顿，才再开口：「还有是否扔了你之前送我的纸星星……」
罗琦琦心头一震，这么多年了，她以为那些事早成了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但没想到她重新拾回过去的回忆时，也刚好碰到了多米诺的骨牌，把各人都牵扯在一起。这么说来，张骏一定已经读了纸星星里的告白……
「很多事原来都是我当年误会了你，如果没有纸星星里的字，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以为你眼里只有学业，并不在乎我；我以为你真的在小学就知道了我偷了钢笔，没想到你原来小学就喜欢我……我知道这些事对你而言可能已经不重要，但对我而言却很重要。」张骏又顿了顿，彷佛之后的话需要无比的勇气才能继续说：「当年的分手从来都不是什么因为爱被消耗掉，其实就只是我觉得自己配不起你，觉得你压根不爱我。当年我曾经恨你，恨你的优秀、恨你的不在乎，甚至不惜一切忘掉你，但回过头来，我从来没有放下，我一直都耿耿于怀。本来，我还犹豫着要不要见你，但我想唯有见了你，跟你说这番话，我才可以释怀。」
「当年的我太自傲，也太自卑，才会一次次跟你吵架伤害你，现在回想这段感情里受伤的不只是我自己，你一定也很难受。罗琦琦，对不起。」张骏真诚地说。
不知何时，罗琦琦早已泪眼婆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张骏会跟她说对不起，更重要的是，明明她比他更应该说对不起。
张骏看见她这个样子，不禁吓了一跳，印象中自己从来没看过她流泪，他匆忙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她默默地抹过眼泪，平复心情后才微笑着说：「张骏，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当年的我根本不懂得表达自己的心情，总是露出满身尖锐的刺，伤害到你我，但我却只看到自己的伤，不肯放下自尊跟你道歉。」她转头看向河边：「十年来，我从未回来过，因为这里我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回头看。直至这几天，我回来时重访了以前的小学和一中，我这才明白当年的我是多么幸运，我曾拥有的如此多，你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爱我，只是我从未低头看见。」
「与其说对不起，我更想说谢谢，谢谢你令我的年少时光是如此美好，令我再回首时，感受到满满的温暖。」罗琦琦咧开了大大的笑容看向张骏，她的表情瞬间感染了他，他也不禁笑了起来。

微风轻轻拂过脸颊，二人静静地看着似水流年，虽然默默无语，但心里却很温暖，再也没有尴尬的不适。过去的痛由此刻开始都变成值得珍藏的美好回忆。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罗琦琦先开口问。
「中学毕业后，我选读室内设计，毕业后打了好几年工才赚了一笔钱，开了自己的园林设计公司。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是现在都慢慢上了正轨，所以我才这么有空。」张骏吐了吐舌头。
张骏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说着这些话时，眼里闪烁着的光芒，语气中从容的自信。
罗琦琦笑说：「看来你过得很好，我真的很替你高兴！」
「那你呢？」
「我在旧金山做生意，最近西安地震才回来探访家人，迟些就要回去了。」
「我们的琦琦果然清华毕业，赚得盘满钵满。」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也是大老板了！」二人笑着打闹，一时之间彷如回到年少时光。
「你有跟以前的同学联络吗？」
「最近有跟杨军、林依然他们联系，在回美国前会到北京和他们聚一聚。」
「我听贾公子说林依然结了婚了，真的吗？」
「真的，还生了孩子，现在一岁了。」
「那我还是别跟贾公子他说，免得他又喝得烂醉！」
张骏和罗琦琦都在笑，能够在分别多年后如此畅意地欢笑，他们心里都很高兴。
「那你呢？结婚了没？」罗琦琦问，心里说不出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张骏有点心虚：「当然没有，最近还被女友甩了。你呢？不会结识了旧金山的洋人吧？」
「没有，单着呢！」罗琦琦吐着舌头说。
要说心里对于对方现在没有对象这一点完全没感觉，那一定是假的，但要说是什么感觉，又好像说不出来。松了一口气？无法言喻的期待？还有难以压抑的激动？
这天，他们有说有笑，在小区附近胡乱逛了一圈，吃了顿饭，丝毫不像多年不见的旧情人，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旧朋友一样，没有任何隔膜。
临别前，张骏问：「琦琦，你什么时候去北京？」
「后天中午就飞了。」
「要我送你去机场吗？」张骏好心地问，毕竟罗琦琦没有驾照，当然也没有车。只是好心而已。
真的。
罗琦琦笑着摇头：「不用了，找计程车就好，你啊，毕竟是大老板，公司再怎么上轨道，也是时候回去了吧？」
张骏没有勉强，他无奈地耸耸肩，挥手道别。以前的话他一定会因为罗琦琦的疏离拒绝而胡思乱想，但这次他完全没有不高兴，毕竟连他自己都未弄清楚对她现在的感受。
只是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会继续保持联系，然后以后一定会再相见。
没错，过去的回忆他们都回不去了，但幸而他们还有未来，未来他们可以一同创造更多美好时光。当年，他们都还年少，年少的轻狂把他们推开来，一推就是十年时光，现在，他们不再年轻，但也不再轻狂，而且都是最好的他们。他们都懂得如何去爱，如何表达自己，如何守护所爱，再也不会因误会伤害彼此。

第四章是一个分界线 其实可以在这里完了 但因为写的时候灵感爆发 所以继续写下去如果看的你们觉得他们俩维持这样的关系最好 那这就是结局 不用看下去了

五、相通
罗琦琦坐着计程车到达机场，很快便做好入境手续，在侯机处等着。她看向外面落地玻璃，心里感慨万千，本来因一次天灾而临时请假回的老家，没想到竟有如此多意外收获。
如果没有这次回来，她就不会好好重访旧地，用成年人的眼睛去看昔日年少气盛而错过的事物，亦不会与过去的一些人和事和解，甚至重遇。那些曾经陪伴过自己的伙伴虽然曾经散落在时间长流的两端，但命运让他们再次相遇，可以好好地祝福彼此，以后回首时亦会令人微笑。
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呢？
罗琦琦已经在默默期待着。
「罗琦琦。」
呃……这好像太快了吧？
「张骏？」罗琦琦回头，看见张骏拉着行李箱过来，这次穿的是一身西装革履，真的有几分老板的样子。
「嗨，又见面了。」张骏语气也有几分无奈和好笑。
「怎么回事？你不会这次又发现了什么秘密追我追到来机场里去吧？」
「是啊…」张骏嬉皮笑脸地说：「才怪呢！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吗？那天跟你道别后，我就刚好接到一宗生意，客户在北京，要见面接洽，开的价可大了，我只好亲自上阵！」
「又会这么巧合啊？」罗琦琦还是十分意外。
「也不是真的完全巧合啦，我记得你说今天中午飞往北京，我本来不用这么早去北京的，想着不如和你一起去北京，才改的。」张骏坦承。世间没有这么多巧遇，他记得当年喜欢罗琦琦时为了碰到她，特意绕着圈也要经过她的班房或楼层。
罗琦琦心头一暖，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总是绕着圈子说话，用尽力气掩藏的心机，张骏这样直接坚定的告诉她，他就是特意来找她，令她既惊喜又安心。
二人聊了一会就登机，坐的位置不同自然就分开来。罗琦琦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少妇，妇人才刚放好行李，安定好一切，就被来人拍了拍肩膀问：「不好意思，我跟你旁边的女子是旧相识，你方便跟我互换位置吗？」
少妇不满地撇着嘴：「我已经放好行李了，这个位置也是我昨晚特意挑选的，不好意思。」
张骏没有放弃，十分诚恳地说：「我明白，但我的位置是头等舱的，那边应该有更好的服务和更舒适的位置呢！」
罗琦琦盯着张骏，心里暗暗吃惊，他的变化好大，以前的张骏也擅于与人相处，总是能和人称兄道弟，但现在的他更加稳重，待人诚恳谦卑，但又不卑不亢，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他的这一面。
少妇一听是头等舱，后面的话都未听全，人已经站了起来，殷勤地笑着说：「那您坐这里吧！真不好意思，妨碍你们俩口子了。」
罗琦琦连忙摇头挥手说：「我们不是情侣啦！」
少妇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笑说：「少来啦！不是情侣他会愿意放弃头等舱来找你？嫌自己钱太多吗？」说完已经兴高采烈地跑到头等舱了。
张骏「这事与我无关」的样子放好行李坐到她旁边。
罗琦琦吐嘈道：「张总，我看那妇人说得挺对的，你就是有钱花不完。」
「你别说，这点钱我还真不在乎。」罗琦琦突然觉得张骏嚣张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她摇摇头叹息，看向窗外，往事突然浮现，当时在车上，张骏也是一手挡住林依然，不容置疑地说：「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我要长期占用。」
罗琦琦禁不住低头笑着，张骏也安顿了下来。有个人互相照应总是好的，虽然她已经坐过好多遍飞机。
「还记得当年去北京要坐火车，坐到腰酸骨痛，多麻烦。」张骏感叹。
「不过，一群年轻人在火车上没日没夜地打牌、占卜，也是那个年代独有的回忆。」
「确实。」
时代不同了，现在没有人选搭这种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但他们都明白那个时代的人和事，彷佛拥有自己独特的色彩，是无可取代的。
起飞后，罗琦琦本想戴着眼罩睡过去就算，但她看见张骏取出平板电脑，点选一部她无法忽视的电影。
「《安娜·卡列尼那》？」罗琦琦讶异地问。
「是啊，这部是去年才刚上映，一直没时间观看，昨晚刚下载下来打算看的。」张骏说。
「你有看过原著吗？」罗琦琦问。
「当然，当年为了……」张骏的话赫然而止，那时为了了解她的想法，他把书看了好几遍，乃至于今日他对这部作品仍然很感兴趣，但这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顿了顿，缓缓地说：「听说它影响了你的爱情观，我把它连看了几遍。」
罗琦琦沉默了，她突然想起关荷说过她曾不惜一切地破坏他们的感情，这或许是其中之一。不过，她早已释然，放下了此事，只是不知如何回应张骏的自白。
张骏倒是没有不好意思，直接地问：「你想一起看吗？」他把一边耳机递给罗琦琦，罗琦琦接过来，二人便各自开了飞机桌子一同观赏。
等电影结束，飞机也差不多降落，二人依然沉醉于电影最后的结局。
安娜淌着血卧在车轨上，光影在她的脸上发生变化，或明或暗，但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个悲怆的结局是无论过了多少年，看多少遍都令人心有余悸。

良久，张骏才开口：「生命中还有太多值得留恋的，怎么可能为了爱情放弃一切？列文这种向往朴实平凡的农村生活，最终和妻子过着平淡的生活恐怕才是理想的人生。」
罗琦琦点点头：「嗯，列文本就是托尔斯泰的化身，自然是最理想的。无论看了多少遍，我都不能同情安娜，做人不可迷失自己，找到自己的价值，才能活得真正精彩。」
当年，张骏曾怨怪罗琦琦没有把爱情放在第一，事隔这么多年，他才明白她的用意，没有什么比爱自己更重要。
「谢谢妳。」张骏莫名其妙地说。
罗琦琦愣了愣，马上了然于心，现在她的心思他都懂，即使没有宣之于口。既然懂得就无须多说，她报以温柔的微笑。
下了机，张骏和罗琦琦在等行李时，张骏突然问：「对了，你在北京住哪？」
「杨军介绍了一所实惠的饭店给我，挺方便的，在xx，下楼就是公交。」
「那一所？我看看还有没有空的房间，来得太匆忙，还未订饭店。」
罗琦琦传了资料给张骏，张骏匆匆拨了电话号码订房，不一会儿就好了。
「你约了他们何时见面？」
「就今天晚上，应该不醉无归了。」
张骏体贴地说：「那你玩得开心点，小心安全，有需要的话打电话给我吧！」
罗琦琦点头，也问到：「你呢？今天有什么活动？」
「我可能也约一下在北京的旧同学。」
于是，二人一同乘坐计程车到了饭店后便分别了。

六、聚会
晚上，罗琦琦到达饭馆时，杨军和林依然已经到了，杨军一如以往高呼：「罗琦琦同志，一中年级第一，清华毕业生，海归之女，终于回来了！」
罗琦琦一个巴掌拍在杨军的后脑勺：「闭嘴吧！」
林依然笑着看他们俩打闹，琦琦跟杨军打完招呼后，看向林依然，她马上站起来，紧紧抱着琦琦。
「好了，我们三角关系终于重聚了！」杨军感叹。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相近六年不见，三人的关系没有生份，该吐槽时吐槽，该问候时问候。
聊着聊着，由怀念昔日高考拼斗的日子到彼此近况，林依然晒出自己与丈夫、女儿的合照。
「真的长得跟你很像呢！照顾孩子辛苦吗？」罗琦琦问。
「当然辛苦，半夜起床就要换片喂奶，睡都睡不好，今天不是为了见你，也出不来！不过，我的女儿实在太可爱了，只要她健康，这些辛苦我都觉得值得。」林依然说着时，充满母爱，神情流露出罗琦琦从未能见过的幸福。高考那年，林依然一时失手，前功尽废，当时她很替她不甘，林依然的努力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初中就开始发力了，为此她一直觉得上天很不公平。但现在看来，老天是很公平的，如高老师所说，人就是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林依然虽然白费了几年努力，但得到了旁人羡慕不来的美满家庭。
「你别看她丈夫斯斯文文，其实是某连锁品牌的行政总裁，依然同学也不知上辈子是否拯救了祖国，才会有今生修来的福份。」杨军羡慕地说。
罗琦琦不禁帮林依然说话：「我们依然就是值得这样的如意郎君，不用靠上辈子的修行！」
「也是也是，」杨军笑嘿嘿地说：「对了，琦琦你这次来北京，打算何时回去？」
「其实来的目的主要就是见你们，也顺道来休息一下，应该一星期后就要回去了，毕竟我也要回去收拾一下。」
「那等你飞之前再约一次吧，多难得回来，我试着联络咱班上的其他同学，试着来一个班聚。」
「好。」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已经颇晚了，林依然匆匆赶着回家照顾孩子，杨军结帐后也与罗琦琦分别。
罗琦琦回到饭店后便洗了个澡，正坐在床上计划明天行程时，突然收到张骏的讯息：「回来了吗？」
「回来了，怎么了？」
然后，张骏就没有再回覆，正当罗琦琦觉得莫名其妙时，门铃响了，罗琦琦开了门，来人正是张骏。
「可以进去吗？」
罗琦琦有点疑惑，但还是打开了门让他进来。
张骏拉了椅子就坐下来问：「今天的见面怎么样？」
「很好，杨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欠揍，而林依然她，很幸福。」她顿了顿：「你不是跟我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吧？」
「当然不是，开场白而已，况且住得这么近，何必传短讯？有什么话当然直说，相比传讯息，更喜欢打电话，相比打电话，更喜欢见面，多简单直接。」
罗琦琦点头，这点她倒是挺认同的。
「我来是想问你，打算留几天，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留一个星期吧！之后应该还会再约他们，杨军说想约以前班上的同学聚会，之后应该也会约大学的朋友聚一下，不过他们大多都不在北京了，所以确实挺有空。」
「这么巧？刚刚见完以前的的哥们，大伙儿纷纷讨论要让我们那一届的毕业生聚起来，应该也是这个星期的事，不如一起吧！大家都认识。」
张骏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热闹呢！罗琦琦倒是没什么所谓，就答应了。
「你明天应该有空吧？会做什么？」张骏问。
「有空，应该在北京四周逛逛。」
「我明天要到颐和园和四合院视察环境，这个客户很喜欢中国古式园林设计，想以此作为参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其实这才是张骏来找她的真正目的，他知道琦琦快要离开北京，不知何时才回来，所以想要多点相处时间。虽然他还未弄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但有一点是很确定的，跟她相处的每一刻都很舒服自在，好像变回那个年少气盛的张骏。
罗琦琦犹豫了一下，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好吧！」
「好了，你慢慢休息，我回去了。」
张骏离开后，罗琦琦试图厘清现在对他的感觉，说句实话，很安心。他变得成熟稳重，既有体贴入微的地方，又不会越过边界，很有分寸感。而且，无可否认，跟他相处的每个时刻都让她回想起过去的那份心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微妙的感觉，她依然感觉到他对她的在乎，还有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虽然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七、最好的我们
第二天，二人相约好时间在饭店出发一同先到颐和园。今日天气阴凉，并没有太多旅客挤拥着。
二人买了门票便入园了。
张骏问：「你在大学时期有来过吗？」
「没有，我和朋友大多在附近溜达，很少去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你呢？」
「我也没有，中学的夏令营后就没来了，所以才要再来视察。」
颐和园巧妙地运用将人工建筑融合在自然的山水地貌，其中一花一草都经过严格修剪，其中建筑多有帝王气派，建筑的精致体现对称、均衡的特质。
罗琦琦虽然不懂园林设计，但也惊叹于古人的智慧：「古人的智慧是我们现代文明所无法想像，竟然能够运用湖水、山川和宫殿结合起来，把山水一体、劳逸结合的价值表现出来。」
张骏笑说：「怎么说得像是第一次来一样？」
「说来奇怪，夏令营时来的时候丝毫不记得看了什么……对了，我记得一路被你嘲讽，所有景观都看不进去了。」罗琦琦带点不满地嗔。
张骏这才想起来，当时为了引起她的注意，逼着她和他说话，确实不断为难她，想到自己当时所作所为，一时羞耻得无地自容，竟然红了脸。
罗琦琦哈哈大笑：「你知道羞耻就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好好介绍这里。」
「是的，罗琦琦大人！」张骏看她的反应也一下子轻松了，弯腰作揖。
「去你的！」罗琦琦作势挥拳要打他，二人笑着打闹起来。
张骏沿途一边用相机拍下相片纪录，一边向罗琦琦介绍建筑特色。罗琦琦用心聆听，好像学生一样时而点头，时而发问。
来到昆明湖时，人流开始多起来，罗琦琦走在前，张骏在后头凝望着，微风拂过，她的发丝飘扬，她回过头来想要找他，张骏灵机一触，举起相机，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向罗琦琦说：「你站在栏栅前，我替你拍照吧！」
罗琦琦想了想答应了，找了个好的位置，在佛香阁前站好，微笑着。
「咔嚓」一声，把这道风景和人都留下了纪念。
罗琦琦一时恍神，她还记得当年的琦琦很自卑和敏感，因为张骏的话宁死都不愿再拍照，即使后来知道张骏的话并非此意，却放不下自尊和他合照。最近翻看昔日的旧物时，才发现原来他和她竟然一张合照都没有，多么可惜。虽然照片不能留住任何东西，但至少在日后怀念时可以有所依凭。
现在，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像刺猬般难以触碰的罗琦琦，既然上天给了他们多一次机会，他们不可以再错过。
「张骏，我们一起拍一张合照吧！在这里，弥补当年没有拍下来的遗憾。」罗琦琦说。
张骏怔了怔，温柔地笑了起来：「好。」他转头就找了个路人帮忙拍照。
他站在她身侧，碰到她的肩头，她的心莫名急跳了几下，二人展开灿烂的微笑，将现在最好的他们记录下来。

八、依然
之后往回走时，张骏积极地帮罗琦琦拍照，完全活像一个指挥家，时而指挥动作，时而指挥姿势，时而指挥位置。
到了后来，罗琦琦都不禁吐槽：「你究竟受了什么前女友集中训练？我看你不做园林设计，做模特儿摄影师也不错。」
张骏打着哈哈地说：「确实，这些男友必备技能没白学……」他的话被天上突如其来的雨水打断：「好像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呃……非常失策，今日出门忘了带。」
偏偏颐和园内没有便利店，一时三刻也买不了伞，雨势似乎越来越大。
张骏立马东看看，西瞧瞧，指着远方的亭子道：「我们到那边避一下雨吧！」
张骏脱下自己的衬衫，他里面还穿着一件T恤，盖在罗琦琦头上，没有多想就捉住罗琦琦的手腕带着她跑向亭子。
罗琦琦呆了呆，视线不禁落在张骏拉着她的手上，心里充满酸涩。那年冰雹，他牵着她的手到学校，却不知道牵走的不只是她的手，更是她的心。从此，他便成了她魂牵梦萦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么多年后，她以为自己面对什么都从容应对、波澜不惊、脸不红心不跳，但原来并非如此，他在她面前还是如此令人心动。
跑到亭子时，张骏松开了手，他看了看雨势，叹了口气：「抱歉，我不知道天气这么差，毁了你的假期了。」
「别傻了，没有你我还是会出来啊，况且今天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张骏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你开心就好。」
等了好一会儿，雨势未见减弱，他想了想说：「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跑出去买雨伞，你在这等着，不要跑。」
她想出口制止，哪知他已经用衬衫盖住身体跑了出去，很快整个身子都沾湿了。
她看着那道消失在雨中的背影，默默地明白—他还是在尽力保护她，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边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同时又有无法压抑的甜蜜。无论过了多少年，即使二人都不再是当初的他们，她还是会爱上他。她突然十分迷茫，她该怎么办？
张骏很快便回来了，他买了两把伞，一人一把，二人匆匆坐计程车回到饭店各自休息。

九、不寻常
罗琦琦休息过后，肚子很快就饿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吃饭，想到张骏此时应该也没吃饭，便直接找张骏。
她按了按门铃，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反应，于是再按一下门铃。
张骏开了门，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看来刚才睡了一觉。
罗琦琦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抱歉，我应该先传讯息问你的，不知道你在睡。」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头有点痛才躺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张骏开了门让她进去。
罗琦琦犹豫着：「我本来只是想看要不要一起吃饭，但我想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要紧，我也饿了，我们先吃饭吧！我回头再休息。」
「嗯…出门都在下雨，要不我到饭店旁边买些外卖上来吃吧？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吃。」
「好的。」
罗琦琦下楼买完外卖后，想了一下，猜想张骏可能快要感冒了，便顺道到药店买了些药。
回到饭店，二人默默地吃饭，罗琦琦叮嘱张骏好好吃药休息，并向张骏借走了一张房卡，方便她随时再来照顾他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突然收到了杨军的电话。
「罗琦琦，我问了班上的同学了，出乎意料之外很多同学都在北京，马力、马蹄、小岛一匹狼、沈远哲等都答应了要来聚会。」
「那很好，给我时间地址。」
「不过，听闻四班的同学都打算聚会，又会这么巧合都是在北京，所以大伙儿的意思是不如都聚在一起。」
「没问题，大家都是同学，越多人越热闹。」
「呃……听闻张骏是那边的搞手，他应该会来……如果你不想的话，那我们就自己班……」杨军说着十分心虚。
「我知道，没问题。」罗琦琦若无其事地说着，想到杨军的反应已经有点憋不住笑。
「你知道？你知道张骏也在北京吗？」
「我知道，我们一起来的。」罗琦琦努力地忍笑。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有联系的？罗琦琦同志，我劝你最好从实招来。」
罗琦琦终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这才一一汇报这几天与张骏奇妙的相遇过程。
那边厢静默了好一会，罗琦琦才注意到不太对劲：「怎么了？」
「你知道，你们俩这样很奇怪吗？」
「是吗？怎么奇怪来着？」
「没有旧情人会像你们这样和谐相处，相亲相爱，还住在同一饭店！我看你们不太寻常。」
罗琦琦被他说得有点慌，马上义正辞严地说：「我看是你奇怪来着，满脑子乱七八糟，人家这是来做生意的。」
「我信你个鬼，当年你也是这样死不承认你们俩在谈吧？最后还不是很快公诸于世？」
「这次是真的⋯⋯」
「我不管了，反正你没问题我就跟他们说你ok，待会儿传时间地点给你。」
晚上，罗琦琦看张骏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按理说他休息过后应该会找她，她有点担心，所以便拿了房卡去看他。
她按了按门铃，没有反应，便直接用房卡开门。果不其然，张骏还在睡着。她悄悄走近，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马上皱眉，果然发烧了。
罗琦琦叹了口气，到浴室取了块毛巾，沾了水便放在他额上，降一下体温。她不是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她开了空调，保持房间空气流动，又向饭店要了一小台空气清新机。
张骏也醒了过来，撑起了身体，罗琦琦马上递了药丸和水，让他多喝水。
很快，张骏又睡过去，罗琦琦看时间不早，决定再下楼买外卖，她跑了几条街才找到粥店买了碗粥，匆匆回到饭店。

十、永远
张骏睡得不太安稳，即使在半梦半醒间他都知道罗琦琦一直在他身边打转。但他不敢确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等他醒来时，身体开始有力气了，看来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差不多痊愈了。
他撑起身体，这才看见坐在一旁累得靠在椅子上睡着的罗琦琦，她睡得不安稳，头快要掉下来。他怔了怔，梦里梦外都是她的身影，以至于他不敢确信，原来这一切是真的。
他还记得他很喜欢观察罗琦琦睡觉的样子，在夏令营时，一趟火车，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发现当她睡着时，头总是一缩一缩，像乌龟一样，乃至于之后在车上，当她背对着他装作睡着，他还是能一下子辨认出她何时装睡。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她。但当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她的脸颊时又停了下来，他没有这个身分，他和她之间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界线，是他不敢越过的。事实上，他也无法想像越过去之后会是怎样。
他的心突然很是清明，他一直在其他女孩身上寻找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连视线都舍不得转移、心头的喜与悲都不由自主、想触碰却又因太过在乎而不敢的感觉，从来都只有在罗琦琦身上发生。
原来，他还是爱着她。
他记起纸星星里罗琦琦写的话：「生日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你能永远爱我，你会永远爱我吗？」
「我会。」张骏不自觉地把话说出了口。
罗琦琦本来就睡得不踏实，一听到声音马上醒来，看到张骏也醒来了，正凝望着她。他的神情好复杂，眼波流转，似乎有什么要冲涌而出。
她记得这个眼神，在夏令营，他打完篮球后看到她，默默跟在身后，他和她对峙时……
罗琦琦心里突然有莫名的害怕，她站起了身说：「你好点了吗？」
张骏的神情这才恢复过来，点点头道：「好多了，谢谢你的照顾。」
罗琦琦不知为何脸有点红，她低着头说：「那…那我回去了。」话毕，已转身离去。
张骏猛然地拉着她的衣袖，她整个人都石化了，一动不动，既没有抽走，也不敢回头。
张骏深吸了口气，千言万语就在嘴边，却都在唇边滚烫着。他叹了口气，说出口的竟就只有一句：「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
他松开了手，罗琦琦背对着他，整个人像是泄了一口气：「没关系，你康复就好。」说完放下房卡，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