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光怪陆离的世界，眼睛都快被满园的光晃花了，好铺张的蜡——不对，这也不是蜡烛啊。人山人海里不时爆出惊呼，我茫然地抬头——看见了一堆……长腿。60
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介绍说这是另一个时空的游乐场所，时空什么的我没听懂，但是后面的话我听懂了——我们只是误入，等一会儿自然能回去，在此之前可以在园子里随便玩玩，还十分体贴地给了个册子，我翻了两页，看不懂，扔给了李白榆。
张小二有毛病吧，他看不懂我就能看懂吗——诶嘿，还真能，果然他才是真文盲，下回被爹训就把他拎出来当垫背的。还没看两页手上突然被系上了一根带子，另一端绑在张雁行手上，我茫然抬头，就听我爹解释——人太多，两小孩太难带了，绑一起省事，要丢也是一起丢。
两位长辈已经开始探讨这地方什么动力什么材质一类听着头晕的话，周边有路过的人聊天，我听了一嘴，好，搞懂了。一把将手上的绸带一扯，我冲着偷听到的方向一指：“往这边！”
我险些被扯得趴地上去，当即不甘示弱，狠狠用力把人给扯了回来。我一把抱住我爹的大腿，看也不看张小二一眼，仰着头目标十分明确：“阿耶，我想玩过山车！”63
李白榆自己站不稳，关我什么事。可惜我狡辩无能，只被亲爹冲脑袋削了一巴掌，我暂时不打算原谅他了，于是李白榆有腿抱，而我却只能孤军陷阵，坚守阵地——“过山车有什么好玩的，男子汉就该去鬼屋！”
鬼什么屋？那有什么好玩的，都是假的，这世上哪来的鬼——专门骗小傻子的吧，就张小二这种。我不耐烦地拽紧了绸带：“玩什么鬼屋，不就是乱葬岗蹦跶吗，回头让就给你扔过去。”
“你那过山车不也就高处往下蹦吗，回头在你家房顶滑一下不就是了。”我瞪他，毫不退让地拽紧了另一边绳子——滋啦一声——我看天看地，背着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扯的！”我立刻松手，冲亲爹伸出手要抱，试图掩盖罪证。然而没想到手刚搂紧他脖子，又见他一弯腰，把张小二也抱了起来——我懵了，不是，张小二什么意思啊，他自己爹就在旁边啊，干嘛要跟我抢爹啊。我宣布，我和张雁行从现在开始不共戴天！
高处的风景真不错，鬼屋肯定……等等，不是，这不是去鬼屋的路，也不是去过山车的路啊，木马谁没玩过啊，会转的也还是木马啊！我刚想挣扎，就见殿下一手一个把我和李白榆一起镇压——
“三尺不到的小崽子玩什么过山车，还有你，满十了吗还鬼屋。”
亲爹也好讨厌。我愤愤地抱着手臂木着脸坐在木马上，冷眼看着周围小屁孩笑成傻子，心里嫌弃，我，李白榆，决计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我，就该去玩过山车，没关系，不就三尺吗，等着！
我板着脸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只看见张伯一人，随口问道：“张伯，我爹呢？”
张伯一手牵了一个，乐呵呵道：“刚从过山车上下来，玩鬼屋去了。”
是亲爹吗？！

【第四幕1】
[太守府也塌了，吏捧信来时，正点了数人去废墟中挖掘文书，置办临时办公处，以防各级情况上报无门。见了信上朱漆，认出是中朝所来急件，忙跨过残垣去接，细细看过后匆匆折起塞入怀囊。]
诸位就按方才所说，尽快布置——张将军在何处？走走走，你先带我去寻他。
[一路直奔震源处，远远望见所寻之人脚步急急，来不及下马便高声将人喊住。]
张将军且慢!

秦州地动，周遭一片狼藉。副史当即遣我领一队人马赴城中襄助，一切皆听太守示下。闲言不叙，我同他在断壁残垣里草草一见，便如言奔赴震中救人。
他来时，手下正好来报，有人闹事致使一处民居二次坍塌，里头还埋着不少人。我眉间一凛，将手上截断的一根横梁一扔，招呼人接手，当即便走。忽闻高喝，却见太守本人亲身前来——必然不是小事。
“直接把人绑了扔一边去，不管什么原因，谁再敢捣乱，正好府衙大牢没塌——快去！”我吩咐道，回身急拜，“您请说。”

好啊，此刻就需要将军的雷霆手段。
[双手去扶他肘，将他的举措肯定一番，切切道。]
此次灾情严重，朝中上下都关注非常啊。方才收到中书侍郎的急信，说他与定王、工部、户部等官员正快马加鞭赶来，还有那随行的左龙武军中侯，听说还是天水籍的，由此可见陛下之重视，我等身肩重任，万不可有所纰漏啊。
[于他臂上沉沉拍抚，接着续道。]
这几日要排查、抢救生民，又要巡护维安，将军劳累了，不知人手可够？

“是末将疏忽。”
我干脆利落认错，又将他的话过了一遍。朝中反应迅捷且重视，对此刻的秦州来说是好事。我明白了他亲至的弦外之音。如此灾情，一方主官没推责，没懈怠，兢业地尽职尽责已是不错，至于旁的，都是人之常情。
“大人言重，我等都不过出些体力，大人坐镇中军兼顾各方，才是劳累，万望保重。”我应一声，又同他回了句场面话，这才接口，“不瞒大人，确实有些左支右绌，这不一个不察，便教人闹了乱子。眼下尚且勉力能为，只这之后，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伤患如何安置，四方流民如何安排，地动一过，必有大疫之忧，若无支援，我等怕是只能引咎告罪了，这是小事，但这么大摊子这么多条命总要有个章程——边军不宜轻动，定王一行何时能至？”

将军无需自责，[摆摆手揭过，警钟敲到即止。]人手不足却未有大乱，已属实不易了。定王一行最迟明日傍晚便能赶来，还需将军支撑支撑，至于难民，我已命人沿渭河一带每隔五里设一救治点，粥营、医营皆备，生民择近安置，遇难者就地深埋，如此，方阵集中，也便于你布排管制。[而如何布控安防，他并非无能之人，自全权交由他安排，顿而后道。]
后续补给你莫要担心，只需将消息散给民众，朝廷已派支援，中书已有诏书，灾后免税、赏绢等抚恤之策都已下达，让他们安心休养，莫要忧虑。

“这可太好了。”
闻他后一语，我先为满城百姓松了一口气。只要人在，又有惠民之策，即便眼下遍地疮痍，最晚休养几年，终究都会缓过一口气来。
我估过时间与他此番举措，就眼下情况人手大致于脑中过了一遍，已有简单安排，只消一会儿亲看两眼再行定论，是以干脆利落应了声，见他再无旁言，便告辞复又匆匆离去。

6
张将军。
[简作平揖，算是问过礼了。众人舟车赶至，是为尽快展开救援与重建的工作，也就无意寒暄，直将身侧的人引见。]这位是户部的赵主事，一同前来核查城中人口情况。
[看行人佝偻蹒跚，布衣麻裤破裂成丝，面覆灰土，满身污血，心沉声低。]
不知城中情况如何？

“时中书，赵主事。”我冲二人抱拳，单刀直入接过话头，“城中住户死伤情况已录入在册，但近日四方百姓流徙，陆续朝秦州而来，日前太守令下，已暂闭城门，所有流民皆拦于城外。”
“此刻数计流民汇聚城外，”目光不动声色往他二人面上一落，“听闻龙武军镇守其中，可有异动？”

[闻言诚然赞叹道。]
如此大难，城中还能操持得这般井然有序，将军与太守定是付出了十二般的气力，在下着实敬佩。
[朝中派人来，一是协助赈灾，安抚民情，二也是为了震慑地方官吏，免于私囊之祸。但照此面之前的暗访巡视，城中确然被安排得妥帖十分，实为天水之幸。迎上他的目光，回道。]
将军放心，定王坐镇在外，已布粥棚稳定众民，暂无人胆敢生乱。若城中有人作奸犯科，将军亦尽可上报，定王绝不会姑息，一律严惩不贷。

我冲他一笑，权当回应了这句恭维。
“王爷雷霆手段。”我夸道，就他一句“绝不姑息”一句“严惩不贷”将方才的试探摆上了明面，“那倘若罪不至此的呢？”
我摸了摸鼻子，似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开口：“实不相瞒，动乱之初到眼下这些时日，闹事的不少——作奸犯科倒也称不上，事急从权，悉数被我关进了州府大牢，而如今流民入城，总有些不懂感恩戴德的，也一同作伴去了，大牢都关了个热热闹闹——太守的意思是一切但凭王爷吩咐，依时大人看……”我掀眼看他，“定王殿下待如何处置？”

[严惩了几个头子以作警示，其他的喽啰眼下并不值得多浪费时间。]
依愚之见，继续关着便是，一日一餐留着命，灾后再行定罪。另可将口风松出去，闹事者或不享有减租免税、分获荒田之利，亦不可入伍、参与重建工役之事。
[当今朝廷治下以宽，并无覆舟之民怨，能被撺掇的多是无田或少田者，家中无产，方才有孤注一掷。此类人容易被恫吓，更容易被利益收复，并不足以为患。而牵头之人多是恶绅，安平之时便已是民之大患。]
此事还得着力于背后起事之人，定王之意，便是趁此机会留存证据，以谋反罪处之。

杀人诛心啊，果然长安来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我本也不欲将这些人轻拿轻放，毕竟虽说事可大可小，但如此时局，世道本就多艰，天灾之下，惶惶之余，还要来受这些无妄之灾，生民难安。眼下有皇子托底，我乐得轻松。
“明白了。”我微微欠身，再朝不远处一招手，“簿册呢？还没送来吗？去催一下，不要教两位大人多等。”
几句话间，已有人抱着几卷册子飞奔而来，我示意递送给对面二人：“截至今日已探知的所有死伤损毁都在这上了，每日都在变化，探查还在继续，或许还会有更多也未可知，有劳诸位做好准备。”

“闽州一带，去过没有？”
打帘居高往下看，街巷上人潮熙攘，也仍能一眼瞥见国子监的制服。将帘放下，抬抬眼，去看对面坐着的那位底下人的好学长。
“当真有海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