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座墓穴中的隐秘门廊伫立观望的坟兽的存在为众人所知,并以其中住民身躯长出之物为养料,茁壮生长……”——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死灵之书》
若非境遇所迫,我绝不会去往那古老的坦普希尔。但在那段时日里,我实在手头拮据,当我回想起一位定居在坦普希尔的友人曾邀请过我担任他的秘书时,我开始寄希望于这份职位——数个月之前开放的——或许仍然可以得到。我知道我的朋友很难找到某个能长久地同他待在一起的人;鲜有人会喜欢待在如坦普希尔那样一处恶名昭彰的地方。
念及于此,我便将我仅有的少数几件物品装进行李箱,把它装进一辆从另一位已经远航的友人那里借来的小型跑车里,在一段天色尚早以致于城市交通的喧闹还未变得强烈的时间里,驾车驶离了伦敦,远离了我曾居住过的那位于偏僻小巷的、摇摇欲坠的、黝黑的房子里,那宛如牢房一般的房间。
关于那座位于科茨沃尔德丘陵[注]的衰颓破败的小镇坦普希尔及其风俗习惯,我已经从我的友人阿尔伯特·杨那里听闻了良多,在他为即将出版的关于巫术和巫术传说的书籍中的一章而研究不可思议的迷信信仰的期间,他曾在那里居住过数个月。我自己本身不是个迷信的人,我好奇于理智健全的人们看上去无论何时都显而易见地尽可能避免进入坦普希尔——据杨所言——与其说是因为他们厌恶那条路线,毋宁说是因为他们对不断从那个地区传出来的怪异传闻感到不安。
[注]Cotswold,之前默认译为科茨沃尔德丘陵,和Goatswood(高德斯伍德)很像。在拉姆齐·坎贝尔1964年1月7日为《湖中居民及不受欢迎的租客》写的引言中有这样一段话“最后,还有高德斯伍德,最为深入科茨沃尔德丘陵腹地的、被森林环抱的小镇,这座小镇有一个少有人使用的火车站、以及一个颇为现代的镇中心;但是其中住民据说是非人之物,高德斯伍德因为神祗莎布·尼古拉丝要么被禁锢于要么偶尔栖身于这座小镇附近的小山上的传说而得名。(Finally, there is Goatswood, the town lying furthest into the Cotswolds. Surrounded by woods, this town contains a little-used railway station and a fairly modern town centre; but its inhabitants are reputed to be non-human. Goatswood takes its name from the legend that the god Shub-Niggurath is either imprisoned or has at times made his home in a hill near the town.)”。可见,Cotswold与Goatswood确为不同地点,前者为坎贝尔在作品中使用的、现实中存在的一大片地区,后者为坎贝尔在作品中创造的地名,位于科茨沃尔德丘陵的一座小镇。
许是由于我老是想着这些传说,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这片地区似乎逐渐变得令人不安起来。取代了有着露明木架的茅草村舍的村落、那轻柔起伏的科茨沃尔德丘陵,这片地域是一片阴森凄凉的原野,鲜有人定居。这里仅有的植物是那害了病的灰白荒草和稀稀落落的肿胀橡树,有几处地方强烈地令我感到不安——例如,那道路旁边懒洋洋地流淌的河流,经过的车辆的倒影被那碧绿的、泛着浮渣的河水怪异地扭曲了;而我被迫取路的岔路则直穿一片沼泽的中央,那里的林木在头顶合拢,以致于我几乎看不见周遭的淤泥;而那林木繁茂的山坡几乎在某一处垂直于道路之上,那些树木犹如无数粗糙虬结的手掌一般伸向道路,全然流露着原始森林的样子。
杨曾经常写信提起过从阅读各种各样的古代典籍中获知的某些东西;他写下过“最好不为人所知的迷信传说中那已然忘却的循环”;他提及过诡异的异界名讳,而他最后的书信——已经几个星期没有送来了——他曾暗示过在诸如康赛德、布瑞切斯特、塞文福德、高德斯伍德和坦普希尔之类的镇子上,对跨越太空的诸存在的真实崇拜。就在他的最后一封信里,他曾写道‘犹格·索托斯’的一座神庙与坦普希尔里一座现实存在的教堂毗连,在那教堂里曾进行过可怕的仪式。这座可怖骇人的神庙被认为是这座小镇名字的起源——起初的‘神庙丘’的一个变体[注]——小镇在那坐落于山顶的教堂周遭被建立起来,在那里“大门”倘若被如今久已忘却的异界咒语开启,便会敞开以令太古的群魔从其他领域跨越进来。他写道,关于这些恶魔到来的使命,有一段尤为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但是他克制住了没有写下,至少等到他已经拜访过那座异界神庙的尘世地址为止。
[注]Temple Hill神庙丘,Temphill坦普希尔
一进入到坦普希尔的第一条古式街道,我便开始对我的鲁莽行径感到担忧。倘若杨在此期间已经寻到了一位秘书,身处穷困潦倒的境地,我将难以返回伦敦。我几乎没有足够的钱款用来在这里解决住宿,而那间旅馆,在我经过时看到的那一瞬间便令我感到厌恶——那倾斜的门廊、风化剥落的砖墙、以及那站在门廊前面、在我驾车经过时似乎毫无心智可言地盯着我另一侧的某物的衰颓老人,这座镇子别的区域亦无法令人安心,尤其是从覆满绿苔的砖墙废墟之间一直延伸到惨白的墓碑群之间的那座有着黑色尖塔的教堂的台阶。
然而,坦普希尔最糟糕的部分似乎是在镇子南端。在从西北一侧进入小镇的伍德街上,在伍德街左侧覆有林木的山丘尽处的马诺尔街上,那些修缮得颇为良好的四方形的岩屋。但是在坦普希尔中央地带的那座乌黑的旅馆四周,那些建筑物通常破败不堪,而一栋三层建筑的屋顶——下层被用作商店,有个标牌——普尔杂货店——在溅满泥点的窗户上——已经完全塌陷了下来。在中央集市广场的另一边,走过桥梁,坐落着克洛特街,在克洛特街的尽头的伍尔住宅那高大、无人居住的建筑物的另一边,便可找到萨瑟街,杨便定居在那里的一栋以低廉的价格买下的、能够修葺一番的三层宅邸。
在那骸骨一般的桥梁对面的建筑的状况比起北侧的建筑更加令人不安起来。布里奇路的那些灰色仓库很快便被有着山墙的住宅取代,通常有着残破不堪的窗户和未经粉刷的斑驳正面,但是仍有人居住。这里零星地有着蓬头垢面的孩童从屋前台阶上无奈地盯着人看,亦或是在一片荒地上一滩滩橙色泥浆中玩耍,而那些较为年长的租客则坐在光线微弱的房间当中,这个地方的气氛犹如幽魂定居的城市废墟一般令我压抑不已。
我从两栋有着山墙的三层建筑之间进入了萨瑟街。萨瑟街11号,杨的住所,在这条街的更远一端。然而,一看到它,便令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它的百叶窗关上了,而房门敞开着,结满了蜘蛛网。我把车开到那边的私人车道,下了车。穿过灰白的、遍生真菌的草坪,走上台阶。那房门在我的触碰下向里旋开,露出了光线昏暗的门厅。我的敲门和呼喊没有得到回应,我犹豫不定地站在那里片刻,不知是否要进入。门厅里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哪里都没有脚印。记起杨曾写信提起过他曾与路对面的萨瑟街8号的屋主有过交流,我便决定向他询问关于我朋友的讯息。
我穿过街道,来到萨瑟街8号,敲响了房门。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尽管那悄无声息的打开吓了我一跳。8号的屋主是一位高大的男人,有着花白的头发和亮晶晶的乌黑双眼,身穿已经磨破的粗呢便装。但他最令我惊讶的是他那特别的古典风度,令他有一种从某个过去的年代遗留下来的感觉。他看起来非常像我朋友描述的学究气十足的约翰·克洛希尔,一个拥有异乎寻常地渊博的古代学识的男人。
当我自我介绍了一番,并告诉他我正在寻找阿尔伯特·杨的时候,他脸色惨白,在邀请我进入房屋之前短暂地迟疑了一会,咕哝着说他知道阿尔伯特·杨去了哪里,但是我可能不会相信他。他领我走过昏暗的门厅,来到了只被角落里的一盏油灯照亮的大房间。示意我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掏出了烟斗,点了烟,坐在了我的对面,开始唐突、匆忙地说起话来。
“我发誓过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了,”他说。“那就是为什么我警告杨离开,远离——那个地方的原因。他不会听的——你现在找不到他了。别这样看我——是真的!我必须比告诉他的那些更多地告诉你,否则你就会试图找到他并找到——别的什么东西。上帝知道如今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一旦你已经加入了牠们,你绝对不能对任何外乡人谈论起牠们的处所。但是我不能看着另一个人重蹈杨的覆辙。我应该让你去那里——按照誓言所说——但是无论如何,牠们早晚会抓住我。你必须在一切都太晚之前脱身。你知道海伊街上的那座教堂吗?”
我花了几秒时间镇定心神,回答道。“如果你指的是靠近中央广场的那座——是的,我知道。”
“如今它不被用作教堂了,”克洛希尔继续道。“但是那里很久以前举行过某些仪式。牠们留下了牠们的痕迹。或许杨跟你写信提起过在那教堂的同一位置、但是在另一个维度存在着神庙的传说?是的,从你的表情来看,他提起过。但是你知道为了开启那些大门,让来自另一侧的祂们跨越进来,在合适的季节那些仪式仍在被举行吗?这是真的。我自己站在那座教堂里过,看着那些大门凭空开启,展现出会令我惊恐地尖叫不已的诸景象。我参与了会令门外汉神智失常的崇拜活动。你看,多德先生,坦普希尔的大多数人仍会在正确的夜里拜访那座教堂。”
几乎非常相信克洛希尔的神智受到了影响,我不耐烦地问道。“这一切和杨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