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擦黑时，趴在荷花缸沿上的青拐子窣身进水，轻巧地一跃引来缸面涟漪、觳纹波动。负手摩挲着发辫尾端，将那隐隐地沉檀烙刻进指腹的圈纹中，目光抬起、睨向漂浮在清波中的芙蕖，粉白相间着似美人面。奈何日晷已促，穹庐泼洒了乌青的水墨，天际的粉白与昏黄尽数消弭，徒留一片黑漆漆的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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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翻新花土的丫头们低声议论着街巷里的火树银花，绮丽粲然如置眼前，心口一动，折身换了件玄色褂子，试图将身影淹没于黑夜的人潮里。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目光逡巡于各邸门前的花灯，或有以傩戏酬神、或将秧老鼓耍得热闹。人声喧嚷如滚滚黄涛扑面，刹那间即被裹卷进这场看似无垠无尽的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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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停驻，小厮在前硬着头皮挤过拥挤的人群、腾出了一条小路，我随其身后靠近了正在描摹花灯样子的案几。昂首袤眺，隶书的色彻府使我对眼前此景更生出几分兴致。偏头低声吩咐身侧小厮，“去，把色彻无心给我找来”。小厮应声离去时，与他擦肩而出的姑娘使人不得不将目光多逗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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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口不语地瞧着她摆弄着案几上的纸笔，又将凌乱错落的丝线圈卷整齐，纤纤五指如璞玉浑金、透露着最无暇纯粹的夸姣。稍迈步靠近时，温声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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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姑娘，若想亲手做这花灯，可有什么条件？【唯恐词不达意，又添了一句】需要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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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间配囊晃动，似福寿如意久久缠绕，可若真叫我在此刻摸出银两来只怕太难，但觉罗氏何时心虚过？我曜目炯炯，正对着那姑娘的杏眸】

我往绍兴去了三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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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时乔府阿兄又往我的行囊中加了几坛老酒，琥珀醇香是我往剡中无往不利的交友利器，寻越中览古也好，问何处青山也罢，总之这一程走得惬意，不至每一砖一瓦，也遍布会稽山阴任一处。然后留下“渡浙江问舟中人”的客问，你问我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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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沿京杭可从运河北上，我泊处多寻船家女闲话谈天，兜满一箩筐故事；又途中见青水映天碧，近有两岸人家，远有山脉延绵，随处风景皆宜人。就着清粥小菜的故事，描摹山水的写意，绘卷丹青，有不经意，还捡着画船雨眠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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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故事写罢，姑母仍是鉴湖畔主，我是新鲜出炉的若耶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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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归京了，兴冲冲地捧去讨玛法的夸赞，却落得谆谆教诲，画卷笔墨不论，轻了意境，太重言情体物。我自是不服的。只是不好顶嘴，也不愿反驳。回荧荧仔细卷好张张宣画，装入竹筒，背上西街。不知天高与地厚，唯想讨个肯定，要寻一书肆皆数卖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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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未去书肆，已是臆想千里。我要为这画集取名“船情”，书几回泊处人家的情话美景，难道不与戏曲小说同样有趣？或许秋后能有几轮刻版，流传街头巷尾，说书人留一评，便梨园亦多排一出“舟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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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敏求说你舍近求远作甚，今岁七夕府上要办花灯会，是否有真章，你且露一手。
我是能被激将的人？我还真是。明月高悬，一言不发，却照得人心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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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当不见这望舒的昭示，无人可撼动我的遐想，步履匆匆往府前广地的桌案处奔赴，不知清风玉露何嗅，不知擦肩而过何人，不知耳中落过何声，只眼中唯有那一方小天地——
“ 笔来！”

无人敢拦从色彻府邸中跃出的小东家，叫她轻易友轻盈地挤到圆凳上，抽过油纸，指尖摩挲其中质感，将纸的四边折出长线，又用镇纸压过这一沓的重量。眼神掠过周遭跃跃欲试的百姓，后知后觉自个儿占了为数不多的领教位，但她素来是不怕这一点目光分量的，心神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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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接过彤管，凝声屏气，在油纸上笔笔到位，一气呵成一幅月下小舟渡江的白描，舟上还不忘应景缀了一双人间眷侣，而悬月两侧云纹旁，隐约添上寓意的织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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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灯形式素来多样，莲花灯、兔儿灯、游龙灯……这些大匠师傅都会逐一演示，各位如有兴趣，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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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家刚归京的色彻格格，也并非是浑然不带脑袋便充热闹的糊涂性子，她不忘介绍一番兢兢业业履工的几位师傅，复又掏出自个儿手下的常规些的花灯作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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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佳节，给各位扎一个应景的四面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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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抽过刨皮竹条，交叉将骨架编出，连带原先案上现有的草稿三张一并算在内，逐一扎作灯壁，裱糊手法更是干脆，刷子从来不走弯路……直到一盏手艺并不粗略，甚至颇有看点的花灯在素手中呈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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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各位乞巧节玩得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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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觉今日得到了应有的反馈，原先同玛法一挣高低输赢的心思也淡去，推到一旁的手作书案堆里，重新拣其此处的丝线圈卷，分整成不同长短粗细的阵列，而似是有人靠近，抬眼望去，叫丝丝热意近了身。我恍然不觉，目光亦不曾错落，直到来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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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也不必绍兴差些意思嘛。面颊似有飞红，在浓烈的夜里显得更为荫蔽，附耳再倾听，只听见什么银两的，我哪儿知晓！色彻小东家才将将回服歇上两日罢了。但她说什么，又无人会来阻拦驳斥，于是她让出现在的桌案，十分肯定的答复和夹带私心的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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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是留与大伙儿参与的，您直接来便是——需要我教您吗？”

【昨夜檐下的细雨似仍未枯涸，经昼日炎炎后残存着氤氲潮湿从云层的缝隙中钻出，覆盖天地。花灯晃动时，仿若云烟杳杳、将一股湿热掀成巨浪，以汹涌之态翻滚咆哮在世人眼前。巨浪奈何不了我，骨缝儿里冒出的寒气总是岿然不动的。我挪了半步，至她身侧，灯影幢幢下，我与她贴耳低语，恍忽窥见绯红的流云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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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弯起，薄唇扬出鲜有的弧度】若无姑娘教诲，我怎能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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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褂后襟撩起，直挺着背脊落座于翻马蹄的圆凳上，目光巡过案几上的几支笔管，挑了稍细一支的狼毫攥在手里】不如由在下先描出灯面儿的画样，再由姑娘来教我如何制出花灯。【以笔管后尾点了点桌上一副山水墨画，言道】这幅山水看着不似那些莺莺燕燕般黏腻，出类脱俗，我看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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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应允后，甫挪了张白宣来，与她并肩提笔、描摹着横竖弯曲间的清雅。天地噤声，仿佛只有我与她置身山水。一张白宣、两人落笔，须臾间已将广阔天地俯瞰，鸟兽虫鱼的灵与情，倾囊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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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朝她的黛眉瞥去，远山纵横、玄鸟长歌。不经意间，在我这方的山水间已有芙蓉美人玉花骢。偏她侧眸过来，正碰上我的目光。手中笔一颤，墨点顺势掉落在白宣上、晕染化开，成了一瓣孤零零的花骨朵儿。顿笔思索，也大方的承下了她期待的目光，她是在等我化腐朽为神奇？又或是在等待着莽撞人的手足无措？我瘪了瘪嘴，换了一支笔管、调染出她朱唇上的胭脂色，将墨点改成了她的口中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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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怎不专心作画？【垂头描摹时，故意问道】

【风动、旌动，白宣上的墨痕渐渐涸干】只你我看得出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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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指腹捏起宣纸的两端，将四手和合的山水铺陈在她面前。未言，又将这幅图比照着旁侧花灯的架构，烛火映衬下，笔墨与夜色融合一体。】瞧着，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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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白宣撂下，目光瞥见她葱指末端上沾染的墨迹，从旁摸了绢帕、一手攥着她的手腕儿，一手替她擦去指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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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风与旌未动而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