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k字纯清水短打，来自梗图衍生。

BGM提供：《相爱》 脆莓（Brickleberry）

清晨，大石秀一郎从一团被褥里睁开眼，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这张床榻上挣扎着起来。
　　被子质感粗糙，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从屋内浴室中传来的洗漱声让大石渐渐回神。这是他下夜班的第二天，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里。
　　和菊丸英二一起。
　　别误会，这不是什么烂俗的友情变质的故事，至少现在还不是。
　　第一次重逢的契机其实再寻常不过。大石与同事交接好工作，下了凌晨的夜班，在机场通道等前往市区的职工班车。大石一扭头，望见正要去赶机场大巴的菊丸，后者对着大石「啊啊啊」了半天都没能凑齐完整的句子。
　　许久未见的二人一拍即合，打车前往菊丸熟悉的小酒馆，畅谈到天明。
　　早先大学毕业时，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虽说也和对方联系着，但始终没见上面，正式工作之后更是如此。大石才知道菊丸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在东京举办的品牌展，作为初出茅庐的设计师，菊丸被特邀来到现场看秀。
　　「那大石呢，难道是当空少了？」菊丸醉醺醺的语气里有一番对眼前人穿上那身制服的期待。
　　大石无奈：「想什么呢，是空管。」
　　「空管？」听者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就是……电影里那种，在塔台专门负责飞机起落调度的人。」
　　「很合适哦，大石本来就是很会统筹兼顾的人。」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大石一愣。
　　第二天菊丸还要赶往别的城市接洽工作，于是两人随便找了间机场附近的旅店，在钟点房的限制时间内洗漱更衣，大石给菊丸送进登机口后才乘车回家，继续他只剩下不到二分之一的休息时间。
　　「我说啊，要不以后就在机场酒店见？正好还能聊久一些。」电话那头响起人潮的吵杂。菊丸落了地，第一时间第一通电话便拨给了大石。
　　「也好。」大石在电话这边做着上班前的梳洗，嘴角不自觉上扬几分。
　　自那时起，只要菊丸在东京下机，大石就会提前订好机场附近的酒店标间。两个疲惫的人相互帮衬着拿好行李，简单洗漱后在两张床上躺好，在面对面互道生活点滴的过程中陷入睡眠。
　　可能是由于挚友是青春时期认识的人，所以两个人一直以来也都没觉得彼此和以前有什么改变，唯有春去秋来提醒着他们也到了社会中流砥柱的年纪。「菊丸英二」设计师的名号越来越响，虽然在圈子里还说不上举足轻重，但至少在他的决策下，越来越多的活动落脚在东京。大石见菊丸，也从一年屈指可数的次数，变为每个月甚至每个周的例行公事。
　　大石的的确确认真地想过要不就在机场附近租个房子算了，冷静之后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冒出了个多么暧昧不明的念头。
　　一定是为了要省钱。大石迫使自己这么想。可是细细算上一算，每次菊丸给大石带回来的礼物早就远超一间房钱加一顿酒钱了。
　　大石不喜欢用具象的形式去衡量二人的关系。若说他们和以前一样还是好朋友，似乎对也不对；但若是说他们只是朋友而已，大石觉得还差些意思。
　　「给你的。」今年大石生日那天，菊丸下了飞机，还没等放好行李，就从手袋里捧出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
　　大石道谢，拆开包装，一颗嵌着深海蓝色宝石的纽扣被缎带拥住。
　　「英二亲自设计的？」语气中难掩欣喜。菊丸耸肩，顺着话茬讲了讲设计理念。
　　「偷偷把纽扣换一颗应该也没关系吧，」菊丸摆出一副故作无所谓的表情，大石再熟悉不过，「反正你们的制服一般从第三颗纽扣开始扣。」
　　第二天一早，菊丸在留了一条要赶飞机的短信就离开了。大石换上制服，手指在衣领旁触及一个陌生的手感。
　　翻开一看，宝石纽扣不知何时被缝在了第二颗的位置。
　　任何一个经历过国中时代的少年都会明白第二个纽扣的重要性，尤其是一群女生拥簇着一个扭捏的姑娘来到你的面前时，她鼓起全身的勇气，问你，可不可以请求你制服的第二颗纽扣时。
　　大石秀一郎的纽扣给了菊丸英二。
　　于是许多年以后他还了他一个。
　　本就有些迟钝的管制员先生想不明白，或者说不敢去想明白。他所熟知的英二直来直去惯了，这颗纽扣让他生出些微茫的贪念。
　　做梦的人，最怕清醒。
　　

思绪似史莱姆一样黏滞，想要伸手抓住时，却又从手边滑走。两个人从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鲜活的回忆覆盖上曾经的。有时大石秀一郎也想不起某句话究竟是很久以前说过的，还是他们在酒店夜话时讲的。
　　记忆中充斥着对方雀跃的笑脸，还有对某个问题默契地缄口不语。
　　这段关系会走到哪里，聪明如大石也找不到答案。明明菊丸已经伸出了手，向他走了那九十九步，可大石却并不是习惯了心领神会的人。他怕自己会错了意，没能交付自己的感情，同时又弄丢了自己的挚友。
　　大石秀一郎想起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也是像以往那样寻常的夜晚，开了一间再平常不过的标间，菊丸拿着便利店随处可见的冰啤酒坐在对面的床上。大设计师看起来有些苦闷。大石没必要特意去挑起话题，他知道菊丸早晚会主动向自己倾吐烦恼的。
　　沉默中两瓶啤酒下肚，菊丸倚着柔软的床头被垫，开始絮絮叨叨。长时间的设计不同于灵光一闪；相比之下，前者比后者更消耗设计师的灵性与耐性。
　　菊丸掰着指头数他最近被否决的设计稿，各种布料名词头尾相接，作为门外汉的大石并不理解这些词语的含义。
　　但是大石理解菊丸。
　　「没帮上英二，抱歉。」
　　菊丸摇头。对菊丸来说，有大石的理解就够了。
　　简易旅店的隔音并不好。在两人喝着酒沉默的间隙，墙壁传来旁边房间的吵闹声，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子的哭声。不过哭声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呜咽。
　　一家人出门时还满心欢喜，可在路程中却爆发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这种事情在大石眼中已经不算罕见了；当声音都消失不见时，大石还是忍不住去回想他们的争执。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大石有点怕踏进亲密关系之中，怕菊丸英二变得不像英二了，怕自己让他伤心失落了。
　　然而大石没有意识到，在他心中，他能建立亲密关系的，只有菊丸英二一个人而已。
　　「下次换一家旅店吧，这里隔音好差。」
　　大石闷闷地道了一句「嗯」，菊丸知道他沉在思绪里了，便又拎起一瓶啤酒。他发觉自己动作有些迟缓，自知酒劲已经爬了上来。
　　正好，他也需要借着酒力。
　　「昨天家里给我打电话了。」
　　「嗯哼。聊什么了？」
　　「说我哥哥姐姐们都在等我回家结婚。」
　　菊丸语气如常，大石却从床上几乎弹了起来：「你有婚约了？」
　　「没有，这就是问题所在，」菊丸灌了口酒，在易拉罐后掩了掩笑意，「估计回去之后得高强度相亲了。听姐姐说，爸妈把全东京门当户对的家庭都找了一遍。」
　　大石从没意识到菊丸是会结婚的。这种说法看起来实在是傻气，可偏偏他就是这样认定的。自国中以来二人做什么都是在一起的，哪怕要去拒绝某个姑娘的告白，菊丸也扯着大石陪着他去，反过来也是一样。
　　「你想……那样做吗？」
　　大石不由得在心底祈祷了起来。
　　「你觉得症结在哪？」
　　菊丸的眼神灼热而濡湿。随着最后一口啤酒下肚，菊丸起身背靠在大石床边坐在地毯上。喷满了发胶的赤红色卷发压在床铺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弧度，陷在大石的心里。
　　那副亮晶晶的神情让大石不由地正襟危坐了。
　　「大石，你说，这件事的症结在哪？」
　　被问话的人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对方的心声，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这等地步。在被拒绝的那些姑娘们的泪光里，在朋友们回忆的调笑里，在菊丸为他亲手打磨的宝石纽扣里。
　　大石知道自己不够成熟，不知道对于朋友的冲动是不是来自于青春躁动，所以他一遍遍打磨心性，等一个自我评判结果。
　　因为是大石秀一郎，所以菊丸英二愿意等，等到他能坦诚地回应他的等待。
　　可等待也该是有限度的。
　　「我们英二应该，应该不想这么早就结……」
　　「不对，」菊丸顺着床沿挺起身，眼神凝结在大石犹豫不决的眼睛里，如一只猫科动物盯紧了猎物，「再想。」
　　「啊呃，那么，」大石仓皇，「英二不喜欢这种被家里人逼着做事的感觉吧……」
　　「还不对。」
　　终于大石被菊丸逼到床角，背后的粗糙墙壁传来寒意。
　　「大石，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该怎么说呢。大石腹诽。他不想自诩与菊丸心照神交，但至少此时此刻大石明明白白地知道菊丸究竟要说什么，而这句话也正是大石多年以来极力避免的。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正是因为十几年来太没距离感，大石早已习惯把菊丸自我催眠成一个像亲人一样的朋友；直到后来真的天各一方，大石才意识到那可能是被双方都跳过了的重要阶段。
　　——能够推心置腹、剖心析肝的，绝无异议的话语。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大石生怕一旦打开，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大石，你看着我，我告诉你。」
　　

　　闹钟叫嚣着把大石从梦境中拽了出来，大石才意识到他在回忆中又睡过去了。浴室的水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毛巾窸窸窣窣的声音。
　　菊丸很快就要出来了。该怎么应对，该用哪种表情来面对，该用什么话题自然地遮掩昨天的话题，诸多问题在大石心里盘根错节，杂乱不堪。说到底，大石秀一郎做不到把菊丸英二当作某个特定身份的客体来对待，仿佛他生来就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这不公平。对二人都是。
　　「诶，大石你醒了，」菊丸拿毛巾搓着湿淋淋的头发，略显讶异，「我以为你昨天喝了酒能睡得沉一点。」
　　意料之外的话题。大石本想接着昨晚的话继续，又怕操之过急，只好顺着菊丸说下去：「没有喝很多，都是陪你的。你倒是，喝了那么多酒，竟然还能早起。」
　　「工作嘛，今天有个小工作室的开幕仪式需要我去亮个相。什么娱乐圈啊艺术圈啊，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去赶赶人情。」
　　「也就是你，敢把国内设计师新秀的店面说成小工作室。」大石无奈。
　　「和我那时比，的确寒酸，不过总得提携后辈不是？」菊丸搓了把脸，三两下画了个简妆，一面又开始分享起他在圈子里看见的八卦和是是非非。
　　又让菊丸牵着鼻子走了。
　　话题兜兜转转，沉默又落回大石手中。他有必须要问清楚的问题，哪怕他能故作轻松，也该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刻。
　　万一结果不会那么糟糕呢。
　　「英二，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喝醉后和我说了什么吗？」
　　「应该吧，」菊丸一手拎起吹风机，另一只手随着风口拨弄着那一头湿淋淋的红发，不置可否道，「和你说我的设计稿，说家里的催婚，说下次换一间酒店。」
　　大石沉默，一方面也是等着菊丸吹干头发。要是顶着噪声提高音量讲话，这些秘密说不定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
　　当事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大石想起为他那句话而辗转反侧的昨夜，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他越是想，越觉得心底有刺，穿透当事人模棱两可的态度，在清晨的冷空气中昭然若揭。
　　「看来你不记得你说你喜欢我了。」
　　大石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小，小到被吹风机的风筒噪音埋没，也将他的犹豫不决一同抹消。
　　菊丸英二没有在听。他看见了。他看着大石秀一郎的口型，和自己打了个赌；赌他一定会问，赌他一定能赢。
　　「你说这个啊。那是清醒时说的。」
　　大石只是发怔，怔了好一会儿，似是在等待这些句子经过大脑的处理后吞进胃里。而当他真正明白菊丸和他说了什么时，胃里如同火烧一般掀起燎原的热气。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卷进了菊丸蓄谋已久的筹划中。如果他真的不在意菊丸醉话的真伪，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问呢？
　　因为是菊丸英二，所以哪怕被套出了真心话，也是幸福而甜蜜的。这证明他在乎，菊丸在乎，和大石一样在拉扯中反复试探。
　　一股满足感在大石心底炸开。
　　真话也好，醉话也罢，又有什么所谓呢。
　　「这样啊，」试探的话要用试探来回答，「我也一样喜欢英二。」
　　「听起来很虚伪哦，大石，」菊丸理了理衣襟，从等身镜前转过身，向着大石一脸严肃道，「你如果认为是醉话，就没必要再回应了。」
　　大石很清楚地明白主动权从来都不在他自己手上。
　　「这并非我的本意。」
　　菊丸鼻腔里「哼」了一声，做出要起身离开的架势，但放在门锁上的手却徘徊不止：「你要是和女孩子表白也会这么随随便便吗？」
　　败给他了。
　　来不及洗漱，大石从被褥堆里把自己拔了出来，尽力整理了身上睡得皱巴巴的睡衣，在床铺上以跪姿正襟危坐道：「那英二希望如何呢？」
　　「总得，稍微正式一点……」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对你有所请求。
　　所以，为了报答从我们相遇到今天，你对我的所有照顾、倾心和爱慕，为了那些年我不敢宣之于口的愚蠢愿望，为了此刻对你的回应。
　　我想最后一次向你请求。
　　我请求：你。
　　那么，就从最传统的约会邀请开始吧。
　　「下次出差回来，可以请你来我家吃晚饭吗，英二？」
　　菊丸伸向门把手的动作停滞了一秒，忽然飞也似的转身抱紧大石，脸颊在大石心口处的睡衣上拧出好几个褶皱。他摆出那副大石再熟悉不过的狡黠表情，笑盈盈地回应道：
　　「荣幸至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