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想一个我当什么

公主倚着花园尽头那扇精致的玻璃花窗，身上馥丽的旗袍绣以纹路，托着日光刻显在窗面，像在洋人的帝国流行的油画作品——我曾在他们的书籍上翻到过，指间的檀扇轻轻抵在玻璃上，将自己的身躯撑起来，公主就又成了纤瘦而又颇具仪态的王朝帝姬……玻璃花窗那种旖旎的映照终将随着太阳的落幕而消失，这个同样枯朽的暮年帝国的身躯呢？我并不知道恢弘盛大的帝王宴会还能延续多久，正如我已然开始逐渐熟悉完全殊异于昔日所见的街巷行人：从公主府窗外走过的男性头颅剪下了辫子，女性身躯换上了旗袍，而公主捧起了装满酒液的玻璃杯。

代越婵
垂首前我有片刻注视着公主那身全然不同于宫廷服饰的旗袍，大抵是源于自从她迁至冷杉胡同的府邸后我并不常见到她，是以竟有短暂的恍惚——使我要去仔细分辨她的眉眼，才好最终确认她对于帝国而言尊贵的身份。公主，我微微垂首，对着她轻声唤道，但也没有作出任何属于一位宫廷女官和王朝帝姬的礼仪：人们开始在这片土地使用新潮的、不必跪拜的新式礼仪。她的眼睛落在玻璃窗户的影子，我一并望去，也由此询问她：要替您换一杯酒吗？实则往常我应当用盏字来陈述，或者说业已俯身去斟换新酒。公主不爱冷酒，我一直都知道。

我微微抬首，不再顾盼那些寂寞而美丽的影子，在回神后得到恍然大悟的结果——是你，越婵，曾恭侍禁城的女官，现下也和我一般修饰上了旗袍，那你也舍弃了那些属于禁奥的时间吗？即便我们终将舍弃，但是否过早地完成这种剥离并不是好事。我这样开口：不必了，越婵，总要习惯的。

我禁不住再次呼唤：公主……但又在此之后戛然而止，只因为并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上怎样的字句，伸手去虔接她掌心的扇子，我擅自而僭越地替她做了一个决定：还是换了吧。让我们再遵循片刻宫城里的秩序，就像是人至暮年的回望。

好吧。我只能对着她承认了我也仍然对那里怀着最后的想念的事实，这种思绪实则很淡，只要窗外传递而来的风再大些，就足够吹散它，但是越婵就站在我面前，她完全将风挡着了，我是在抱怨吗？扇子被我递给了她：那你去吧，其实我也不喝。

公主时常朝着我展现这样的姿态，仿佛她并不是王朝拥有生杀权力的帝姬，而只是一位纤细绰约的娴静女郎，但我也见过她对着媵人们施展怒意，那种淡淡的藏在微笑里的愤怒，就足以斩杀掉一位奴仆的头颅，血会流过阶石……就像酒杯里的葡萄酒。我笑了笑，替她去换酒了。

请公主与我共进这时代落幕前的最后一支舞吧。女官看着你如此邀请。

代理燕士祯发送邀请函：
亲爱的妻子，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参加晚会。

公主此时此刻站在她恢弘又格格不入的府邸内，管家刚刚禀报她这个月的俸禄没有发放，我叹了口气，深深感受到了贫穷的痛苦，毕竟还有偌大的公主府需要维持生计。所以我把越婵叫来了这里，让她陪我说说话：越婵，你听闻近日的新讯了吗？

代越婵
事实上公主不常呼唤我来这里，甚至我觉得她好像也在这场时代的更迭里展现得异常沉默，我并不知道这是种妥协还是毫不在意，所以当她着媵人将我唤来，而我站立在她面前的时候，依旧有一些淡淡的讶异在我面庞上：您说的是…叶赫那拉氏的死亡？

我沉默了片刻，这并非是否认，而是我在思索应当对此拥有怎样的评价，总之我还是不得不开口了：越婵，他的死亡势必会引来一些风雨，有心之人、有心之言…我实则不在意的，但是议论这件事的人太多了。风吹到公主的眼睫，像雨水要落下的前兆，于是我快递眨了眨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呢……其实一位女官和一位公主摒弃往日沉默的作态，对着宫殿内无法忽视的死亡展现出谈论的意思就很不正常了吧？我伸手把窗关上，告诉公主请往里走些，不要让即将到来的风雨污染，继而仿佛答非所问一般：那张合影也许我曾经见过。

在相机那样能够堪比最高端宫廷画师技艺的定格下，那究竟是怎样的合影…或者说是谁的面孔永远留在了他的死亡之影旁，我并不往后撤走，反倒还是离窗很近，即便风钻进的途径早已被她关上：那你同我讲讲吧，你知道，我很久没有再走进那堵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