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北窗犹生一小段灵籁，卉木间的蒸腾热气起得太早了些，纵是休沐时，亦在屋中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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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端弥庆两载，践祚改元的新风仍在吹拂，某些不详的语谶自同寒蝉般噤口捲舌，举目皆是歌舞升平之象。尹敦比趁此元吉肇新，惜薪胡同添了新匾额的空当，朝大阿哥讨要一杯温茶，正是适时的光临，弗如盈门满座的簪缨紫袍应酬寒暄，仍是热闹的：院内将新花换就，朱明节气昭昭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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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薪胡同不算窄，他却早落了轿，稳步缓行进邸里。未入厅去，先朗声：他到底与大阿哥太狎昵，不知是好是坏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今儿成王殿下的门庭冷落了些，是您太严苛，谈笑中不可使人乐善忘忧了，才少人来了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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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素来朝野皆有兴新汰旧之迹，您是大阿哥，老了些。”【究竟有革故鼎新的帽子，何事都很堂哉皇哉，尹敦比似在调侃皇胤的马齿徒增，实则在道难秕政日乱、避鶗鴂雕卉之嫌。无法伸于生前，亦难说白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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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地承恩之处，也不见您呢，还是说，您算是其中新贵，有待扬名？”

【燕尾自遼天而来，馀下斜斜孤影，方掠过尹敦比目前。他似乎就在一瞬之间，从一位明朗的少年郎，变成傲兀自恃的朝堂客。颂的觉罗，哪是普天下的皇土之尊啊？不过是他眼前这位，私心几何，皆徵在隐奥内。】“守正奉公——似乎之于觉罗而言并非好词，颇有歹意。善始善终者历朝历代、举世间有几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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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阎未有紫宸宫四面八方袭来的恶意，便是“正大光明”四字，也弗能按捺的恶。乌努侧身避走，却在膺中留下终生烙印，他到底厌恶这个朝堂，又犹如甘甜的鸩酒，指腹的温热当成酒炉，只舔舐一滴，就欲罢不能。】“您便是太严苛，咎繇留贤名，鸱义，奸宄，夺攘，矫虔已平，尚无内忧也外患也。但清峻之姿属名士高洁，殿下哪还缺个风流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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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艺驱驰、遴选英彦，不过亦有清殄异黨之要，庙堂所谓才俊，直比史鱼，当不若寻个忠心耿耿的，命俦啸侣，激荡尘世。您说是不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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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半马嘶鸣里的秋猕场，他尝许诺过，他将助长胤蓼莪成材。故在无人的境地，他道出一句荒谬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殿下乃长胤......适中宫无子，于情于理，您总须自己的盘算罢。”

【或因畴昔年少情谊，抑或源于臣子之职，儒臣的深谋远虑端看这位尚书大人，庙堂阃奥何其晦涩难言，却不曾消减尹敦比之于策青的一派热忱。畴昔我有意于庙堂建勋立业，仿若撑一叶扁舟于漭瀁沧海踽踽独行，而今闻这番肺腑之言，也不自觉捺下顽笑轻浮之色，借由一呷酽茶表露心声：】尹敦比所言甚是，如今世事叵测，我生恐不能应对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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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郑重神色不过须臾，旋即哂笑之态复萌。】你且好生练武，安知无考较文吏武艺之日？届时可大展身手，光耀门楣，方不负你我今日如此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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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间植松柏亭亭，陂塘中幽鹭宿红蓼……饶是我暌违紫闼建衙多时，也深谙诸般陈设无一处不承沐天家恩泽。且见惠风转过朱牖，掀起阵阵浩漾松涛，觉罗策青栖身浓厚的阴翳间，恍若高卧锦帐中，周身轻绡披拂，眼底恰是绿阴翳翳，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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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于滔天浊流中自若泛槎，须得尹敦比鼎力相助——将忠奸善恶洞鉴甄别呐。

“独木难支，欲撑大厦之倾，力有不逮也。一木之力岂堪负重梁之任？孤掌难鸣，声不能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虽有志，终难致远。”【堂中暖煦，长胤与诸子相媲，不过也空余一个论长的先势罢。处境确属幽潭，嵁岩参差，渐生成巨木前，当有遇困厄。尹敦比此语漫过薄凉悄怆，便是惊觉自己道出这番单丝不线的论调，已然颤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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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后续声柳暗花明的捩转回圜，乍将那帘纱撩起，睇见春阳。】“不过叵测一句，为时尚早矣......肇此新元，朝纲未固，权柄犹散......心腹新贵起矣，旧臣陈阀归在暗陬。雍娘娘戚畹鲜忧，李氏一族乏力。逢此整饬沉浮大变，适时可抟力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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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又绕到练武的面上！您要能撺掇尹敦比去当武生，当朝太傅、领侍卫内大臣，当为您马首是瞻。不行、不行、不行。朝野尚武成事，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正好逍遥一刻，为、您绸缪。您还是悠着点儿，我下回摔下马，断臂数月不可握笔......可成我清廷相计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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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啊！”【眼中笑意未减，更兼狡黠，似是在为此番侃辞而洋洋自得，依旧少年意气华发。】“当然鼎力相助，不过——不学武，学不来一点！”

【尹敦比的阔论回荡在花厅间，颇肖暗达于乾清门下谆谆教诲。我遽然回忆起幼时视诸般课业皆为赘疣，唯钻营武艺为要事，而今却少不得于缥缃中拾人牙慧，又有挚友相助，方可步步深谋远虑。于宦海沉浮恰逢山雨欲来，各方英豪蛰伏久矣，未免有如履薄冰之感。畴昔既已与尹敦比约定，便断然无临阵脱逃的道理。】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时下虽云谲波诡，若能集腋成裘，合诸人之力，方有望于洪流中自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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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未竟，烘得策青通身舒泰和暖，海识泮涣时，见回廊下自有燕雀衔泥。于是又好整以暇，对着这殷勤筑巢的新时客、老相识评头品足。】是极，到底时下新贵根基未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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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晴消融在顽笑话中，余下是忠悃不悖之理。如今自有武将执刀剑在前作阵，何须儒臣投笔从戎？不过是觉罗策青蓄谋久矣的揶揄。】我知道尹敦比向来以仁德焘育万民，擅才思敏捷之名，想必交好于显贵，早已觅得应对之策。

【萌出嫩芽的藤蔓，依旧畏风，尹敦比见大阿哥言中尚有祗懔，似承着他的话往下坠般，又似在诱成他说出甚么僭越之语。幸好尚鲜有逐字逐句、珠玑成囚的困厄，说的尽有落入固步自封的囹圄之危，念此抿唇轻笑，换了个舒适的坐法儿，阙一盏酒卮来清谈为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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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腋成裘，合诸人之力，大阿哥想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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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他才能开到绮靡成荫？尹敦比有些忧虑，抑或是为方才那阵寒颤而心有余悸。缓了口气，才徐徐道之。】“新贵靠的哪是根基，不过是良木而栖，靠宏伟的依仗先登云罢。猗欤磐固宗支，唯独有邈绵根源，最合适在暗了......何况，在京日久者便德馨昭著，进退合宜。人皆去攀附初荣贵胄、新进显族，您大可另辟蹊径，寻个里应外合，弥补李氏一族尚未起朱门之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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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皆说我叛道离经，不过骨子里，当也算......宿贵、旧簪缨。若让我选，总不会帮他们说话，干脆，甚么话也不说囖。不过，武闱里群英荟萃，教乌努非晚这歹人吃吃新贵的苦头总不是错的。嘻嘻。”

【京畿四方坤舆中，已有簪缨门第流传数载，钟鼎世胄龙蟠虎踞。其中利害如何不明，而今听罢这一番肺腑之言，膺中更觉涓涓细流难成江河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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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风缘屏风转向合抱粗的松柏，它们的枝叶紧紧依偎，树荫却教风吹得斑驳，晴光流泻于碗口大的罅隙处，为府中送来蓬勃春意。觉罗策青的齿序于一诸皇胤中位列在先，可与沉浮朝局的将才良臣相较，到底太年轻。纵然已入工部修习，尚未有所建业，遑论被冠以唯才是举的贤名。而今盘踞在这座府邸中，享内廷之拨调，偶或行枕麴藉糟之事，暂且论作“附庸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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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道离经又有什么不好？【我并不以为意，随波逐流者大多被虚名浮礼所累，反倒增出许多烦恼来：】你却不知我年少时嗜饮酒，自搬到正阳门下倒是渐渐丢开手了。而今门庭冷落，倒不如延请诸君于此小聚，曲水流觞，增欢厚笃情谊。届时你与你长兄同来，岂不妙哉！

【胤子的风流是天恩嘉贶，箭亭、布库房琱璚成器的人，尹敦比偶觉他们流露出不经意地相似、无趣，甚至是木讷来，有天命，何不风流呢。看他轻言叙说，反倒笑了，却未说明用意。】“叛道离经到又如乌努非晚就不好了，是以君子之行，周而不比，和而不同，以救过为正，以匡恶为忠。他——可是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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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尔，尹敦比抬起他有神的双目，说起这位大哥的不是，他顿时有了神采。於初闷的溽暑，也有了惬意舒心的理由。】“您往后若是做了正白旗固山额真，梅勒额真、左右梅勒额真都好，可要对我好些，对乌努非晚差些。我吃好酒，他吃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