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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车前子同志两三事
看车前子的《明月前身》,有篇写常熟的。贴篇网友SUBJAM的文章。



车前子同志二三事



对了,4年前写过一个关于老车的文章。

那时候我刚刚成立北京市吹捧与自我吹捧协会并担任秘书长。



车前子同志二三事



语言学



这是一个笔名,因此“车”并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姓氏。就像不能称西川为“老西”、也不能把狗子简化为“小狗”一样,“老车”这个称呼是不合乎规范的。



但事实上我们始终称他为“老车”。这证明了现代汉语的模糊和变异,证明纰漏之中总是蕴涵着活力:“哎老车啊,我颜峻。我明天去上海,你要买的那种豆子什么地方有卖啊?”这是一次置换,借助并推广了姓名在语言中的特殊地位,为名词背后的物体赋予人性,并进一步,消解了笔名原来作用在作者身上的暴力效果,它变成了双重陌生、双重修辞、双重阴谋。想想吧,一个不经意的语言游戏——这是爱,是生活教育了我,是黑夜里的表情,是两双紧紧握在一起的刚刚握过酒杯的手,是友情战胜了语言学,是和十三亿左右人民同唱一首歌。



呵呵,是这样的,我本来没有不说人话的毛病,但最近,我刚受邀做《江湖姓氏考》一文,作为海拉尔师范大学出版社将出的《先锋的倒影——和著名作家分享当代文坛掌故》一书的一章,掉书袋和凑字数,都是必不可少的。另外,出于私心,首先需要选入的案例,当然是车前子、朱文、黑大春、翟永明、高晓涛、廖伟棠这些夸过我的人——在去年第213期《书评周刊》上,我还主持过一个关于70后文学批评的专题,大标题就是:让我们相互吹捧!

美黑,96磅,立体,带阴影,60灰。什么时候,我们不再互相吹捧,而是狂笑着,看自己的名字做了大标题,然后脑溢血而死?



和王凡一见如故记



话说回来,车前子原名叫顾盼。顾盼生姿。在他送给我的国画上,有26个闲章,分别是“顾”和“盼”,其中“顾”印了12次,“盼”14次;跟朱文提起老车的时候,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就是顾盼呀?”



由此可见,一,车前子并非一直都叫车前子,二,车前子会画国画。关于第二点,我现在就做一点解释:老车,苏州人氏,接近不惑,几年前,为了爱,梦一生,来到北京,遇见我——当然主要是遇见别人——我结婚啦!送我礼物,就是那轴画,说是丹青,其实也不是,在琉璃厂裱画的时候人家就先说,恩,这是个名家吧,后说,不对,怎么有点怪,事实上,老车综合了东西方美术史上好几十种表现手法,还藏了我和我老婆的名字在里边,呵呵,我一高兴就喝醉了。



这件事可以溯源到很久以前,江南的文人才子都是会画画的,比如唐伯虎,著名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周星驰曾经刻画过他在美术、音乐——是的,音乐,我马上就会说到音乐——心理学、文学、武术等方面的成就。老车早在16年前,就在《朦胧诗选》里提到过三原色和既深蓝又浅蓝的小屋;后来又有一个较长的时间段,老车经常在《散文》一类的杂志上谈米芾——在不谈米芾啦,现在他在封二谈油画;到了1991年,作为南京大学形式主义小组的主要成员,他——我发现——在谈论布朗库西和塔皮埃斯;呵呵,到了2000年,终于暴露了,他,老车,戴着一顶米老鼠帽子,捏住自己稀疏的胡须,写了一本西洋美术随笔,叫做《西兰花选》,当然,大家见到的是洁本,叫做《西来花选》。



关于《西来花选》,我有话要说。就对美术作品的感觉、理解和对艺术本体的认识而言,目前国内还没有专业批评家超过老车这本随笔。干一行,爱一行,这是车前子先生的杰出之处。他写诗,他画画(也在家做一点古怪的装置品),他写小说,他在桃花坞职工学校的职务,他作为饭店经理的成就,他学会了使用电脑,他朗诵,他慢慢喝酒,他拔掉电话线……归根结底,他的生活就是过家家。他浑身都是游戏。



他的名言“一定要好玩”一直悬挂在我书房的墙上,每到夜深人静,想要玩电脑游戏或者出门喝酒的时候,看见它,我都两眼放光,不由得想起一个伏案疾书的江南才子——对待那些好玩的事情,他多么勤奋,多么严肃。



第二次和王凡一见如故记



对不起,我忘了说王凡。这是一个音乐家。



下着大雪,喝着小酒,老车和王凡相见恨晚。他们开始测字、相面、冥想、预言,每有所得,辄相视一笑,举杯痛饮,满座青年无不动容,曰:“简直是神了。”



后来老车慢吞吞地喝着喝着,就醉了。



再后来,为了实现构想中的声音的诗歌,他们开始合作,王凡用实验音乐的方式重新处理老车的朗诵录音。



和唐伯虎不同,车前子对事物充满了狂想和兴趣。



热爱豆子,热爱生活



契科夫说过,如果一出戏开始的时候客厅墙上挂了一支猎枪,那么,在结尾的时候它就一定要打响。



我正是这样做的。我说到了豆子——热爱豆子,热爱生活,这正是车前子同志道德完美的体现。当然,我对道德的理解,首先是它是否有助于生命活力和沟通,性道德是不存在的,契约式道德是不存在的,超越道德的道德是不存在的,辨证的道德是不存在的。



热爱豆子、咸菜、黄酒以及其他土特产品,擅长点凉菜,注意细节,守时,在我们的时代,在前卫文艺领域,在首都北京,是尤其符合基本道德的。从文学的角度看,豆子,奶油豆、五香豆、茴香豆、铁蚕豆,等等,集中了一种细腻、趣味的文化,它是平民化的,但讲究——也就是技术性——颇多,车前子通过它把握世界的局部,甚至深入、翻来覆去、穷尽、变形,他的小说是幻想,他的诗歌是陷阱,他的胡说八道是游戏。从后现代哲学的角度看,豆子的具体和渺小——以其数量,消解中心——足以抗衡文明的体制化整合,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两颗一样的豆子,通过对豆子的热爱,车前子的身体也保持了具体,他是所谓的自由作家,或者自由撰稿人,但我们为什么不说,他是一个像五香豆一样拥有丰富的内涵和无限的个性的人呢?



通过实践,车前子超越了对豆子的迷恋,他现在只是吃豆子而已。他写作,拥有他的宇宙。 
 



1楼2006-05-25 19:27回复
    转帖]车前子:散文二题
    前人吟咏腊梅的诗句,只在北宋时候出现。有人就疑心它是舶来品。后来在神农架发现了大面积的野生腊梅,就证实中国是它的原产地。腊梅即使在现在的日本朝鲜也不多见,欧美国家的人基本不知道腊梅是怎么一回事。唐朝的诗人没吟咏腊梅,不一定没见过腊梅。或许见了觉得无趣。腊梅的确是一种无趣的花,虽说馨香扑鼻。就像一个人满肚子学问,我只是敬而远之,因为这个人缺少性情。花的美也美在性情上。梅花就比腊梅见性情。但唐朝的诗人吟咏梅花的也不多,李白的“江城五月落梅花”就是名句了。而这“梅花”还不是真的梅花,是汉时的横吹曲《梅花落》的“梅花”。一个时期的诗人会对一些花趋之若鹜,对另一些花视而不见,看来花的美是美在人的心境上。我至今不喜欢腊梅,但有一次在某个庭院里见到,又以为它实在是好的。花不外色香,海棠是色,腊梅是香,所以齆鼻头观海棠没有遗憾,瞎子徘徊在腊梅树下会有更多的快感。

    海棠的品种很多,或者说叫海棠名字的植物很多。就像我叫“车前子”,外地的朋友奇怪,说这名字奇怪,其实在苏州就很平常,跑到随便哪条小巷口一喊“车前子”,准保有人答应。这名字与北方乡村里的“狗蛋”“臭花”差不多。我知道的海棠名字就有瓜子海棠(学名大概叫四季秋海棠)、灯笼海棠、十字海棠、银星海棠、竹节海棠、贴梗海棠、西府海棠,也就是红海棠。还有白海棠。有的是草本,有的是木本。有的属于秋海棠科,有的属于柳叶菜科,有的属于蔷薇科。分得再细一点的话,比如贴梗海棠是蔷薇科木瓜属,西府海棠是蔷薇科苹果属。西府海棠和白海棠是木本,在苏州,我没见过大的海棠树。海棠花开的日子,在树下打盹,想想也惬意。

    我忘了是不是在拙政园,竟无意撞上白海棠开花,内心的喜悦无法形容。白海棠的花瓣上洇着层微红,像是调了粉的胭脂在熟宣上染出来的。那格调,宛如一幅院体画。我光顾看花,原先打盹的设想早忘得一干二净。

    银星海棠,竹节海棠,应该是两个品种。银星海棠的叶子面上有斑斑白点,故名银星海棠;竹节海棠的茎像是竹节,故名竹节海棠。后来大概杂交成功了,海棠的叶面上有银星,茎也为竹节。苏州的养花人对这种海棠喊无定法,一会儿喊它银星海棠,一会儿喊它竹节海棠。这种海棠很入画。前几年,苏州的名画师张继馨先生给我父亲画了一幅,竟勾起了我父亲种植它的心思。父亲的爱好在盆景,基本不涉及花卉。我的第一份工作就与盆景有关,但我一点也不喜欢盆景——觉得是戴着镣铐跳舞。我的生活态度是要么戴着镣铐,要么跳舞。我喜欢花卉。父亲试种了一回银星海棠,也就是竹节海棠,他说:“不好种。”

    这种海棠死的时候很有意思,茎会从上到下一节一节脱落。更有意思的是,茎与茎的截面光滑如蛋。真怀疑它们不是一节一节长出来,而是一节一节叠上去的。

    我在留园的“鸳鸯厅”里见过一盆银星海棠,是用来点缀“屋肚肠”的,不料“屋肚肠”反而成了陪衬。一桌一椅小姿态,一花一木大胆量。

    在苏州,老城区的公共天井里,家门口,种的多是鸡冠花、凤仙花和一串红。它们好养,也不怕人采,即使半个月忘了浇水,还死不了。

    菖蒲花

    我现在也已到了只有喝点酒才能胡说八道的境地,没出息。人是只可自爱的,这点我明白。但爱个深深浅浅,我又糊涂了。酒对我已缺乏诱惑,我贪婪于下酒之菜,我为厨师活着。这么一想,竟有点悲哀,做作。

    莲蓬头高悬,清水狂射。洗澡的时候我禁不住自言自语。我真怕说出秘密。如果我有秘密。难道这不是秘密?泡沫滋长,我说,我自言自语:
    “我有什么?我什么也没有!”

    这话只能洗澡时说,这也就是我的秘密了。不能让妻子与儿子听到。也不能让他人听到。他人会说,我不是你的朋友?

    我交朋友,往往从做广播操开始,到走平衡木结束。我会越来越挑剔,多不好。

    “菖蒲花,难见面”,这是古语。平时想不到,而每每读到,心里总会说不出话不出的。说是难过,太浓;话作惆怅,太淡。这古语实在是好,不浓不淡过后,倒生出些欣喜。我是见过菖蒲花的。

    我的绘画启蒙老师教我画过菖蒲花,他的画室在楼上,楼板摇晃,一脚踏进画室,宽大的楼板摇晃,像巴掌拍上胖妇人的屁股,肉就不停地摇晃。说是颤动,绘声绘色。我不喜欢老师画的开足的菖蒲花——画的时候,要在胭脂里调进点白粉——我喜欢顶头的花苞,简直是果,随时都会蹿向屋顶。日光灯管夜鱼般尖叫,老师笔蘸花青复蘸藤黄,又在清水上一摘一捋,画起了菖蒲叶子。老师现在也是菖蒲花,“菖蒲花,难见面”,再说画室的楼板也不摇晃了。

    后来,我已很会画菖蒲花了,我才在园林里见到菖蒲花,它却极瘦,一如一句格言。格言总是洗得清清爽爽,拿出来给人看。“坡仙琴馆”里的下午要比太湖石来得深长,也稠些。菖蒲花作为插花,插在了“坡仙琴馆”里紫檀几上落寞的瓷瓶之中。

    天地万物,皆朋友,如果把人算在其外,更没疑义了。换句话说因为“菖蒲花,难见面”而人是常见面的。所以有朋还是要自远方来,不是自远方来的,难说不亦乐乎。

    小时候吃藕满嘴缠丝,如今一口咬下去,同只青苹果差不多。作茧自缚的少了,当下大伙儿都能金蝉脱壳。这也是难见面了。

    菖蒲叶子,比菖蒲花更具韵味。只是花与叶是拆不开的,如花似叶长相见,想来菖蒲叶子与菖蒲花的见面,是不难的。

    难见面的岂止菖蒲花,就是和自己,也不见得容易。

    我喝醉了,那人说,很婉约。我以前喝醉过,没人说我婉约;我后来喝醉过,也没人说我婉约。我后来喝醉时那人也在,就再没听到那人说婉约。这大概也是“菖蒲花,难见面”了。

    前几年有人编书,要我几张未成年时的照片。我父亲给我找到了,多少也有三张。两张惨不忍睹——基本上非我;一张很合乎我记忆中的愿望,也就舍不得寄走。雪泥鸿爪终于没有机会。

    这是一张黑白小照,我骑着自行车,在大公园。那时,我刚小学毕业,我也刚学会骑自行车。尽管这是一张黑白小照,我还是能看到我穿着白衬衫蓝长裤,铃铛明亮,身后的树林绿影沉沉。

    没舍得寄走,没想到也丢。难见面的的确是菖蒲花。

    只是在读到“菖蒲花,难见面”时,常会心虚:我见过的就是菖蒲花?


    2楼2006-05-25 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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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车前子谈古琴
        吴景略先生像管平湖先生一样,身上也有股古风,但区别不小。管平湖先生是伍子胥时代的苏州人的话,吴景略先生更像是明清中人。管平湖先生用陶樽喝酒,吴景略先生用瓷杯饮茶。

        静之约我去他家看拓片,一张北齐时候的碑的拓片,据说只拓过五十张。也就是全国只有五十张。我去看了,真的很好。尤其是三个“大”字,写来各有情态。拓是蝉翼拓,墨薄而匀,煞是赏心悦目,令我回味。静之问我怎样,我说:“管平湖。”

        我现在凡遇到好的物事,都说“管平湖”,也就是“好”的意思。

        去年我迷恋米芾(的书法),说“好”,就说“米芾”。我国的好东西真是太多了。

        我带了几张古琴CD,大家边喝茶边听琴曲。静之夫人我是初次见面,听了几个人的演奏后,她说:“管平湖真好,即使是空白处,也有一种力量。”

        她是第一次听琴曲,感觉太到位了,让我刮目相看。我是听了多遍之后,才发现管平湖先生的空白之美。

        静之的客厅里是他收藏的明清家具,那种老成深厚的光辉,使我有种错觉,管平湖先生就坐在那里,以至于我都不敢胡言乱语。

        我对音乐是个外行,但一听到管平湖先生的古琴遗韵,就大为沉醉,以致一发不可收,成了管迷。古人言道“声色犬马”,我一直不理解,年过四十方知道“声”的确是魁首,三月不知肉味信矣。于是生出些骄傲,骄傲于管平湖先生是我的故乡人。管平湖先生是苏州齐门人,“北曰齐门者,齐景公女嫁吴世子者,登此以望齐也”(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我对管平湖先生的身世了解甚少,只能用王维的两句诗概而括之: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这是王维《西施咏》里的两句诗。

        “贱日岂殊众”,可以概而括之管平湖先生的生前之时;“贵来方悟稀”,可以概而括之管平湖先生的身后之事。这两句诗可以概而括之天下才俊之士的共同命运。

        有人说管平湖先生的弹奏风格像杜甫的诗歌,如果从苏州人这个角度出发,我觉得管平湖先生更像是伍子胥时代的苏州人,有股豪气,雄强得很,又十分多情,但一点也不娘娘腔。《吴越春秋》里有一段,我很喜欢,曾经引用过,再重复一次:
        专诸方与人斗,将就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其妻一呼即还。

        这才是大英雄。管平湖先生的琴曲里的确有一种大英雄的风云,刚处柔,柔处刚,又不着痕迹。

        现当代的古琴大家里还有一位苏州人,他就是吴景略先生。吴景略先生是苏州常熟人。明末以降,苏州城里就很少出大家了。苏州城太小。好不容易出了个管平湖先生,他还跑到北京去。吴景略先生像管平湖先生一样,身上也有股古风,但区别不小。管平湖先生是伍子胥时代的苏州人的话,吴景略先生更像是明清中人。管平湖先生用陶樽喝酒,吴景略先生用瓷杯饮茶。这当然是个比喻。伍子胥时代的苏州的品质是陶的酒的,明清中的苏州的品质是瓷的茶的。吴景略先生的弹奏风格倜傥。有人说吴景略先生的弹奏风格像李白的诗歌,我认为更像杜牧,俊逸。

        前面说到了碑,管平湖先生的弹奏风格像碑。吴景略先生的弹奏风格像帖。如果用帖来做吴景略先生的弹奏风格的图解或者插图,我就选择王献之的《鸭头丸帖》。但给管平湖先生的图解或者插图,我现在还没想出来。

        静之说吴景略先生的演奏没有内心,我说对,这“没有内心”实在是赞美。吴景略先生的风格是虚其心的,他接受又变化了“虞山派”的传统。“虞山派”的传统是“清微淡远”,很有道家思想的捕风捉影。所以吴景略先生演奏的《墨子悲丝》我极喜欢,用老庄晕染墨子,也是别有风情。

        吴景略先生被称为“吴门虞派”。

        管平湖先生的旧居近来拆掉了,吴景略先生的旧居不知尚在否?我说静之,那拓片的第一个“大”字写得尤其好,既有宠辱不惊之心,又有沧海桑田之感。走吧,楼下喝酒去。
        
        

      ◎车前子,作家。现居北京。著有散文随笔集《中国后花园》等。


      3楼2006-05-25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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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才知道,这十几个小女人是盘丝洞里的妖精。我是很喜欢妖精的,因为很少有平庸的妖精,妖精通常都具有异乎寻常的想象力。而想象力的本质,就是“异端邪说”。这十几个小女人能从肚脐眼里吐出丝来,还有什么比这更鼓舞人心的呢?余生也晚,没有机会被这些千丈柔丝缠住裹住了。我想那是幸福的。即使不幸福,也是美丽的。美丽得要死——从十几个小女人的肚脐眼里吐出了一条想象力的丝绸之路。但随即我就为这十几个妖精的命运担忧了,她们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紧捂住“脐下三寸”,很害羞的样子。在不乏淫威的所谓的道德之下的害羞,在我看来是人的弱点,她们已学到手了。 

         他给我看了几眼后,匆忙收起,并要我向毛主席保证,不对别人讲。我是很怀疑他的那一页《西游记》,是从土堂巷偷来的。 

         有一天,我叔叔兴奋地跑回来,说:“抄家了,抄家了,土堂巷里抄家了!”我就去看。那时候,看抄家什么的,像现在的孩子看卡通片。常常是一个门堂子里的孩子相邀而去,口头禅是“不出铜钿看白戏”。后来常常是不出铜钿看白戏,结果是比出了铜钿看黑戏还难捱。那时候大一点的工厂都组织宣传队,排演样板戏,挨着在开明大戏院演出,只要不是四类分子,谁都可以去看戏。四类分子也不敢去看戏。只是进去得了,出来不得。四五个工作人员,有戴红臂章的,有拿长电筒的,坐在打开的玻璃门背后抽烟,有人戏没看完想走,他们就站起身给挡回去,那人还想争辩几句,他们中的一个会慢吞吞地说,你自己想想,你对革命样板戏是什么态度?那人就噤若寒蝉地回到“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中的一行柳树上的一条柳枝上去了。祖母家就住它旁边,有一次捉迷藏,我和几个孩子看没地方可躲,就躲进了戏院,估算游戏快结束了,往门外走,却被工作人员赶回戏厅,强迫我们在高大的座位上坐下。 

         等我跑到土堂巷,抄家已近尾声,只剩一辆平板车。卡车开走了。几个人或站或蹲地在用麻绳捆着,我看呆了,竟是一板车小人书。在这之前,我还没看到过小人书。但我一眼就知道,似乎是某种天赋——这就是小人书。也就是连环画。这一辆平板车,停在清白的高墙下,有点刺目。两扇黑漆沉沉的门,大敞着。两扇门黑漆沉沉,是常常闭关的。偶尔打开的时候,我碰巧在它门前玩,就能望到这一棵枇杷树的阴绿,和阴绿之上朱色的栏杆。一位少妇从门里走出,拿着铜盆,其实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铜盆盆沿,像拎着鸡脖子。这位少妇在我那时的心中,显得很神秘,她显得很神秘的原因是大人之间流传着这位少妇的脖子上有颗喉结。她拍拍铜盆,对抄家的人说:“这个也给你们吧。” 

         后来,我在北局的新华书店里发现了小人书。 

         后来,我父亲给我买了一本小人书,只要几分钱,名《海岛民兵》,讲的是一对兄弟的故事。这是我的第一本藏书。兄弟的故事现在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的一个画面,哥哥还是弟弟抓着山藤,从一块大石头上爬下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把祖母的裤带系在蚊帐杆上,往下爬,“啪”,断了,不知裤带断了还是蚊帐杆断了,结果都一样,我在地上。反正我就想爬到地上,只是速度快了点。 

         后来,我就上小学了,暑假在父母家,父亲拿出一套来历不明的小人书给我看,悄悄地,纸页都发黄了,是《三国演义》。这一套小人书我不时地借给邻居、同学,悄悄地,也就借丢了。 

         我记得曾被住在宫巷的姓汪的同学借去几本,不还,我去他家要,他还是不还。我在他家第一次看到了油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苏州,市中心,还有人家点油灯,这让我感到好奇。我求他把油灯点上给我看看,他说把小人书送他,他才肯点油灯。我答应了。我的头在油灯前摇来晃去,火苗像一根手指翘了起来。一回家,祖母让我做功课,我拍拍胸脯,得意地说:“我油灯都看过点了。”那骄傲的样子,很像十几年前从国外转了一圈回来,很像二十几年前家里买了台九寸的黑白电视机,很像三十几年前逃过上山下乡进了工厂。 

         小人书,就是连环画。小人书即使不是连环画,我也很喜欢小人书这个叫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君子横行的年头,倒也不失为消遣。现在已有“孔乙己上大人”们在收藏小人书了。


        5楼2006-05-25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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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06-05-25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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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舌尖上的典籍
            囗 布谷

              苏州是生长美食和美食家的地方。 
              陆文夫的《美食家》让我们在纯文学层面上认识了苏州的美食和美食家。陆文夫的同乡作家车前子笔下的关于美食和美食家的文字,更多呈示的是文学以外的小资成分,是文学与小资相互拼盘的滋味。车前子文字中的小资意味,仅仅是集中了对传统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因而,品味车前子笔下的小资生活,没有咖啡的浓香和红酒的浪漫,其背景是中式的,环境和气氛也是中式的。 
              车前子的《好吃》一书我则是在一家连锁的咖啡馆里读完的。那是个星期天,天上漂着小雨,呆在家里感到气闷,就拿了《好吃》,走进了咖啡馆,落座在靠窗一厢的软圈沙发里,要了一杯柠檬水,一碟淡瓜子,大厅琴岛上的那架钢琴弹出的好象是莫扎特的钢琴小品,车前子的《好吃》即在非常小资的气氛里一页页地掀翻过去。在西式的咖啡馆里读车前子非常中式的《好吃》,感觉是件有意味的事情。 
              《好吃》真是一本能够勾起食欲的书。文字的滋味,充满了传统的油、盐、酱、醋,及其拼成的色泽和香味,与文字相配的大量的关于传统美食的摄影、插图、剪纸等,则更是突出了美味中色的元素,车前子营造的《好吃》种种,刺激了舌尖上的味蕾,因而在阅读过程中常常会引强烈的味觉反射,舌尖上的味觉细胞感觉特别活跃,有津液不断从舌苔上渗出,并弥漫开来。这应该是精神的物质属性,或者说是精神的物质意义。那么物质的精神意义何在?就《好吃》而言,美食的精神意义何在?车前子说,美食是典籍。美食是印制在舌尖上典籍,抑或是舌尖阅读、品味的典籍,而典籍一说,是否更多涵蕴的是精神的意味。 
              舌尖阅读、品味的典籍,是活着的,充满色、香、味的典籍,而苏州生长的车前子和美食,吹不掉的是江南的气息和滋味。粥就小菜,粥是米粥,米是晚稻米或者是糯米,不能是粳米,小菜是清炒什锦菜,抑或雪里蕻、腌罗卜干,腌缸豆等,滴几滴香油。这是简单、平淡的江南生活,却是恒久而绵长的,谁也不可能将小菜就粥从生活的记忆中抹掉,这是物质和精神共同的效应。车前子捧出的一碟鲜美的“油炸蚕蛹”,就我而言,是给我捧出了一碟鲜美的、且久违的早年记忆。少年曾住在江南农村,住在隔壁的一位远亲是镇上的缫丝厂的缫丝工人,每周回家一趟,回家时总要带回一磁缸蚕蛹,总是要分给我家一半,那时,农村少油,菜籽油是要凭票供应的,大多数时候是韭菜炒蚕蛹,或小葱炒蚕蛹,做不到车前子捧出的“油炸蚕蛹”,只能滴少许的油,蚕蛹在油中爆炒即呈黄色,韭菜或葱则鲜绿,色泽黄绿有致,香味得当,每当韭菜炒蚕蛹端上桌,父亲总是要喝上一盅地瓜烧。如今住在城里,远离农村,也就远离了蚕蛹,色鲜而味香的“韭菜炒蚕蛹”留在我遥远的少年滋味之中,是车前子的“油炸蚕蛹”勾起了我少年的江南农村滋味。 
              舌尖的阅读其感觉并非仅仅体现感官的滋味,抑或是味觉的感受。因为是阅读,必与背景、心情以及思想相关联,灵感和想像是可以随着阅读而自由飞翔的。车前子在“点心之笔”一节中写到了“豌豆黄”,这是一种北京的点心,知堂老人在“北京的茶食”一文中曾有提及。我是从知堂和车前子的笔下知道的“豌豆黄”,并晓得了其味是淡的,味淡的食品应该是属于南方的,属于南方的口味。车前子从“豌豆黄”的淡味中读出了另一种意味。“豌豆黄的味美,美就美在没有什么味道,或者说味道很淡。一入口,一缕香气沁人心脾,而这沁人的香气,正是因为味淡了,香气才浓的。人淡意长,人淡泊了,才意味深长。味淡香浓,清淡的食品,才品得出它的香——本身的香。急于求成的阅读,使一个人本性顿失,而廉价的香水,淹没了年少的体香。”舌尖的阅读是可以超越物质的,而能够成为小资文字的。车前子边读书边吃“橘红糕”的情景也很小资:“读书累了,就拈一块橘红糕,举在灯光下欣赏,一如欣赏鸡血石……” 
              说到小资,其实车前子的名字即是充盈了中国式的小资意味,当年,车前子作为诗人出现在诗坛时,最先记住的是作者的特别的名字,并没有对其诗留下太深的印象。车前子其实一味传统中药,后来,在读多了车前子写的那些“味淡香浓”的江南文字时,时时感觉有一股药味弥散在其文字里。《好吃》其中,有一盘精致的、黄灿灿的梨,摆在几丝显得有些零乱的草叶上,“宛如一窝待孵的稚子”。梨作为一种具像在车前子的文字里时常且反复出现,我想这与车前子嗜好吃梨有关,车前子曾复述过一个关于梨的掌故,中医给一个痨病患者开的药方,是一船梨,让其侧卧梨间,顺流而下,一船梨从山西吃到河南,痨病痊愈了。梨是药,黄河是药罐。车前子是将梨作为药而入文入典的,我在《好吃》中读到梨时,闻到的是一股药味。有一位作家说过,有一只红泥小火炉,午后的时候,独自在上面煎药,闻飘扬的药味,确是有趣味。趣味的是由梨而药味,并由此联想到曹雪芹的《红楼梦》及其林黛玉。这是否是中国式的小资情调和小资意味呢? 
            莫札特的钢琴小品随咖啡的浓香在咖啡馆的大厅里飘散、流趟。在西式的背景下阅读车前子的《好吃》,品味车前子捧出的丰盛的“舌尖上的典籍”,度过的是一个感觉非常小资的下午。


            20楼2006-07-11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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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品·散文】外婆与车前子(社团推荐) 


                外婆和车前子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外婆和车前子既亲密又疏远。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外婆匆忙的脚步和剪车前子的喀喀声中度过的。 
                今年秋天回家探亲,再次看到外婆。她的样子老了许多,满头银发由于年迈久未梳理而略显凌乱。外婆依旧笑着,拉着我的手,叫我坐她身边,她说话的时候,嘴已经不怎么好使。她的背弓成一个“C”盘坐在炕上,手颤抖着卷烟给我吸。我说我不吸烟,然后她就笑着说:平儿是个好孩子,不能像姥姥一样,老烟鬼,没人喜欢。外婆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是平淡的,断断续续的,却夹杂了很多说不出的无奈。我竟然莫名的可怜起外婆,这个年事已高的古稀老人会是那个在山野上,手提剪刀在树林中穿梭着,身手敏捷地剪着车前子的的那个女人吗? 
                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外婆的样子却那么清晰。夏天里,我常常躺在外婆的臂弯里睡觉,外婆一只胳膊挽着我,另一只手拿着蒲扇一下一下地给我驱赶蚊虫,缕缕清风伴我进入梦乡。游戏的时间常常是在外婆忙的时候,我的捣乱总让外婆手忙脚乱。 
                秋天一到,外婆便不再哄我。总是趁我午睡的时间,背上一个袋子,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剪刀。一溜小跑地钻进郁郁葱葱的树林。外婆要在我午睡的一到两个小时里匆忙地剪一袋子车前子在我醒来时又坐在我的床头。她这样做的目的是怕我哭,小时候不知道染上了什么怪病,只要我一哭便会背气。这一点当然是令外婆无可奈何的,也成了外婆拖不开身的累赘。那时候车前子的价格一块多钱一斤啊,简直是天价。更何况那时侯外婆家还有三个比我大的孩子要养,车前子便成了养家糊口的财道。有时候我也会央求外婆带我一起去剪车前子。外婆还因此为我准备了一把小剪刀。 
                外婆拉着我的小手,她在前面开路,把高高的蒿草通通踩倒,然后我再从上面走过去。外婆一边剪着一边叫我不要到处乱跑。天性使然,我能不乱跑吗?跑丢了是常事,记得一次,我一个人为了能得到梦想中鸟蛋,趁外婆不注意,便沿着蒿草丛一直向前寻找。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鸟窝的影子都看不到。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我竟然没有因为迷路而哭泣。我一直沿着蒿草丛向前走,后来碰到了放牛的五叔,和他在荒草甸子上玩了一个下午。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外婆为了找我手已经被刺草刺破了手指,我也不曾知道,外婆为了找我眼泪挥洒一路,更不会知道外婆为了喊我,差点将嗓子喊破。而我……现在想来不禁觉得悔恨,那时的外婆是多么值得爱的一个女人啊。可是她却一个人一直走到今天,一个将死之人。她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细数匆匆岁月,嘲骂我淘气的样子,却不曾提及那些瓦蓝的晴日,一个女人蹲在烈日下挥动手中的剪刀只是为了糊口。那些滴落的汗水会记得那些逝去的光华岁月吗?外婆还记得那些她手下的车前子的样子吗?或许她不曾看清那些可爱的家伙的样子就将它们塞进了袋子里,可那些可爱的车前子不知道医治好了多少人的病痛,他们谁是否知道那些车前子就出自一个勤劳而热爱生活的女人呢?现在这个女人正经历着病痛的折磨,却依旧微笑着谈论我的童年。 
                前几年在外上学,每每母亲打来电话我总要问起外婆。因为外婆好像我的第二个母亲,是她陪我走过了童年。那时,母亲的口气中总流露出一种无奈,外婆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还是顶着炎炎烈日去剪车前子,只是为了还清舅舅结婚欠下的债。一种由来已久的气愤涌上心头,为此我和舅舅在电话里吵了起来。舅舅的解释是,他们劝不外婆倔强的脾气。我知道外婆的倔强。她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想看别人的冷眼。这事我是知底细的。外婆从不斤斤计较,做什么事情自己吃亏也不想被人说三道四。 
                离开外婆家,我一个人走进了那久违的树林。荒草已经枯萎,依稀可以看见有很多车前子成熟的蒲棒高高耸立着,我想它们桀骜不驯的样子难道是在等待外婆那双瘦弱的双手来采摘吗? 
                我不忍心就这么离开,蹲在地上采一把车前子,紧紧地握在手中,我想把这些岁月的精灵带给外婆。外婆的形象好像被我抓在手里,我怎么忍心让它们沉落在这黑色的土壤。可我越是着急越是不行,那些成熟的车前子随着我颤抖的手而遗落。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想把这些精灵带给外婆,可是它们却无情的凋落。我一下子意识到,有些事情我是不能阻挡的,该来的总会来,外婆一定能等到她心中的车前子在梦中一次次成熟。 
                外婆你看到了吗?明年的车前子正一路向我微笑。


              21楼2006-07-11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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