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夏末秋初的晴朗笼罩着天地间，有一种只有半音才能奏出的美妙。远处有人坐在合抱粗细的大树下静静弹奏着三味线。无人的街道，孤独的三味线。树叶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是不属于时代的控制。
那人继续静静地弹奏三味线。
突然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眼睛——不是迷惑，而是惊呆——他抬头看见落叶的树上盛开着红色的樱花。只有一株是那样的不符合自然规律，却让他无端感觉到一种不谐和的非现实感。手划过可以作为凶器的琴弦，留下一抹血红。
有一些事情将要发生。将要发生却无法预知，这是最可怕的，因为人们无知，无知、不知。


三
听到、或者说是确信真选组跟攘夷志士开战的消息已是在两月以后。在看见满脸血污的山崎之前，他是一直不相信这种事情的。白色的卷发被自己抓得更乱，他一脸不解的样子。
难道他们不知道和攘夷志士有了大型冲突之后无论输赢都是死吗？
从建立之初就是被利用的工具，被当成武器、凶器，被命令，**纵，最后被消灭的命运他们自己不清楚吗？
故作轻松地笑，却透露出一些悲戚。「没办法啊，不只是桂，连春雨都来插一脚，我们还能继续逃吗？」
……高杉，又是你捣的鬼吗？
你是想结束这个扭曲的世界，还是说当初的话语只是一个借口，把他囚禁在身边的借口？
我真的不明白你……


五
似乎世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
拥护幕府的军圞队已经成为反面。
当初幕府说和天人言和，让攘夷志士放弃抵圞抗，于是浪士们成了反面；如今，明治政圞府以强有力的镇圞压来逼圞迫幕府无血开城，那么这些曾经为幕府兢兢业业工作的警圞察军圞队们又该何去何从？
软弱。
软弱却不能不接受，那就是他们的悲哀。
井上死了，山崎不在了，他们还要继续战斗下去。纵使斋藤像疯了一样去为他们报仇，却还是换不回死者的魂灵。
似乎从哪个队员那里听过这么一句话——
就算今天又谁死了，我们也不悲伤。我们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尽力爱了，以免后来懊悔。若不那样，一切都会被悲伤淹没。
就任一切随风飘散只余悲伤……


六
孩子们还在这里，他就不可能去支持其中的任何一方。不过就算取舍的话，也不会立刻决定吧。
那两个孩子又死活黏在他身边，脱不开身。
总是搬出   我们是一家人   之类的话语。确实情感已经深刻到那种程度，确实要离开的话还是不舍，但是已经没有退路。这场战争从最开始就已经不给任何人留退路，人们只能在既定的路线上演出一幕一幕闹剧。
被逼到极点上，到底人性是会遵从它们各自主人所说的大义、所贯彻的道路，还是会把视线中的整个世界扭曲？
果然还是后者吧……毕竟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这既定的无常的命运。
整了整心中的思路，他下楼对那两个孩子们做新一轮的劝退工作。


七
土方有些累了。
日日夜夜除了战斗就是部署，这种连续不断的作息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但是不能停下。
有一部分确实是因为真选组上下都在努力对抗这场“灾难”；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武士道的驱使。
何况他还受了不轻的伤。
从背后一直贯穿到腰间的伤痕，虽然不是多深，但是足以成为耻辱。
“背后受刀，这是武士的耻辱！”
那是多少年前了，自己还在近藤家的剑道馆里“蹭吃蹭喝”的时候，近藤老大的养父一改平时和善的脸色，厉声对我们说。
已经淡忘的话语被这一刀唤醒，不如说是潜意识中的记忆被硬生生扯出。
背上的刀伤依旧作痛，揉了揉右侧的太阳穴。当是时，近藤推门而入。


八
“我希望你能够退出这场战争。”
土方静默，静默良久。
“近藤老大您说什么呢，哈哈哈。身为副长的我怎么可能退出呢？”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他低声笑着，笑声一直不停，一直到笑出了泪。
…………这回轮到对方沉默。
“好的，近藤老大。遵从您的命令。”一敛刚才的狂态，他恭敬地向近藤鞠躬。
近藤似乎不相信他会如此顺从地领命，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虽然您很少发令，不过只要是您说出来的话，那必定是不能改变的。身为属下遵从大将的命令不也是应该的嘛。”
这么容易就听天由命，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啊。
不过真的走了以后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够收容自己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处啊。
天下之大，已经容不下这区区一个小卒了啊……


九
土方走之后不过四五天，真选组就败落了。被杀或是被俘，这就是结果。
大多数人是在战争里殒命，组织里地位较高的人即被俘虏。不知道永仓用了什么办法逃脱，降了之后就像之前一样酗酒，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斋藤也是。
不过他们的大将就没那么幸运了……
连选择自己死亡方式的权利都没有……
那天早上，近藤被斩首示众。土方也去了。
又想起来当初开战之前他对大家鼓舞士气的话语“突然遭逢大变故，不要张皇失措，应该一往无前，穿透那扇命运向你关着的大门！”
不胜悲恸。
看着自己最敬重的人以如此耻辱的方式被处死——他们甚至不允许他作为一个武士切腹——没有比这在痛苦的事情了。他几乎想冲上前去。
正当他做这个冲动的行为时，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禁回头。
苍白的手属于的是苍白的人，唯独一双红眸惹人注意。
万事屋……


十
你能想象吗？
当时银时的表情远比你想的可怕得多。他在尽力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作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动作。因为费力的隐忍，以至于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眉是倒竖着的。尽量保持面部表情的正常，而那双红眸却出卖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比这还可怖的眼眸。不同于平时的暗红，血的颜色似乎能够把一切点燃，以愤怒为媒介，化为飞灰。
手是冰凉的。
他没有说甚至一个字。
土方退了一步，和他并排站着。
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却明白他的感受。
近藤的首级挂在城门上。
银时遮住土方的眼睛。


十一
再无联系。
还记得他遮住自己双目时冰冷的指尖，却已然寻不到他的踪迹。
心中的支柱突然失却，感觉不仅仅是茫然和不适……
被榎本叫到虾夷，说要建立一个什么虾夷共和国。跟他一起也无妨，反正已经习惯做那些支持保护幕府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腐坏也不是身为下级的他们的问题，与自己无关。自己只要咬上忠君爱国的口号就不会这么迷茫了吧，只要找定了目标就会向以前的生活靠近了吧。
到这里的人啊，都只是被一句话所煽动。
唯独自己只是找不到方向而已。
别人说，我们身体里流的都是“日本人的血”。他们的光荣无以复加。
他靠在墙边抱着刀一边抽着烟一边冷眼看着他们的激动。
迷途的人没那么容易就找到向前的路。
他连续点燃了十多支烟，又一一抬脚把它们踩死。


十二
毁坏……囚禁……新来的人是不算在其中的。
毁掉他是因为他不能与他志同道合。明明他比谁都热爱着老师，但是他为什么能无视着一切轻松自由的活着！
知道毁掉银时最好的方法吗？
毁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让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支离破碎。这样他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就能与我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无论他是否愿意，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至于桂嘛，当然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逃走的人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不喜欢那个人，什么都不明白竟然敢以自己人自居。一脸傻笑却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虚伪的人。
银时脱离开那种状态，队伍里少了强有力的武器……这一切都是他的唆使，外带他自己的离开。
他在最艰苦的时候走了，熬过之后银时也走了。最后连假发都与自己分道扬镳……
自己的道路硬生生地被阻断，剩下的就只有死的疯狂，灭的疯狂，以及破坏、破坏。


十三
提前了几许进到会议室，发现人们尽已到达。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土方发现在自己对面有一个空着的座位。而那些已入座的人们正翘首望向门外。
众人瞩目的“焦点”姗姗而至。
待其入座，土方不易察觉地扫视了一下对面的人，惊于相旧的容颜。
看样子榎本已经跟那些人介绍过要来的人，所以他们才一副期待的样子。
正的那个榎本要为他们互相介绍之时，对面的人先于他说道：
“如果是土方先生的话，我认识呢，在江户的时候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那就不用我再多费唇舌地罗嗦了。”榎本依旧是一脸和气，带着可亲的笑。
因为有面前的人在，会议之类的事情只听了六七成，剩下的精力全部被套牢在关于面前人的事情上。
“承蒙大家的支持，我榎本武扬担任虾夷共和国总裁。……松平太郎任副总裁……箱馆奉行：永井玄蕃……土方十四郎任陆军奉行并……”在念到他名字的时候，他方回过神来。
散会后，他等到了最后一个，为的就是能够单独与他对话，而对方似乎悉知他的想法而等待着别人的离开。
“你……”待人空后，屋内只剩他二人。土方走过去，在离他一米处停下。
“好久不见啊，土方先生。”以形式上的寒暄作为开头，那人带着笑容，转身面向土方。
一米的距离却是无法再前进哪怕一步，土方从他身上找出了一种叫做“陌生”的感觉。


十四
不是银时……
“你……到底是谁？”
对面的人还是保持着同样的笑容望着他。
“坂田、银时。”清楚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他继续说道：“觉得不一样，不是因为你所感觉的陌生，而是因为——你从来就不认识我。”
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你太容易被看透了。不是吗，‘前’副长先生？”
说罢大步走出，不再看他一眼。
土方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银时走开时在他身旁呼啸而过的是虾夷特有的凛冽寒风，带着绝望的气息。
银时…………
不解。无法理解。


十五
榎本和银时站在高地，俯瞰着岬下因慌乱与无谋而燃起的熊熊火光。
“这么快就得手了……土方那边也应该差不多了吧。”
“之后和官军的战斗可不会这么无聊了吧。不过说真的，我还是更爱看吉原的大火。”
“银时你真会说笑。”榎本看了一眼慌忙逃窜的官军，转身叫来军官。“派几个人去看看岬下现在的情况，留几个人守住这里。另遣一人去告诉陆军奉行并，就说在五稜郭会合。”
“是。”
几时后，川汲岬。
奇袭以胜利告终，土方一部成功占据川汲。
“这么冷的天气，大家也怪不容易的。来，以酒暖身吧。”把军士都召到室内，犒劳几日未合眼的将士们。其实跟着土方的将士们也都是信仰者副长的真选组旧部，战后之时便是故友。
跟在土方身边的小姓为军士们斟满酒，姑且享受片刻安宁。
“市村，此地攻下之后，就只剩松前了吧。”
“是。但是对彼藩的攻打应该比较吃力……”小姓已经回到土方身边，为土方也斟了一杯。
“主将喝醉可是犯了军纪，这杯归你。确实如果攻城的话，火炮是很难对付的一件事情……”沉吟片刻。“这事恐怕榎本心中早有打算。对了，你知道那个银发的是什么人吗？”其实还是无法释怀，对于他的事情。
“是说坂田先生？他啊，是总裁特意邀请过来的人，说是‘友军’，可是一个人怎么能成为‘军’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他之前在攘夷战争的中后期异常活跃，被称为‘白夜叉’。”


十七
小憩，虽以为片刻，日却已西斜。
感受到初春的微风，禁不住也要出去走走。
生命的绿和夕日的金色一齐映照于粼光之上，竟是妙不可言。不禁走近，先于他已有两人休憩彼处。
棕色和银色相处得恰到好处，在余晖的照耀下变得浅如水洗般，恍然透明。
把脚搭在水里，有一下无一下地扑着水。水花偶尔溅上来，引得两人轻笑。
夕阳的颜色和那纯白刺伤了他的眼，土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