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有点毛病,等会儿发。

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突然有点冷，早已过了季节的蒲公英枯败得厉害，开着一把寂寞的伞。城市的夜晚有水泥和沙粒搅拌的喧嚣声音。亮着幽幽光亮的出租车，绿色等待招手，红色载满归客。
　　等待在午夜，便成了一件伤感的事。
　　我想我也在等一只纤细白净的手，刚好穿过远方的夕阳，像我做微笑的形状。
　　有个女孩有这样的手，像天生弹钢琴，有像挺立在晨光里的竹。楼下有车鸣声，响在夏天令人抓狂的潮湿空气里。
　　我点了一枝烟，可我不会抽烟。
　　我只是看到那些奔赴而来的寂寞里，有一个穿着白到透明的棉布裙的女孩，刚好露出线条美好的小腿，坐在本来密布尘埃的教室里，纯白得隔开了所有尘埃。

就算是莫森森生日那天，我也只能假装顺便地把精心准备的早饭，一罐榛子味饼干和一盒热牛奶，递给趴在桌上，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歌的她。在这个晚风冰凉得让人失去知觉的夜晚，我依然能想起她在晨光里微微抬起的白净脸庞，又有一点像花的红色，柔软的眼神安静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取下了耳机，说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谢谢。
风扬起她的发丝，我仿佛闻到了属于莫森森的味道。

今天是莫森森英文演讲的决赛，我注意到她画了一点淡妆，气色比平时更红润一些，也更加接近真实。那条有星空图案的蓝裙子，像朵花，开在她的身上。
　　她的嘴唇优雅地吐出一个个字眼，眼角眉梢都是骄傲。我无法想象平时穿着白裙一尘不染的小仙女气场一般的莫森森，也有这样高贵的骄傲。
　　我脑子里象进了海水，有交缠的鱼和发亮的水母在里面游动，满心都是海水的浪漫味道。所以我一个不小心就忽视了在她演讲结束以后，那个一脸成熟的男人递上了一束有着昂贵香气的花，又分明有同我们这个年纪缺少的绅士风度，握着莫森森的手走下了那个灯光缭绕的舞台。
　　她的耳朵和鼻尖，都有一点红晕，笑容却清浅如花。

等我从那片让人昏迷的海水里醒过来时，四周只有同学们暧昧的眼神和不断闭合喧嚷的嘴唇，那片空虚的灯光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女孩，我揉了揉眼睛，突然有点心烦，刚才还让我注目仰视的舞台，变得黑色一片。人们说喜欢文学的美，可大多是因为喜欢缪斯的美。那个以美丽为名的女神缪斯都离开了，文学又变得枯燥起来。
　　我亦如此。
　　有夹杂在金属里的声音响了起来，莫森森第一。我的手摸到了放在一旁的纸袋，里面有她最喜欢的蒲公英。我茫然地往里面看了看，只剩了枯枝，那些云朵一般的小伞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就象莫森森，也不知道飞到了哪个光怪陆离没有我的世界。那些夜晚一点点积攒的勇气，一瞬间象没有存在过一样，散了干净。
　　那些一张张嘴里诉说的真相，让我有些恍惚。那个安安静静、和我是同一个孤单世界的人，可能已经离开了。
　　她从来就属于光的样子，却照不到我这片荒野。

流言本就只是流言，不必费心理会。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可看到莫森森缩在座位上，神情漠然。我突然希望全世界都闭嘴，他们太吵，吵到我听不见心爱女孩的声音。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十几岁的孩子心肠变得丑陋，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情人、黑暗、爱，简直不堪入耳，而莫森森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愤怒过头还是享受。
　　很多年后，我问过早已风清云淡的莫森森，她说那个男人是教她小提琴的老师，因为平时常有联络，所以那次比赛他也来了。我不甘心地追问花朵和牵手，她的脸有些红，薄薄的颜色，没有一句话。如果我知道有那一天，我就不会头脑发热地替她出头。也不会在那个本该愉快的下午，用那样利如刀刃的话，把季歌的心伤得血淋淋的。
　　因为我不会想到，那个连走路时都骄傲目空一切的季歌，她……喜欢我。

看着莫森森的脸，我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热血沸腾，我一把拉起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又固执地拉着她到了一个小花园。
　　花开得正好，我的心里却像是被烈火炙着，一蹿一蹿几乎跳到了喉咙。莫森森一脸惊谎，脸红红的，默默地看着我。
　　看着她的眼睛，我又怂了，刚才分明在心里想好的稿子变得乱糟糟，缠得我一心的烦。我一低头，看见她额头上有些汗，忙手忙脚乱地掏出了张皱巴巴的纸巾，想替她擦一擦。可还是在要碰到时塞到了她手里，我这才发现，在她面前，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不顾一切只为她的力量。
　　“谢谢。”她小声地说，垂着头，眼皮也不抬一下。我看到一颗颗光跳跃在她的鞋子上，突然有点烦躁了，干嘛安安静静的也不为自己说句话，连我这个旁观人都知道事端是季歌挑起来的，你怎么就不闻不问事不关己啊！
　　***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在心里争辩了很多，可一句也没说出来。她看着我，突然露出一点清清浅浅的笑容，吸了口气，才说：“我真的没关系，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在乎的，只是自己在做的事。”
　　“谢谢你。”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细微而温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呆滞地看着她，直到季歌高分贝的声音响起。
　　“李缭！你为什么处处都帮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她做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回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她的脸气得红了大片，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莫森森站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
　　季歌见我不回答，又几步走到了我面前，大声说：“跟我回去！你不能跟这种人待在一起。”
　　季歌成绩好，也讨老师喜欢。所以我这种差生平时自然而然地被她管着，那时候我心甘情愿，可现在她拿明晃晃的针尖对着莫森森，我绝对不能忍。
　　伤害莫森森的事我都不能忍，这是原则。
　　我吞下口气，对着季歌不耐心地说：“别说了。她不是这样的人，你话怎么这么多？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我没有对她发过脾气，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是个怂蛋，又或许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优秀的季歌比。
　　我宁愿活得卑微得像一颗沙，至少离像海水清澈的莫森森能近一点。
季歌一脸的不可置信，又恨恨地看着我身后的莫森森。过了很久，才平静地开口：“李缭，她不喜欢你。”
　　我还流着热血的心脏突然急促地跳了几下，惊慌地回头看着莫森森，她脸上还带着点笑，捋了捋散在耳边的发丝说：“我知道的。”
她说她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有和我一样的心情，可真实地听到季歌说出来时，我心里还是感觉糟糕到了极点。
　　我转过头，一个字一个字象钉子凿进木板：“我喜欢她，跟她没有关系。”
　　季歌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还浑然沉浸在喜欢或不喜欢里不能自拔。她抹了抹眼睛，里面似乎有泪水，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又有点愧疚。可莫森森还在我身后，我怎么也不可以软下来。
　　她一拳打在了我身上，却有些力不从心。我默默地承受，也默默地希望，她能平息这场风波。“你什么都不知道！混蛋！”她大吼了一声，就哭着跑开了，我从来没见高傲的季歌这样失态，心里真是什么苦味道都有。

我埋着头，打算离开。莫森森轻声叫住了我，她的眼睛里还有清晰的阳光颜色，却顺理成章说出了我永远不想听到的话：“季歌针对我，是因为你。她不喜欢你喜欢我，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生。”
　　我不想听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扭头就打算走。
　　“她喜欢你啊。”她提了一个音调，在我身后说。我的身子像灌了自来水结了冰，直直地站着，那些辛苦建立的感情，一瞬间，崩塌了。

我终于在那一天和莫森森摊了牌，经季歌的口，这让我有种难言的耻辱与失败。
　　莫森森对我的话好像更少了，可她和季歌的战争却就此停止，流言蜚语一夜之间像太阳升空时的海水，蒸发干净。
　　我没有理由再去打扰莫森森，看着她安静得不食人间烟火，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就做错了。
　　我喜欢她，可说难听点那叫自厢情愿。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把喜欢她的心情埋进土里，不管白日风晴，还是夜里苟且。你都应该把这些心思藏得好好的，不去打扰她让她烦恼。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你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里，像一个捕鱼人来到结冰的海面看望去年春天他放生的小鱼，可小鱼已经长成大鱼，去了更加温暖的海洋觅食寻偶。你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去打扰它的生活，打扰一条曾经让你心动过的鱼。

而莫森森，甚至从未属于过我。我能做的，就是在清晨的阳光里偷偷看她美好的脸庞，还有飘扬在记忆里的白裙子。
　　“李缭。”季歌温柔地打断了我的思想，一脸微笑地看着我，她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地对我说过话。我吓得往后退了退，她一弯身子扶住了我，指尖纤细。
　　“……有什么话都好说好说，不要来糖衣炮弹，你这个样子比平时还要吓唬人。”我慌乱地开口，她眼睛里暗了暗，收回了手。
　　我起身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我的考卷发下来了？我发誓我发誓，我这段时间一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上课都没有睡觉。”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偷看莫森森！”她换上了以前的脾气，语气尖利。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看着她，做出一副这事儿已经这样了你想怎样啊的表情。
　　她瞪我一眼，把声音压得很低说：“我们一起海洋馆吧，这周的实践作业。”
　　我回瞪她一眼，又往莫森森那里看了一眼，才回答：“为什么要我和你去啊？”
　　“怕你会拖累其他同学！这是老师的安排。”她又失态地大声冲着我吼了出来。

不能打扰她，我把想和莫森森一起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看了看她的影子投在地上，轻声说了句：“就这样吧。”
　　我对着季歌温和地笑了笑，说：“好，大概也只有你肯让我拖累了。”她的脸颊突然染上了一点红晕，匆忙说了句号就跑外面去了。
　　我呆呆看着她消失的身影，突然觉得她也不是这样的讨厌，可以包容我教育帮我改错。
　　只是，我忽视不了，还有一个莫森森，有些人只是待在那里，就构成了你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