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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馥芳倒在地上，腿上传来的剧痛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眼中不知是流淌下的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人她再熟悉不过，可她宁愿这只是一个陌生人，这样，她才不会如此心痛。
“馥芳，你乖乖在这，爹回家等你啊，等你回来。”马国安难掩慌乱，匆匆离去。
回家？还能回得去吗？不，回不去了，从踏上花轿的那一刻开始，就回不去了。轻轻转头，眼前两个满身鲜血的人看着她，眼中有歉疚，有心痛，有怜惜，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头上传来一阵剧痛，馥芳被王厅长扔向一边，迎来一顿拳打脚踢，恍惚中耳边只听见乾笙悲愤，绝望的声音：“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抬起头看见王厅长用枪指着乾笙的前额，乾笙眼中已是赴死的决然。
不，乾笙不能死，不能死。馥芳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等等，让我救他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救他们。”
馥芳艰难地向前挪动身体，当她的手刚触碰到王厅长的衣袖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有人打进来了！”外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王厅长略一皱眉，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个裘老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闯，倒是省了我的功夫。”说完举起枪大喊一声：“走！”所有人跟着王厅长全部冲了出去，只留下馥芳，乾笙和乾枫三人。
这一变故来的有些突然，三人都有一些怔愣，耳边又传来一阵爆炸声才将三人惊醒。馥芳艰难地站起来走到乾笙身后替他解绳子。绳子很紧，手边又没有顺手的工具，情急之下，馥芳只好用牙撕咬绳结。等绳子解开时，馥芳已是筋疲力尽。
乾笙伸手扶住倒下的馥芳，让她靠在椅子边，周围已是陷入的大火中，必须再快一些。他捡起一块不知何时被炸落的铁片用力割着乾枫身上的绳索。
“开了！”乾笙欣喜的低呼。耳边传来的却是馥芳的大喊：“小心。”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被重重推了出去，一根齐腰粗的横梁砸了下来。等他回过神时，中间已被不停掉落的东西挡住了。
“大哥！馥芳！大哥！馥芳！”乾笙边喊边试图搬开眼前的东西。
“咳咳......二爷，快走，快走啊！”馥芳被浓烟呛得一阵目眩。
“不，我要救你们出去。”
“乾笙，你快走，别辜负了馥芳的一片心意，快走啊！”乾枫将馥芳护在怀里向后挪了挪，避开炽热的火堆。
“大哥！”
“快走，采薇还在等你！”乾枫明白能让乾笙离去的只有采薇了，而且不知她到底怎么样了。
乾笙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地，他明白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救出他们的。他扶着铁栅栏站起来，踉跄离去。
隔着火光烟雾，馥芳看着乾笙的轮廓轻声道：“这是我欠你的，如果不够，只有下辈子再还你了。”
乾枫听得明白，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馥芳抱得更紧了些......
乾笙在浓烟中完全找不到方向，只能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寻去，脚下一片狼藉，乾笙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却被人一把扶住，在他耳边道：“白二爷，快跟我来。”乾笙被人搀着紧走一段路，眼前便传来了光亮。
“乾笙，乾笙。”
是采薇的声音，乾笙抹了一把眼睛，擦去血污，便见采薇抱着一个婴孩站在他面前，虽然只是几个时辰没见，却恍如隔世。
“白二爷，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乾笙这才注意到救他出来的人是裘老七身边的二把手，名唤武城，两人倒是见过几面。
“馥芳和乾枫呢？”采薇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他们。
“他们......”乾笙刚想开口却被人出声打断。
“还有人没出来吗？”裘老七满身烟尘的突然出现：“我再进去看看。”
“老大，来不及了。”武城一把拉住裘老七：“附近的驻军可快来了，咱们得赶紧撤。”
乾笙欲言又止，一边是自己的大哥和妻子，一边是自己的生死之交，情与义，两难的选择，他既希望裘老七能去救他们，又不忍心见他身陷险境。
裘老七看了乾笙一眼，心中倒是了然，甩开武城的手道：“你先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明天一早城西树林见，如果我没来，按计划带他们离开。”
“老大......”
“快！”裘老七话音未落又冲了进去。
监狱中的火势越来越大，馥芳的心里反而越来越平静，即将到来的死亡对她而言并不是恐惧而是解脱，她争了这么久，抢了这么久，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下。抬眼看着抱着她的乾枫，有些歉疚：“对不起。”
乾枫含着泪摇摇头，刚想开口，却被馥芳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让我回答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乾枫，你不要哭，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在街上救了我的那个白乾枫，你的笑从来都没变过，我多么希望我还可以是你初次见到的马馥芳，天真，没有心机，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可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被人摆布的一个工具。我唯一不受摆布的便是选择爱你，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不后悔。”
乾枫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馥芳。”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原本锁着的铁栅栏被人打开了，王厅长拿着枪靠在门边，满头鲜血，那只昏暗发白的假眼珠浸着血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显得狰狞无比。
“没想到白大爷和白夫人倒是鹣鲽情深，就让我送你们一程。”
砰砰两声枪响同时响起，王厅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想转身看看是谁开的枪，可刚刚迈出一步就倒了下去。
馥芳回过神，不知何时乾枫挡在了她的前面，温热的鲜血从胸口处不断涌出。馥芳慌乱地忙用手按住：“乾枫？乾枫？”
“馥芳，这是我欠你的，如果不够也只有下辈子还了。”乾枫说完，嘴角轻弯，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就像馥芳和秀芳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就是他没有离开家时，每天挂在脸上的那样，干净，舒服，温暖每一个的心里。这一辈子，他爱的太过执着，执着地让他眼里看不见别人的好，伤了爱他的人也伤了自己。
裘老七冲进来想扶起乾枫，乾枫抓住他的手道：“我不行了，快带她走。”
裘老七皱着眉检查他的伤势，知道他的确是撑不下去了，二话没说扛起馥芳就跑。馥芳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乾枫。
乾枫一直笑着直到看不见馥芳的身影，才缓缓垂下了眼帘，“馥芳，希望以后当你想起我时，能记得的只有我的笑......”
当光亮袭来的那一刻，馥芳晕了过去，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幕，她被人抱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层光圈，脸上是永远刻在她心底的那个温暖笑容......
第二章
馥芳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很辛苦，很难过，可她就是醒不过来。喉咙里传来烧灼感，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却传来一阵刺痛。耳边传来开门声，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她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破旧但干净的白色蚊帐。
“您醒啦。”
说话人的声音很是熟悉，馥芳用手撑起身子想看看是谁，却引起腿上的刀伤，痛的让她低呼一声。
“您小心。”来人放下药碗，忙扶住她，“您伤得很重，还是躺着休息吧。”
“马大夫？”馥芳看着眼前的人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哪？”
“这是我家，送你来的人说过几天来接你，让你在这好好养伤。”
馥芳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乾枫为她挡了一枪，自己则被人救了出来，而救她的人又不知去了哪里。
“马大夫，我睡了多久了？”
“唉。”马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睡了三天了，外伤倒还好些，只是你小产后身体太虚，又这么一顿折腾，这身子怕是落下病根了。”
馥芳苦笑一声：“这条命我都不在乎了，何况这身子。”
“太太，你别这么说，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
“等我？”馥芳靠在床栏上，向上拉了拉被子，还有谁会等我吗？乾笙？采薇？爹？仔细想想发现她似乎不被任何人需要，想她死的人倒是很多。
不，馥芳忽然想起一人，还有一个人会等我的，她一定在担心我。
“马大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您说，我受白家的恩惠不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我现在马上写封信，麻烦你帮我带给我娘。”
“这......”马大夫一脸为难。
“怎么了？”馥芳有些奇怪：“我娘的病一直都是您看的，您要进去应该不难吧？”
“不难，不难。”马大夫搓了搓手：“我这就去备笔墨。你先把药喝了。”
马大夫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告诉她马夫人其实已经......唉，算了，还是再拖两天，希望把她送来的人赶紧回来。”
馥芳这一等又是三天，期间只有丫鬟定时来送饭和药，马大夫也很少出现。她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也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事。这天一早，等伺候的丫鬟出去后，馥芳下床活动了下手脚，虽然不是很灵便，但也已无大碍。她悄悄推门出去，外面便是一个小院，两个婆子正在边洗衣服边聊天。
“哎，你听说没，马家的大夫人殁了。”
“真的假的？这可不敢瞎说。”
“当然是真的，我侄子在马家当差，他亲口告诉我的。”
“可最近也没见马家办丧事啊？”
挑起话头的婆子左右看看见没有人便附在另一个婆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换来她的连连惊呼：“还有这样的事？”
“恩。”婆子肯定的点点头。
馥芳听不清楚她们最后说了什么，但真真切切听到了她母亲去世的消息，不由的脚下一软。
“太太，你怎么出来了？”马大夫刚好经过，急忙迎了上来。
馥芳一把抓住他，急切地道：“马大夫，是不是我娘出事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娘出事了？”
“你先别急，我扶你进去再说。”
马大夫扶着馥芳在桌边坐下帮她倒了一杯茶，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开口道：“就在你们白家被抓走的那天晚上，马家突然派人来请我说是马老爷受伤了，我去看了，他背后被人捅了一刀，但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我刚帮他处理好伤口就传来马夫人上吊自尽的消息。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气了。”
“为什么，我娘为什么要自尽？”馥芳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永远是坚强的，打不垮的，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
“听说马老爷身上的伤是马夫人弄得，至于原因我就不太清楚了。”
马大夫虽然没说，但原因馥芳心里多半已经猜到，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再见母亲一面，给她磕个头。
“知道......知道我娘葬在哪吗？”
马大夫摇摇头，“马府并未办丧事，也没看到马夫人出殡。”
难道娘还留在府中？馥芳若有所思。
马大夫见她没有再说话只道她是伤心过度，便道：“你节哀顺变，最近外面戒严执行宵禁，你还是好好在这休息吧，我先走了。”
馥芳在屋里一直坐到一更天，她知道一更三刻是宵禁开始的时间，这时候路上人很少比较方便行动。她偷偷出了门，往马家的方向赶，一路上都很顺利。但真当她站在马家门外时，她却胆怯了，她不知道她爹会怎样对待她，会不会逼问她乾笙和采薇的下落，甚至再把她交到那帮禽兽的手里。可娘是这辈子最爱她的人，她真的很想再见见她。
馥芳犹豫了很久，最后，她握了握拳似乎拿定的注意，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无论如何断不能出卖乾笙他们。
馥芳鼓足勇气向前迈出一步，却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横抱起闪进了马府旁的树荫中。馥芳拼命挣扎，将对方的手向下一拉，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将她扔在了地上。
“你这妞倒是挺狠的，不要命了你！”
馥芳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来人穿了件灰蓝长衫，戴着顶礼帽遮住半张脸，但馥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便是在监狱中救她的人，惊恐的情绪稍稍平复。
“你是谁？”
“裘老七。”
他就是裘老七，乾笙致死也要保护的人？馥芳打量着面前的人，就是因为他害的白家家破人亡，但也因为他自己还可以坐在这里，不知道到底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虽然馥芳心里明白根本原因不在裘老七，但想到乾枫的死便还是有些恼他。
裘老七看着手上的牙印，上面泛着血丝，伤口有些深，多半是要留疤了，心里暗道一声倒霉，这妞还真是拼了命的。他看向馥芳正好迎上她打量的目光，带着些许恨意，但一闪即逝。
裘老七并没在意，蹲下身，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在马大夫家好好养伤吗？”
馥芳没有说话，视线却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裘老七狐疑的转身，只见马府侧边的角门被打开了，出来一个人，拎着个篮子，左右看看没有人便轻手轻脚地掩上门顺着墙根往远处走。
“王妈？”馥芳低语一声。王妈是娘的陪嫁丫鬟，对娘忠心耿耿，她这时候是去哪？
馥芳起身想跟上去却被裘老七一把抓住：“你去哪？”
“跟着刚才那人。”
“你不要命了，马上就宵禁了，快跟我回去。”
馥芳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可裘老七力气太大，馥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放开我！”馥芳气恼地瞪着他。换做以前不管在白家还是在马家，别人见了她这种眼神多半是要被震慑的。可裘老七连眉毛也没抬一下，拽着馥芳就要走。馥芳一手抱着树，一脸倔强地看着他，就是不肯走。
裘老七也有些恼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些事，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
馥芳的眼里充满了坚定，裘老七知道她这是不达目的誓不摆休啊，便放开她的手道：“你现在要是敢去被人抓住了别指望我去救你，你......”
还没等裘老七把话说完，馥芳已经转身朝王妈离去的方向小跑而去。
裘老七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和白家二爷是什么关系，但只要是白家的人他裘老七就一定得救，这是他欠白乾笙的。裘老七无奈也只能疾步赶了上去。
没走多远，馥芳便在马府外的角落里看到一丝火光，王妈跪在地上，在火盆中烧着纸钱，嘴中还念念有词。馥芳走近轻轻叫了声：“王妈？”
王妈拿着纸钱的手顿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到馥芳时眼中含着泪，嘴角不停地颤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马上又捂上自己的嘴不敢哭得太大声。
馥芳上前跪在王妈面前扶着她道：“王妈，真的是你？我娘......我娘呢？”
“大小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要是太太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太知道白家通匪的事是老爷举报的，还害了大小姐，以为大小姐已经......已经.......再加上这些年太太天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没有一天是舒心的，她早就恨透了老爷，所以一气之下就伤了老爷，自己......自己就悬梁自尽了。”
“那我娘的遗体呢，还在府中吗？”
王妈摇摇头：“老爷醒来后就让人把太太的遗体扔到乱葬岗了。”想到那一幕，王妈又忍不住伤心起来：“我可怜的太太呦，老爷不准我们去收尸祭拜，老奴只有在这里偷偷地给您烧些纸钱，上柱香了。”
馥芳没有想到她爹竟然如此狠心，娘替他操持家事，掌管后宅这么多年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权利？地位？这些有用吗，身死了，一切也都是过眼云烟了。馥芳苦笑一声，跌坐在地，想哭竟是哭不出来。
第五章
馥芳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城门，周围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她停下车道：“起来吧，应该安全了。”
裘老七起身，吁了一口气，“还好碰到马大夫，不然真是悬了，不过，你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
裘老七跳下车看向馥芳，却发现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你没事吧？”
“有点头晕。”馥芳推了这么久的车加上心里紧张不免有些心力交瘁。
裘老七上前扶住她：“前面不远有个茶寮，我们去休息一下。”
这个小茶寮建在三岔路口上，是往来客商必经之地，虽然不是吃饭时间，但在这休息的人还是不少。裘老七扶着馥芳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下，对小二喊道：“来两碗茶，几个馒头。”
“好咧，您稍等。”
一碗热茶下肚，原本冰冷的身子瞬间暖和起来，馥芳吁了一口气，不适的感觉稍稍减退。
这时远处跑来一个货郎，虽然肩上挑着担子，但脚下依然健步如飞。茶寮老板似乎认识他，笑道：“老赵，跑这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呢？”茶寮中的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货郎停下脚步，抹了把汗：“快给我来碗水，跑死我了。”
“出什么事了？”老板递上水，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去前面山麓脚下的小村卖东西，结果碰到土匪了，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连命都没了。”
“那小村这么偏僻，土匪也不放过？”
“是啊，村里基本是些老弱妇孺，这回算是惨了。”货郎惋惜的摇摇头。
“那你赶紧去城里报官吧。”
“报官有用吗？那些老爷才不会管这些事呢。”
“唉，也是。”
裘老七听完他们的话后让小二多包了几个馒头准备在路上当干粮，又对馥芳说道：“我们走吧。”
馥芳放下茶碗，看向裘老七：“七爷，我们就在这分手吧。”
“分手？”裘老七奇道：“你不跟我去找白二爷了？”
“我已经不是白家的人了，再去找他做什么。”
“什么不是白家的人？虽然白大爷死了，但你......你......”裘老七想说即使你丈夫死了，白家也有责任照顾你，但一想现在白家败落了，让乾笙照顾自己的嫂子似乎又不太妥，于是转了话题道：“那你想去哪，马家你也回不去了。”
“我要去找我娘，把她好好安葬。”
“你要去乱葬岗，你没听他们说那里有土匪出没吗？你这是去找死。”
“那又如何，就算死我也不能让我娘曝尸荒野。”
裘老七见她语气强硬不由放软了口气：“你还是先跟我去找白二爷，到时我再让兄弟去帮你娘收尸。”
“不用了，我自己去。”
“你怎么这么倔？”裘老七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不耐烦地道“行，你想去送死我也不拦着，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好自为之吧。”说完，裘老七戴上帽子，离开了茶寮。
馥芳看着桌子上的碎银，自嘲道：“没想到我马馥芳也有被人施舍的一天，但好歹这些钱也够给娘买张席子了。”
乱葬岗位于城西树林的北面，离城不远，但从茶寮过去却有些路程。馥芳怀中抱着从货郎处买来的毯子沿着小道疾步而走，她本想买张席子，但货郎没有，要回城里买也不太可能，只能用毯子代替了。风越刮越大，馥芳抬头看看天更是阴霾，涌动的乌云压得很低，似要吞噬一切。要有场暴雨了，馥芳更是加紧了脚步。
乱葬岗，风刮得呜呜叫，入眼处坟茔遍地，好些的还有个墓碑，有不少都是随地丢弃，也有被野狗拖出来毁了身子的，惨不忍睹，落脚处无不是破败的棺材或是断裂的人骨。
馥芳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一只鸟嗖的一声从她面前飞过，吓得她尖叫一声，倒退几步，差点摔倒。她定了定神，看了眼四周，什么都没有，她放下毯子，卷起袖子，仔细地逡巡每一寸地方，若是见到相似体型的便翻过来看看，浑然不觉害怕。
馥芳找的认真，完全没注意呜呜的风声中夹杂着马蹄声，直到有人声想起：“大当家，刚才那声尖叫好像是从这里发出的，不会有鬼吧？”
“鬼？老子正好想看看鬼长什么样，要是长得漂亮，老子也敢带回去。”
“哈哈哈......”那人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笑声。
馥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便看见一行人骑着马朝这边走来，马队后还跟着一群人，全部用绳子拴着，心中暗道糟糕，怕是被裘老七言中，真是碰上土匪了。馥芳后退两步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一不小心踩中一块破裂的棺材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人在哪？”马队为首的一人喊道：“虎子，你去看看。”
“是，大当家。”
虎子飞快地跑了过去，馥芳避无可避，被虎子抓了正着带倒大当家的面前。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大当家用马鞭挑起馥芳的下巴，让她仰起头看着自己。
馥芳脸上抹了灰，又在尸堆中翻找了许久，身上沾染上了尸臭，脸上更脏了，完全看不清楚本来的样子，虎子抓着她的手臂一脸嫌弃。
馥芳倔强地转过头，避开他的马鞭，挣扎着甩开虎子的钳制。大当家从马上俯下身，用手指钳住馥芳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馥芳瞪着他，眼中似要喷出火般，应着脸脏倒显得一双眼睛更为明亮，大当家却突然笑道：“你这小妞够带劲，老子喜欢。”
“大当家，不是吧，她还不如我们今天抓回来的那些女人呢，她......”
还没等虎子说完，大当家一马鞭抽在他身上：“少废话，带回去。”
“等等。”树林的阴影处传来一声历喝：“牛大，好久不见，你这到处抢女人的毛病还是没改改。”
牛大眯着眼睛盯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裘爷啊，什么风把您给刮来啦？”
裘老七看了一眼馥芳，抱拳道：“还请牛爷高抬贵手，手下留人。”
牛大的目光在裘老七和馥芳中间逡巡一圈，啜着牙根道：“有意思，我牛大虽然喜欢抢女人，但有一个原则，就是从来不抢兄弟的女人，如果她是你女人，我就放了她，如果不是那就对不起了。”
“就当给我个面子。”裘老七知他不是开玩笑，不由沉了声。
“哼，面子？”牛大原本嬉笑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你抢我地盘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面子？让我给你面子？”
裘老七一听不怒反笑：“不就是地盘吗？都送你又何妨。”
牛大皱起了眉头，心想这裘老七真是奇怪，以前这么拼命的抢地盘，现在怎么说送就送呢，难道有诈？但如果能拿到他的地盘，那......牛大想到这不由高兴起来：“既然你为了这个女人连地盘都可以不要，那我也不能这么不讲江湖义气，就把她还给你吧。”转头对虎子喊道：“放开她。”
“那就多谢牛爷了。”裘老七朝他一抱拳，回身拉住馥芳的胳膊准备走。
牛大对手下的人一使眼色，便把他们团团围住，笑道：“裘爷，别急着走啊，你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去我那住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啊。”
裘老七知道牛大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怕自己一走就不承认给他地盘的事，便想扣住自己让自己留下凭据。但其实裘老七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对于牛大他还有自己的计划。
馥芳现在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她一心想快点找到自己的娘，她甩开裘老七的手又去翻找起来。
牛大好奇地道：“她到底在找什么？”
裘老七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对馥芳道：“新被扔进来的人大都集中在乱葬岗的入口处。”边说便朝入口走去，馥芳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果然没多久就在入口处找到了她娘的尸首。馥芳用毯子把她娘裹了，寻了块木板开始挖坑。牛大总算看懂了她在干什么，对身边的人使了使眼色，手下的人马上上去帮忙，不多时便帮她挖好了坑。馥芳看着她娘被一抔抔的黄土掩埋，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只是木然地看着。
虎子牵来一匹马对裘老七道：“裘爷，这天眼看要下雨了，快点走吧。”
裘老七点点头，将馥芳扶上马，自己坐在她后面。可刚出了乱葬岗，天就下起了大雨，大家加快了速度。
馥芳迎着雨不闪不避，雨水顺着脸庞流下，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在没有看到娘的尸首前还能骗自己也许她还活着，可真正抱着她的尸首才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先是青莲，接着是景兰，孩子，乾枫，最后是娘，为什么我爱的和爱我的我一个也留不住，为什么？
馥芳没有哭出声，但她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裘老七知道这一连串的打击对她所造成的伤害，但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压抑自己的悲伤，如此隐忍的哭泣。
裘老七的叹息轻不可闻，他右手牵着马缰搂住馥芳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左手摘下帽子扣在馥芳头上，用力按了两下。
馥芳低着头任泪水流的肆无忌惮......
第六章
一行人到达山寨门口时，雨势稍停，馥芳也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觉得疲乏无比。虎子等人押着绑来的女人向山寨内走去。雨后的地上泥泞非常，馥芳跳下马，脚下发软，向前摔去，撞到了一个人，就在她快要摔倒时，裘老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带向自己，抱了个满怀，“你没事吧？”
馥芳推开他，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看到撞到的人是个被他们绑来的女人，馥芳上前想扶起她，可她一抬头时馥芳却愣住了，伸出手僵在原地，怎么会是她？
摔倒的女人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馥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等看清楚后更是一脸震惊，嘴唇嚅动，刚要叫出声就被一个土匪拎起，推搡了一把：“还不快走！”
裘老七看在眼里，上前一步道：“你认识？”
“不认识。”馥芳马上否认。
牛大驱马上前道：“都站在门口做什么，小兔崽子们还不赶紧带裘爷和嫂夫人进去。”
馥芳边走边打量着山寨，山寨位于一个山谷中，依山而建，西面环水，入寨便闻到一阵沁脾的花香。这种花香馥芳再熟悉不过，白府中就有一片这样的花林，用这种花浸的酒，乾笙很是喜欢，来她这时总愿意喝上几杯。渐渐的馥芳就养成了每到这个季节总会做上几坛埋在树下，可自从采薇嫁进来后，乾笙来的越来越少，这酒就变成了她一人独醉。
馥芳嗅着花香，思绪万千，忍不住向身边的一个土匪问道：“这有梅花林？”
“是啊，在寨子西面，好大一片，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
馥芳点点头，刚跨进大堂就听见一个娇媚的女声传来：“牛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又带回这么多女人，您是嫌弃奴家了吗？”
馥芳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一个身着大红花旗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腰走来，身若无骨般得挂在牛大身上。
牛大捏着她的下巴赔笑道：“夫人误会了，那些女人是赏给兄弟们的，我啊......有你这个宝贝就够了。”
“讨厌，死鬼。”女人秀帕轻甩，惹来牛大一阵大笑。
馥芳觉得一阵恶寒，但心里隐约又有些羡慕，土匪又如何，若是真心待你也是幸福的。
裘老七咳嗽了一声，牛大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人在，笑道：“这是我夫人红桃。红桃，还不见过裘爷和嫂夫人。”
红桃福了福身：“见过裘爷和裘夫人。”
馥芳听着这话心里变扭的很，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如果想安全离开，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她心里明白可也不想应下，只能不做声。红桃倒是没在意，看着她道：“裘夫人这一路想必很是辛苦，瞧这一身淋得，让妹妹带你去收拾收拾吧。”
牛大接到：“对对，嫂夫人赶紧去换身衣服，可别着凉了。”
馥芳下意识地看向裘老七，裘老七微微颔首，馥芳客气道：“那就谢谢妹妹了。”
泡在温热的水中，馥芳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紧绷的肌肉得到了放松，洗去一身污秽顿觉轻松不少。红桃将衣服放在凳子上，退到屏风外面，亲热地道“姐姐，衣服放在凳子上了，你试试吧，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应该穿得下，这些是我刚做的，还没穿过呢。”
“谢谢。”馥芳起身，看着凳子上的衣服，没想到这红桃还挺细心，从里到外都备齐了，她一件件穿上，最外面是一件白底红梅的锦缎旗袍，素雅又不失高贵。馥芳顿时对红桃有些改观，能喜欢这样衣服的人想必不是个庸俗的人。
馥芳穿好衣服走出屏风外，红桃看着她突然愣住了，馥芳奇怪地看看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不妥。红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才姐姐一身脏兮兮的，也看不清样子，没想到洗干净后真真是个美人啊。”
馥芳知道自己长得不差，可从没听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红桃将馥芳按坐在梳妆台前，馥芳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不敢认了，她想不起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很是苍白。红桃替她梳好头发，细细地画了个妆，打上腮红后，脸色才好看了些。
“你这样出去怕是要迷死不少男人。”红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我不贪心，一个就够了。”馥芳轻声道。
“你放心，你这么漂亮，裘爷肯定会喜欢的。”
馥芳轻叹一声，可我在意的那一个怕是永远看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