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下的世界吧 关注:7贴子:94
  • 8回复贴,共1

先觉者、启蒙者与国民性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楼2014-04-14 17:24回复
    龚自珍的“五十年后言定验”既适用于龚自珍,也适于鲁迅。对龚自珍而言,果然在其后不久就爆发了“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的政治变革;对鲁迅而言,他的真知灼见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得到了印证。当人们感受到物质的高度膨胀导致精神的逼仄,大众化的浪潮吞卷自我个性之时;当罗兰•巴尔特不无遗憾地宣布“作者死了”,米歇尔•福柯大声惊呼“主体死了”的时候,人们不得不惊叹鲁迅的先觉性和预见性。


    6楼2014-04-14 17:27
    回复
      “启蒙主义者”是学界对龚自珍和鲁迅的政治文化身份判断,是最学术化又最具政治色彩的一顶桂冠。龚自珍之“启蒙者”的身份乃后人所加,自然无法分辨,而鲁迅却在某种程度上认同“启蒙主义”的说法:“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


      7楼2014-04-14 17:28
      回复
        但从这段文字又可以看出,鲁迅所理解的“启蒙主义”似乎与通常意义上的“启蒙主义”内涵不同。


        8楼2014-04-14 17:28
        回复
          鲁迅的重重疑虑,并不是悲观的怀疑主义,而是对现实环境的清醒认识,对文化生存处境的审慎思考,它使鲁迅避免了如“五四”作家那样的盲目乐观和浪漫幼稚。正是因为鲁迅的清醒和深邃,他认真地审视了自己作为启蒙者的资格,认识到灵魂中的“毒气”和“鬼气”,使之不能如郭沫若、蒋光慈那样居高临下地启人之蒙,去人之弊,而总是表现得十分犹豫和审慎:
          在寻求中,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实的人,而憎恨我的东西如所谓正人君子也者信念都矍铄,所以我说话常不免含糊,中止,心里想:对于偏爱我的读者的赠献,或者最好倒不如是一个“无所有”。
          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狭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然而向青年说话可就难了,如果盲人瞎马,引入危途,我就该得谋杀许多人命的罪孽。
          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他,想除去他,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我之所以对于和我往来较多的人有时不免觉到悲哀者以此。
          总而言之,我为自己和为别人的设想,是两样的。所以者何,就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但究竟是否真确,又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在自身试验,不敢邀请别人。


          10楼2014-04-14 17:29
          回复
            所谓灵魂里的“毒气”和“鬼气”,所谓“思想太黑暗”,所谓“未熟的果实”,是鲁迅深邃思想的形象表达。鲁迅的思想已经超过常人所能抵达的尝试,触摸到中国古代文化的本根,这使鲁迅成为中国近代思想史上最具现代意识的思想家,同时,它又使鲁迅缺少了一份依托在单纯基础上的锐气,一种“启蒙主义者”特有的自信,怕“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偏爱他果实的人。“所以只能在自身试验,不敢邀请别人”。
            由此看来,鲁迅虽然也加入了启蒙主义的行列,虽然也以小说呐喊力图冲破“没有歌唱,也没有花朵”的隆冬,但鲁迅始终置身启蒙主义话语的边缘,是启蒙主义的另类表达,当然,也是启蒙主义最中国化、最具文化意义的表达。鲁迅所关注的不是启蒙主义的政治操作层面,而是最根本的文化生态的改观。
            因为,在鲁迅看来,如果文化生态不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则一切政治层面的操作只会流于形式,成为换汤不换药的闹剧。在启蒙主义的“众声喧哗”中,“鲁迅真正关注的,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革命行动,而是它所启动的政治力量本身的文化结构;不是原先秩序的能否被推翻,而是取代它的新秩序的价值属性;不是革命能否带来希望、亢奋和激情,而是它在整个民族历史中,能否真正带来文化和人的进步”。


            11楼2014-04-14 17:30
            回复
              能否导致文化生态的巨大改观,能否带来文化和人的真正进步,这是鲁迅衡定启蒙主义的根本标志。这样的目的具有终极性的特征,很难是阶段性和策略性的,因此,鲁迅对改革始终保持审慎的态度,决不头脑发热而酿成大祸。鲁迅认为:
              “凡有改革,最初,总是觉悟的智识者的任务。但这些智识者,却必须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而且有毅力。”“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有毅力”,这是鲁迅对改革者的基本要求,尤其是“有研究”、“能思索”,这表明鲁迅对改革的谨慎。鲁迅对中国文化现状和内在肌理作了深刻的研究和思考,认为“目前的中国,真是荆天棘地,所见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


              12楼2014-04-14 17:31
              回复
                所谓“荆天棘地”、“狐虎的跋扈”、“雉兔的偷生”,让人触目惊心,但这还只是表面现象,让人更不思议的是支撑这种生存现状的潜规则和文化土壤,而这种文化土壤又有极大的同化功能,它如同百慕大似的能吞没一切,让所有的新概念、新事物消解其属性而成为改装过的文化部件。对此,鲁迅感慨尤深,且愤怒地斥之为“染缸”文化:
                可怜外国事物,一到中国,便如落在黑色染缸里似的,无不失了颜色。
                每一新制度,新学术,新名词,传入中国,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乌黑一团。
                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
                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染缸”并不仅仅是一个对象物。因为每个个体都生存在恶劣的文化生态中,既被社会大“染缸”所污染或竭力拒斥被污染,同时,每个个体又可能构成对他者的污染,这就是鲁迅反复申说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怕“传染给别人”的文化哲理依据。
                因此,革命的敌人并不仅仅是单一的对象化了的某个社会阶级或统治者,还包括潜伏在每个人身上的“毒气”和“鬼气”,它构成一个“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这也就是鲁迅所说的“无物之阵”。
                鲁迅揭示出一个深刻的政治文化命题,即革命并不仅仅是针对他者的居高临下的豪举,而且还是窃别国的火种来煮自己的肉的自我剿杀行为,革命的最后的真正的敌人即“国民性”本身。所以鲁迅一再告诫人们:
                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时常还不能餍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欲望。
                暴君的臣民,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却看着高兴,拿“残酷”做娱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
                自己的本领只是“幸免”。
                从“幸免”里又选出牺牲,供给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渴血的欲望,但谁也不明白。死的说“啊呀”,活的高兴着。
                推翻一个“暴君”是一件较为简单的事,一两次政治革命就可能解决问题,但要从文化上彻底清除“臣民”的“暴君”心态,彻底洗刷赏玩他人痛苦的渴血心理,大规模的政治革命根本无济于事。然而,不从文化根基上彻底清除这种阴戾的喷血心理,推倒了的“暴君”又会卷土重来。中国人民历史上就屡屡上演此类悲剧,让鲁迅痛心不已


                13楼2014-04-14 17:32
                回复
                  龚自珍和鲁迅都不约而同地把症候诊断和文化批判的着力点锁定在“人格疗救”,对于龚自珍而言,是改塑士林人格,希图激活士林已经枯萎的人格生命,给萎黄的中华帝国灌注一种鲜活和血性;对于鲁迅而言,是一个庞大、系统而持续不断的文化工程——“国民性改造”。“国民性”是鲁迅在日本留学期间就开始思考的问题,也是鲁迅终身为之奋斗的问题。对此,鲁迅毕生挚友许寿裳感受最深:
                  鲁迅在弘文学院的时候,常常和我讨论下列三个相关的大问题:
                  一 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
                  二 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
                  三 它的病根何在?
                  他对这三大问题的研究,毕生孜孜不懈,后来所以毅然决定放弃学医而从事于文艺运动,其目标之一,就是想解决这些问题,他知道即使不能骤然得到全部解决,也求于逐渐解决上有所贡献。因之,办杂志、译小说,主旨重在此;后半生的创作数百万言,主旨也重在此。


                  15楼2014-04-14 17:3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