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路边加油站里弥漫着令人头脑发昏的汽油味。
工藤被迫呼吸着这些难闻的气味，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按住了入耳式的耳塞。
他听到震耳欲聋欢呼的声音，齐声歌唱声和近乎喧嚣的吼叫仿佛都从遥远的地方向他传来，融汇成一股带着薄薄醉意的兴奋。
他的另一只手随之紧握成拳状，既兴奋又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以至于有人轻轻用手敲击着半开的车窗的声响丝毫也没有打扰到他。
“喂，客人？”
这时他才猛地抬起头来。
加油工从半开的车窗外望着他，脸上是带着笑意又有些不解的表情。
“客人，已经加满了。”
“呃，抱歉。”
工藤露出饱含歉意的神色，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信用卡递出车窗。
“客人是自己出来旅行的？”
“哦，是啊。”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并没有摘下耳机只是稍稍调低了音量。
“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东京。”
“那是准备到镰仓去吗？”
“唔，其实没有什么目的地的，到处逛逛而已。”
“是吗？那真好啊。”加油工的语气中有着由衷的羡慕，低下头把卡送还给他，笑着道：“一路顺风。”
“谢谢。”
他笑了笑，一边接过那张信用卡一边本能般地回过头，忽然注意到身后的车厢座椅不知何时已变得空空荡荡。
他立刻怔了一下，微微牵动嘴角，但是好像过了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客人？”
“对不起，你刚才看到有人下车吧？”
工藤新一抬起手揉了揉额角，无可奈何似的问道。

道路笔直地延伸向前，在行驶过一段距离之后，道路两旁逐渐可以看到开阔的海面和一些沙地。虽然能看见铺设的铁轨却并没有火车经过的样子。
“下次我们去火车旅行吧。”黑羽试着提议道。
“随便你。”
“下次就往北方去了吧？要去北海道吗？”
“嗯，北海道的话，冬天去比较好吧。”
“我要坐仙后座号。”
“看不出来你毛病还挺多啊。”
他忍不住说，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或许什么时候就该提前订车票了。这时汽车的发动机忽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响动。
他和黑羽差不多同时回头，不约而同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又来了？”
大约几分钟之后，黄色的甲壳虫十分缺乏斗志地停在了路边。
工藤立刻打开车门下车检查，而黑羽几次试图再次启动发动机，汽车在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之后还是彻底沉默了下来。
“又熄火了吗？”
工藤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些他突然想不起名字的零件，最后放弃地盖上了发动机盖。
“我下次应该跟博士建议一下，不要随便就把车子改造得乱七八糟的。”
“名侦探偷了别人的车来用还真是理直气壮啊。”
工藤用力地瞪着黑羽说：“我可是事先打了招呼的。”
“但是博士还没有答应，你就先开车跑掉了吧。”
黑羽的话没有说完，工藤眼中的威慑力迫使他闭上了嘴。
他举起双手，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工藤笑了笑：“那个，不如我来帮你修车吧？”
工藤的眼中也露出了笑意，故作挑衅似的道：“你还会修车啊？”
“基德大人无所不能哦。”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黑羽看着工藤在后备箱里寻找维修工具的背影想到，基德大人可是连自己的滑翔翼都修不好的。
“我看还是算了吧。”
在数不清第几次重启发动机失败之后，工藤索性拔出了车钥匙，下车之后关上车门。
他伸手擦了一下黑羽此刻脏兮兮的脸，感到自己的手上也沾上了好像油渍的东西。他叹了口气说：“你不至于连修车这种事情也要跟我逞强吧。”
“那我们怎么办？”黑羽瞪大双眼望着他。
工藤凝视着对方，忽然感到眼前的画面有些雷同。就像很久以前（或许也没有很久）他们掉在三河湾的佐久岛上，两个人不断地进行着毫无意义的争论那样。但是又有哪里已经完全不同了。
工藤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你想试试负重训练吗？”
而黑羽的回答是疑惑地侧过头看他。
简直就像极限运动。
向前的道路在一成不变的太阳光底下仿佛被拉神得更长，工藤和黑羽在这条路上缓慢地推着车前进。
“我说……你要是没那个力气，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黑羽说完之后便筋疲力尽地转身靠住了汽车后备箱，仿佛浑然不觉背后的金属挡板已被阳光炙烤得滚烫。
工藤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从车厢里找出一瓶水递给黑羽。后者虽然接过了水瓶却没有打开来喝它的意思。
“就让你少逞强吧。”
他重新拿过那瓶水，拧开瓶盖之后又将其塞到黑羽手上。
“怎么又变成我逞强了啊？是你提的馊主意好吧。”
黑羽举起矿泉水猛地灌了几口，然后立即弯下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工藤扶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
“现在想想，它今天早上突然又可以发动了才是不正常的。”
黑羽的目光不知该说是愤恨还是委屈地望着他背靠着的甲壳虫车。
工藤也点了点头赞同他道：“而且我们也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里推车，只要打拖车电话就好了。”
他看着黑羽问道：“你带手机了吗？”
黑羽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没有。”
“……你说什么？”
“难得这么出来玩一次，谁要带手机啊。才不想出了门被人逮到呢。”黑羽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
工藤无奈地掏出口袋里自己的手机，电子显示屏上一片黯淡。他按下了几个按键，情况仍然没有发生变化。
黑羽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细微的异常：“怎么了？”
工藤并不回答他，拔掉连接在手机上的耳机之后便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没有表情地望着头顶上直视无碍的晴空道：“你昨天说的是对的。”
“我昨天说的什么啊？”
“手机不用的时候还不如关掉。”
工藤也举起了双手说：“我的手机没电了。现在你放心吧，我们就算一直跑到南极去也不会有人逮到我们的。”
黑羽似乎怔住了，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回答他或是东拉西扯一些别的调侃。工藤感到奇怪地微微侧首，只见黑羽笑得一脸灿烂，缩了缩身体靠在了他的肩上。那件刚才还被黑羽用来当做毯子的外套这时又转变职能化身为一块遮阳布。
他只能用一只手遮住天上太过刺眼的光芒。
现在他们距离大海已很接近。
工藤注视着这片海天相接的，无限近似于“无限”的广阔景致，也抬起一边手抱住了黑羽的肩膀。
在这片蔚蓝色的海洋面前，他们的存在实在太过渺小，只能引起一点水底的气泡。
连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个奇怪的想法，工藤忽然向黑羽提议道：“我们不如去那边的海边玩玩看吧。”

那些鱼群在深海里游荡，令人焦躁的好像根本不会也从不打算发出任何声音似的，只是不断地吐出徒劳的气泡。
工藤像试图抓住其中一条那样伸出了手臂，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从窗帘的缝隙间闯入的太阳光线正在提醒他第二天的到来。
工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放下举起来的手臂转而去摸索可能就扔在旁边什么地方的手机，打算确认时间的同时还在缓慢地思考着是否应该继续睡下去。他努力地想把另外一边胳膊从黑羽的两手之间抽出来，但是这尝试很快失败了。工藤从喉咙深处滑出一声近乎无声的叹息，一边打开手机屏幕将它移到自己聚焦的视线上方。
已经差不多可以说是中午的时间。工藤的视线随之继续向下，看到了数以十计的未接来电提醒。其中绝大多数来自他的青梅竹马，还有一个是一起踢球的同伴打来的，最后他确信自己甚至看到了班主任老师的名字。
认真地纠结着要不要立刻一个个回电的念头，使他的意识迅速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并促使他带有确认性质地看了一眼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日期。
工藤立即下意识地弹坐起来。这个略显急躁的动作使他的另外一边手臂终于重获自由，并连带地令刚才紧抓着他不放的人向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滚动了半圈。
但工藤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滞下来。他离开床铺，快步走到窗前，两手一起将窗帘拉开。
夏日的艳阳随即扑面而来。
工藤的嘴角本能地抽动了几下，忽然想到此时自己的背影可能被这灿烂的光线染上滑稽的悲壮色彩。这时他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一声稍微拖长了的、慵懒的哈欠声。
他循着这声音慢慢地回过了头。
黑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慢慢地放下手来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感到惊讶但更像幸灾乐祸地轻声开口道：
“名侦探，你还在啊？”

“可是我说名侦探，你这样不太好吧。”
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工藤俨然十分熟练的架势，黑羽只感觉到一阵无力感从头脑中蔓延开来。
“怎么不好了？”
“你什么时候考了驾照的？”
“上个月。”
“那个……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车钥匙？从灰原那里要来的。”
工藤沉浸在这本来应该习以为常，此刻却仿佛久违般的不必循规蹈矩的兴奋当中，使他的一切行动都忽然变得具有不容置疑的固执。
黑羽嘀咕了一句：“抢亲……”
“什么？”
“就是说，不是说什么，车子对单身男人来说就像情人一样——”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两人正乘坐的黄色甲壳虫的真正所有者慌忙地冲出屋外，向两人身处的方向奔来。
“喂！新一——”
“抱歉博士，车先借我用一下，很快回来还给你。”
以不予人任何质疑机会的速度，工藤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已踩下了油门，令汽车加速地驶出了大门外。
“名侦探！”
对眼下的行驶速度理所当然地感到不满，黑羽先抓住了身旁的安全把手，另一只手摸索着安全带所在的位置。
“你不用开这么快吧，博士又不会来追你。”
“但是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样子就和抢了别人的情人一样吗？”
工藤把着方向盘，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地看着前方说：“所以我觉得如果换成我的话，也许会一直追过来。”
“也就只有你了吧。”
转过几个拐弯之后，汽车上了主干道。这时工藤开始减速，然后他们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
“新一，你带行李了吗？”
“……我带钱了，还有信用卡。”工藤巧妙地转移了问题的矛盾焦点。
“那你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开吗？”
红灯微微闪烁，大约两秒钟之后就转变成绿色的信号灯光。
车载广播里开始传来异常兴奋的呼喊和歌声。
书页被哗哗翻开，很快又被合上。
而这阵怪异的沉默随着汽车的缓缓向前移动延伸爬行着。无法确定经过了多长的时间，两人忽然很有默契似的同时回过头来看着对方。
“总之，先往南去吧。”

他们就在这片好像随时都会被太阳光烤熟的沙滩上并排而坐。
工藤感到自己的心情正呈现着一种完全放松之后的愉悦，无论是西瓜的清凉味道还是黑羽在他身边几乎不着调子地随口唱着“就像零下一百度的太阳”都无法将这样的心情浇灭。
他忽然开口问黑羽：“你在唱什么？”
黑羽眼角狡黠的余光瞥着他：“南天群星。”
不出所料的，果然是他完全不曾了解的领域。
也许黑羽被这个问题引起了兴趣，凑近了问道：“名侦探会弹三味线吗？”
工藤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我只会小提琴。”
“诶？那真是可惜啊。”
望着他故作失望的表情，工藤也发出了一阵略显不像样的笑声：“你还会唱岛歌啊。”
“可是你又不能给我伴奏。”
“那要不然换我来唱。”
本能地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工藤立刻感到了后悔。
黑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扭过头去望着他们身后已逐渐人声鼎沸起来的海之家。
只听到对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还是算了吧新一，别人还要做生意——”
工藤几乎没有用力的手刀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但还是被黑羽习以为常地躲开了。
“我开玩笑的啦，岛歌什么的我也只会唱几句而已。”
黑羽笑着说，一边弯下身去将裤脚一直往上卷到了膝盖的位置。
“都难得到海边来了，不到海里去怎么行。”
他说着，忽然加快脚步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浅海跑去。工藤站起身，只见那些印在细沙上或深或浅的脚印立即被起落的海水所覆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工藤远远地看着，直到黑羽再度转过身来向他挥舞着手臂，他开始慢慢地走向了黑羽所在的位置。
浅海的海面被阳光晒成了柔和的温度，接触其中却仍能感到一丝冰凉。
冰凉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背，接着逐渐到达了膝盖。
他走到黑羽身边与他并肩站立，这时他们已身处海中。
黑羽忽然回过头来，取下挂在衣领上的太阳眼镜替工藤戴上，仍然带着兴奋的表情提议道：“我们今天晚上就住在附近吧？新一。”
映在工藤眼中刺眼的光线因此化成了一片突然而至的黯淡。他本能地向上扶了一下镜架，冷静地提示对方道：“住在哪里倒是随便你，不过我们要先修车啊。”
这句话令黑羽也难得地沉默起来。工藤用一边手将墨镜放低，自暴自弃般无畏地笑着道：“或者，我们要先推车，那也可以。”

工藤站在旅馆的前台办理简单的入住手续。
虽然理论上已经开始了湘南一带的旅游旺季，但在事先没有任何预订的情况下仍然顺利找到了剩余空房间的旅馆，令工藤不禁感慨两人的好运气至少用对了地方。
前台的服务员是一位似乎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她将两把房门钥匙递给工藤，看到他此刻汗流浃背的样子时仍忍不住问道：“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吗？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啊哈哈，那个，半途中遇到汽车故障了。”
一边说一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工藤立即抬起头来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修车的吗？”
根据对方的提示，距离最近的修理店在附近的滨海沿岸。考虑到附近商店的营业时间都相当短暂，从傍晚时分便开始陆续地打烊，也许明天早上再考虑修车的事情更为妥当。
工藤转过身，准备去叫仍在旅馆门外等候他的黑羽，在即将经过门口时忽然注意到了放置在门边的自动贩售机。
想起了黑羽之前固执地光顾了每一个沿途的自动贩售机的诡异习惯，工藤也习惯性地在它面前停下来，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仅剩的几枚零钱，点击了一份罐装咖啡。
他停顿了一会，想了想，然后又买了一罐可乐。
减少了硬币的重量令他的口袋顿时少了许多份量。工藤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全身的动作都停滞了。
他慢慢地重新把手伸进口袋里，发觉到他的车钥匙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了。
但工藤并未因此失去冷静，甚至连理应产生的焦急情绪也像凝固般的迟缓。
这的确不是车钥匙第一次从他的口袋中仿佛凭空地消失。
工藤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不远处海天相接的景色。夕阳淹没在海水中，橘黄色的光晕显得支离破碎。

“看那个样子，买摩天轮的票只可能排更长时间的队啊。”
黑羽说着，一边停下了脚步向不远处仔细观望以确认自己的想法，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脑说：“该怎么办，你还要买爆米花么？但是我现在觉得好饱。”
而工藤则向他耸了耸肩：“那就正好，我们一起站一个小时，锻炼身体有助消化。”
黑羽扭过头狡黠地笑了一下，快步地凑到他面前轻声地笑着道：“新一，我来给你出个好主意怎么样？”
“好吧，确实你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想出一点好主意的，说来听听看？”
“我去排队买票，这个时候你就去那边买两个冰淇淋来——你看，可以看到冰淇淋车吧？然后我们在摩天轮那里会合。这样时间就刚刚好，一点也不会浪费。”
他的话音未落，工藤已经越来越用力地瞪视着他，仿佛在黑羽的眼中存在着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漏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说：“我有没有听错，说实话，只用半桶爆米花就能把你喂饱我已经有点怀疑了，现在你又这么勤快，亲自干苦力，把重要的冰淇淋交给我？你这么超常发挥就算是我也会有点受不了的，快斗。”
工藤一口气说出这些，并且在最后补充了他认为重点的一句话：“你不是说你现在觉得很饱吗？”
黑羽好像也被他这一连串说话的气势所震慑，怔怔地看着他，然后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地点点头回答他：“嗯，但是巧克力冰淇淋是不一样的。”
工藤只有深感挫败地抬起一边手抚着前额。
通过手指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黑羽捂着脸强忍着笑意。这样四目相交的一瞬间，令工藤也不自觉地窃笑了起来。
“好啦，你快点去吧。我可是把时间计算得很好，晚上应该还能去逛逛红砖仓库什么的。”
“哦？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该不会是准备去看女装吧。”
“名侦探知道横滨博物馆吗？”
工藤为他这个突兀的问题怔了一下，随之聚集的疑惑只停留在眼中而没有随着话语一并脱口而出：“你说拉面博物馆还是面包超人博物馆？”
“噗，混蛋，真当我是小学生啊。”
他们笑着向彼此挥手。工藤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黑羽，直到后者的身影完全混进了纷乱的人群中间变得难以分辨了，然后才扭转脚步走向另一边的冰淇淋车。
“大概只有这里不需要排队了吧。”
工藤抬起手腕确认手表上的时间，等到黑羽买票回来天色就将近傍晚了。
“你的时间没有计算好啊。巧克力冰淇淋可是会融化掉的。”
他盯着手表喃喃地道，抬起头来时视线再次转向另一边长长的购票队伍。
如果以时间计算而论，黑羽想出来的这个好主意实在不怎么好。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买了一个巧克力甜筒，走到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最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将视线投向上方视野便立刻变得开阔，毫无拘束的思绪也在这过于广阔的空间里漫无边际地散发着。
他的记忆像循环录播似的在头脑中回顾着自动贩售机里的饮料罐，爆米花上厚厚的糖霜，穿过水底隧道的过山车，也许很快还会有三百元的摩天轮门票。
“三百日元。”
工藤像在确认一段关键的思考过程般重复着这个数字，皱着眉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他其实带钱了吗？”
一边说一边再度忍不住想起了那些沿途上的自动贩售机，工藤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里抓住自己的钱包，这时他猛地意识到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车钥匙……”
拿着甜筒的另外一边手上忽然传来了冰凉的触感，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渐渐融化的鲜奶和巧克力酱现在就像从沙漏中落下的细沙，正一点一滴地提醒他时间的流逝。
工藤露出了少见的可以被称为迟疑的表情。他将那支摇摇欲坠的甜筒冰淇淋移到唇边，好像难以下决心是否应该立刻吃掉它。
他的一只手仍在口袋里反复摸索着，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原本应该在那里的车钥匙存在的样子。
“那家伙，什么时候干的。”
即使不特意花费心思去想也能想到这肯定是黑羽干的好事，但那动机也未免太毫无来由了。工藤为这没有证据可寻因而也没有结果可言的推理感到心烦意乱，几乎就要让他下定决心吃掉手上这个巧克力冰淇淋。
在他面前还不断地有其他游客经过。他能清楚地听见有个女高中生急切而雀跃地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必须要快一点才行，不然美术馆快要到闭馆的时间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展出时间，那就看不到那个世界级的鸽血红宝石了。”
工藤在听到其中几个关键词时已经条件反射地立即站起身来，突然又略显机械的动作不止令几个靠近的人稍稍吃了一惊，仿佛也超出了他自己所能预期的反应，不受控制地囫囵吞下了一大口冰淇淋。
甜蜜的如霜雪般的触感顿时没有预警地直窜他的喉管。当工藤的眉宇为这异样的感觉紧紧纠结在一起时，嘴边却吐出了与这神色完全不一致的字句来：
“这也太甜了吧。”

同样非常奇怪的，黑羽虽然拿走车钥匙，却并没有同时把车也开走。黄色的甲壳虫车仍然原封不动地停在停车场上。
工藤摸出手机来拨打黑羽的电话，连续好几次都无人接听之后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不过换句话说，在不使用汽车代步又几乎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显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离开太远。工藤用手扶着下颚稍微思考了一会，不再犹豫地调转方向走向了游乐园的门外。
横滨美术馆大致座落在横滨地标大厦旁边，从绝对距离上看它距离宇宙乐园也能称得上十分接近。只不过美术馆的开放时间只到每天的下午六点，当工藤到达时美术馆的正门便已经开始上锁，工作人员在门前挂起了“今日闭馆”的告示。
工藤站在人群中间相对靠近一些的位置，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四周时不时还会三三两两地聚集起一些同样错过时间的游客，他们在他身边发出遗憾的叹息声，然后又立刻离去。
渐渐地，原先的一小众人群很快只剩下工藤一人。
“咦？又是你，你还没有走么？”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忽然注意到他，并且在他尚未来得及有任何表示的情况先走上前来打了招呼。
“还是回去吧，今天已经闭馆了。不过确实很遗憾，你想看的那颗宝石的展出就到今天为止。因为那本来不是美术馆的藏品，只是这段时间在国际上进行巡回展出，正好进行到这里而已。”
对方煞有介事地一边点头一边说道，突然目光闪动了一下，眼中含着疑惑而更加仔细地看着工藤，显然吃了一惊地道：“不，那个，你好像不是刚才的——”
“你刚才看到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对吧。”
工藤也并不与对方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请问你看到他去了哪里吗？我有急事要找他。”

他路过了山下公园，不过并没有进去。
在中华街上近乎敷衍了事地逛过几家店之后，顺路便是有名的红砖仓库。
工藤对这些地方已足够熟悉，他的步伐似乎只在转过身来的一瞬间稍微停滞了几秒钟，然后不假思索地径直步入了红砖仓库的二号馆。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那些鳞次栉比的店铺，想起大约一两个小时前自己还在调侃黑羽，这么高兴的样子该不会是准备去看女装，以至于连自己的脚步也仿佛不由自主地在那些闪亮的女装铺面前停下。
虽然连黑羽自己也对女装癖这个说法供认不讳，但他所常见的黑羽的扮女装大多也只是为了假扮成特定的人物，“扮成女装的黑羽快斗”对于工藤而言就像那个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白衣怪盗一样，忽然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印象。
这时背后有一阵窃窃私语和极隐晦的笑声传来，工藤回过头去，看到两三个店员正以好奇的目光向自己身处的方向张望着。
身边没有女友跟随的男性却一直貌似认真地留连在女装店里的确是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工藤一边这样想到一边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随即本能般地在一个人的身影上停留下来。
一位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显得有些凌乱的短发充满活力地翘了起来，轻薄的衣裙将身形衬托得纤细。如果看得更仔细的话，可以看出脸上有淡淡的化妆的痕迹，就连身高也与工藤十分相近。
那人也在这时像得到了某种感应般地扭过头，目光和工藤专注的视线相撞，然后立刻明显地怔住了。
他的身体仿佛向后缩了一下，脚步却停滞在原地不动，就像犹豫不决着是否应该逃跑似的。
工藤已经快步地上前来，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对方抿紧了双唇用力瞪着工藤，不过并没有试图挣脱。
工藤毫不在意似的回视他，意味深长地向对方眨了下眼睛，也不管几道异样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就用这强硬的近乎拖拽的手段拉起对方径自向仓库的门外走去。
“喂！我说新一——你等一下……”
就连这压低的抗议声似乎也远远没能传入他的耳中。工藤深吸着一口气，以接近小跑的速度来到大门外，立即松开手转而抓住对方的肩膀将其按在红砖墙壁上，自己抬起一边手臂也撑在了墙上。
“快斗。”
黑羽用手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听到工藤叫他的名字时作为回应地点了点头。
那些盘踞在脑海中，快要缠绕成深深的漩涡状的诸多疑问和相应的推理结果令工藤有如鲠在喉般的错觉。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最后只是问道：“你这身衣服是刚才买的？”
黑羽也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是一开始就穿出来的。”
这让工藤忍不住咕哝了一句：“那你真是计划全面目光长远……”
夜色笼罩下来，即使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之下也让彼此的表情渐渐变得看不清了。一时间工藤只是静静地听着两人平静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撑在墙上的手臂，向黑羽摊开掌心道：“车钥匙，快点给我吧。”
黑羽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已伸手拉开领口，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出那把钥匙来递到他手上。
工藤为这藏东西的位置怔了怔，手掌下意识地紧握。他能感到自己的手心里隐约渗出了汗珠，连冰凉的金属也忽然有些发烫了。
他望着黑羽，想继续说些什么，这时突然有霓虹灯光般的光彩投射在黑羽的脸上，令黑羽眼中原本就隐含的神色落入了更加难以分辨的迷彩中。
他们因此同时向光芒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座摩天轮在夜色中闪烁着，光鲜的外衣不知疲倦地反复变化着色彩。
“那个，其实我买了摩天轮的门票的，现在去坐也还来得及。”
工藤无声地自喉咙深处滑出一声叹息。他再度移回视线来看着黑羽，有些放弃似地问道：“横滨博物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咦，横滨博物馆？”
黑羽显然也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怔了一下，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立刻变成了恶作剧得逞后那种放肆的弧度。
“是有一个叫作‘横滨博物馆’的地方没错，但那其实只是个纪念品商店而已。”
他笑着这样说道，一边变魔术般的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拿出一副太阳眼镜来挂在领口上。
工藤默不作声地注视他的举动。摩天轮缤纷的装饰灯光在黑羽的脸上和眼中流动着，令他的笑容看来十分不真切。
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冲动所驱使，工藤忽然向前伸出手去，从黑羽的领口上将那副墨镜取下来，直接将它戴在了黑羽的鼻梁上。
黑羽的眼中闪烁着一丝疑惑，并且因为那深色的镜片的阻挡，那些夺目而虚幻的光辉此刻一点也没有流进他的眼中。就在他微微张口仿佛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映在他眼中的工藤的脸庞忽然接近而来。他们的双唇轻微地触碰在一起，然后黑羽感到好像全身的温度都从自己的双颊上传来了。
“你少拿扑克脸来对付我。”
工藤望着黑羽明显有些怔住了的表情，眼中顿时流露出愉快的笑意，连语气也随之轻快起来地问道：“坐过摩天轮之后，接下来还想去哪里？”
“嗯……我们再往南去一点吧？”
黑羽抬起一边手将墨镜稍微摘下，近乎透明的笑容从那双深蓝的瞳孔中跃动出来。

他伸手去打开车门，如他所料的那样车门并没有上锁。
车门打开时，扑面而来一股与他正身处的室外截然不同的凉意。工藤稍微弯下身去探进车厢内，空调的温度被调到了一个较低的数值。
他感受着这阵人造冷气的吹拂，然后视线聚焦在了车厢的后座椅上。
黑羽躺在后座上蜷缩起身体，连同工藤那件可怜的外套一起几乎已揉作一团。
他看上去正享受着安稳的睡眠，呼吸平稳，嘴角也自然地呈现着隐隐上扬的样子。
工藤一手撑在了后座椅上，也并没有试图立即把对方叫醒，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另一边手试了试易拉罐表面的温度，忽然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想了想，然后将那个饮料罐贴在了空调的出风口上。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把这支罐装可乐拿开，将他贴在黑羽的侧脸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黑羽的双眼忽然猛地睁开，丝毫也没有一点惺忪神态地瞪视着工藤。
他习惯地回视着那层薄薄的怒意，略显漫不经心的目光一边逐渐扫过对方的全身一边忍不住问道：“你是一直在装睡，还是因为做了怪梦所以睡得不够沉？”
黑羽的回答是把头扭向一边地轻轻哼了一声。
工藤好像也没有打算等到他的回答，就这样自己接下去说道：“好吧，你本来睡着了不过又正好醒来，然后从我开门的时候开始就在装睡，是这个样子吧？”
他一边说着，黑羽慢慢地坐起来，使工藤的外套从他的肩膀一直滑落到腰部的位置。
工藤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等到他基本上坐直了身体才又开口道：“满头大汗的就去吹空调是会感冒的，这才是小学生级别的常识。”
黑羽凝视着工藤脸上和落到脖颈上的汗珠，懒洋洋地回了他一句：“算了，现在你也在吹空调了。”
“我可以马上把它关掉。”
虽然本能地这样回答却没有真的下手去做。工藤仔仔细细地盯着黑羽，对方显然也出过不少的汗，衬衫完全贴在后背上，颜色也被水色浸透得很深。只不过它已经被空调的冷风吹干，不仔细看的话就快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们像为什么事情僵持住一般互相看着对方，但这古怪的僵持状态没有因一成不变的沉默而持续下去。当工藤伸出手握住了黑羽的肩膀时，黑羽也同时重新仰面躺回了座椅上，他抬起头来凝视着工藤而并不去注意对方解开他领口的手，忽然笑起来问道：“不是说过我是未成年吗？”
工藤手指的动作随着他的话语也稍微放慢了下来，眼中渐渐地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是未成年没错，但是你也说过，‘就差几天了’对吧——你还记得差多少天吗？”
“……诶？”
黑羽显然怔了一下，双颊上呈现出两片淡淡的绯色，即使周围四散的光晕都被落日所点燃也仍然看得十分清晰。
“对了，不是说灰原有洁癖来着？”
工藤握着他的手忽然为这个问题而全身的动作猛地一滞，想了想才仿佛十分冷静地道：“啊……没有关系，因为她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是跟踪狂或者偷窥狂，所以她不会知道。”
“喂喂。”
他故意偏过头去拒绝和工藤对视，但过了一会儿又再度回过头来。两人彼此望着对方脸上展开的相似的笑意，感到连身体紧贴的体温好像也逐渐浑然一体，然后忍不住一起笑出了声。

“你该不会说，连这个也是你一开始就带着的吧？”
工藤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黑羽正在窗边摆弄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把沾湿的毛巾随手扔在床上，抬起另一边手指着对方难免疑惑的问道。
“那怎么可能呢，这个是刚才看到的时候找店家的老爷爷借来的。”
黑羽一边回答他一边站起来返过身，并没怎么认真系上的浴衣随之自然地散开，露出了残留在颈项和胸前的痕迹。但黑羽毫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向他走来并继续解说着：“我已经问过了，今天这个天气的话，到了晚上可以看到北十字星哦。”
有意停顿了一下之后也没有听到工藤的回答，令黑羽又瞥过眼睛补充了一句：“没关系，我知道名侦探对这种装模作样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不过这句赌气的话语没有起到有效的挑衅作用，工藤“噗嗤”地笑了出来。黑羽更加上前一步试图追问他什么的样子，突然感到嘴里被塞进来一个有着甜食味道的东西。
这完全出自黑羽的预料之外，因此也没有任何空余的时间做出其他反应，只是缓慢地将其咀嚼下咽。“这个是？”
工藤耸了耸肩：“昨天在中华街买的糖炒栗子。”
“那还可以吃吗？”
“你都已经吃了吧。”
他装作没有听见黑羽“重要的生日连蛋糕也没有一块”这略显得寸进尺的抱怨，替对方将浴衣拉好之后才开口说：“今天晚上住在这里，明天准备到哪里去？”
“你说什么？”
怀疑的神色就像被复制出来似的转移到黑羽的眼中，工藤望着对方，也非常认真地补充道：“不要怀疑，这个问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急着回家吗？”
“你都已经放暑假了吧。”
黑羽看着他的目光依然含着不信之色，试探性地提问道：“比如说，我说想去箱根温泉也可以吗？”
而工藤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他：“可以，而且我们顺路。”
“那难道说去伊豆诸岛也可以？”
“理论上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
工藤说着撩开落到额前的头发，用手支着额头抬起眼睛来看了黑羽一眼：“除非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你有什么别的安排么？”
“没有。”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立刻就得到了回应，他听到黑羽可以说是坚定的声音说着：“一点也没有，而且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很无聊。”
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忽然有一道光线越过黑羽的后背照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在房间里回转了一圈，又从黑羽的身上和眼中再次爬向了窗外。
“是灯塔？”
他们起身走向窗边去确认。那座本地标志性的瞭望灯塔正在一点点地唤醒着周遭的夜色，远远地好像能够听到海浪摔碎在沙地上的声音。
工藤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黑羽含着笑意的侧脸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忽明忽暗，他无声地笑起来，像确认自己的意见般向对方提议道：“我们再往南去一点吧。”

没有星星的世界
汽车顺着沿海的高速公路向前，很快便让灯火通明的横滨只在后车窗上留下一片遥远的背影。
黑羽一直默默地注视着那些被洒在车窗上的城市的灯火，直到它们渐渐地完全被色调单一的照明路灯所取代，他转过身，透过后视镜望着工藤专注的神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工藤也察觉到对方正从背后望着自己。他紧握着方向盘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慢慢地将整个身体靠向了座椅的靠背，像没话找话似的道：“按照现在的时间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到江之岛了。”
“嗯，不过这个时间商店也都要关门了吧。”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刚才吃得够多了。”
黑羽好像本来也不打算得到赞同的答复，立即转移兴趣地将身体探向副驾驶的位置寻找着车载CD。工藤向前的视线隐约可以看到他的身体向前贴在前座的椅背上，看起来也懒得提醒对方这个动作的危险性，只是放任黑羽就在他身边胡作非为。
“我说，新一。”
“什么事？”
“这应该不是博士的兴趣吧。”
工藤侧首看着黑羽举到他面前的CD封面，扭转视线看向前方强忍着笑意道：“会喜欢这种男性偶像团体的当然只有小女孩了。”
“真的是小女孩吗？”
“你这句话也就只有在我面前敢说。”
工藤话音刚落，忽然从汽车发动机的位置传来了清晰的响动。
这阵响动的声音毫无来由，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黑羽都无法制造出这样的杂音。
工藤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紧张的目光转向了黑羽，而后者不但没有老实地坐回后座上，反而接近到他的身边来，认真地看了看汽车仪表盘上指针的跳动。
“这个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是没有危险，麻烦可就大了。”
甲壳虫车在夜间的公路上逐渐地减速，过了不久便完全地静止了下来。
“熄火了。”
工藤反复地转动车钥匙，虽然事实不断地证明他的行为无济于事，但他至少不能放弃形式上的努力。他听到黑羽已经接近到耳边的声音轻声地说道：“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博士看上去那么紧张了。”
他握着车钥匙的手僵硬在了半空，而黑羽的声音越压越低地继续说着：“准备不充分不要随便跑得太远，这是工作的人给旅行者的忠告哦，新一。”
最后一点说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即使就在耳边响起也低声得几乎只能听见一点模糊的痕迹了。黑羽的话音完全落下时，两人的心情看来就像连最后一点气体也干瘪了的气球，唉声叹气地靠坐在了座椅上，双肩紧密地碰在了一起。
工藤伸手打开上方的车内照明灯，他在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里看着黑羽，看着对方的侧脸问道：“那到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你可以再多给一点忠告。”
没等到黑羽回答工藤又自己接下去说：“不过现在还没有那么晚，我觉得我们可以打拖车电话。”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但没有把它拿出来，更没有拨打任何一个号码。
时间的确还不算太晚，但夜间的高速公路此刻竟然出奇的安静，在略显狭小的车厢里他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彼此好像可以放慢了的吐息声。
“你看，前面好像有个自助加油站。”
黑羽无动于衷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他的视线紧盯着前方的车窗外，一边拽着工藤的衣袖一边说：“在这里就能看得这么清楚，应该是很近的。”
工藤向他所说的方向看了一会，给予肯定地点点头，忽然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到那里去，如果有人在的话大概还能帮忙修个车什么的，对吧？”
“嗯，就是这样。”
“问题是我们怎么去？你肯定不能跑过去喊话，然后把车扔在这里。”
“你把车推过去，我来给你加油。”
黑羽说着忽然用手指扶着下巴，好像陷入了什么思考当中一般，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没有感到工藤强烈的视线：“确实准备不够充分，早知道有这种情况的话还可以试试看拉拉队队服什么的……”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一边的侧脸又被工藤毫不留情地用力捏了一下。
好在那座自助加油站到汽车熄火的位置之间的距离几乎接近得可以忽略不计，但相对的在加油站内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工藤重新拉开车门回到驾驶座上坐下。他拉开了罐装咖啡上的拉环，然后把可乐递给了坐回后座上的黑羽。
从被加油站的顶棚遮挡住的狭小的视角望去，在公路的另一边是粼粼的海面，夜空被稀薄的云层覆盖着，看不到一颗星星反而制造出类似浅色的沙地的错觉。
他听到黑羽并不沉闷而是轻轻的声音在问他：“我们今天晚上就这么过了吗？”
“对，在车上挤挤睡，你愿意的话可以想象一下房车旅行。”
他们自嘲地一起干笑了几声，黑羽再次启动了车载的空调。
“我该怎么说你，虽然它现在熄火了，开空调可是耗油的。”
“所以我们停在加油站了啊。没有关系，早上醒来加满它。我记得你带信用卡了。”
工藤点点头，但没有在肯定什么的意思。
车上没有毯子可用，他稍微想了一下，最后脱下外套递到黑羽的手上。
黑羽没有拒绝地把外套接过来，仍然看着他问道：“你不用吗？”
“我不会睡那么早，等到那个时候可能你也没有办法用空调了。”
工藤早有准备地答道，并且同时关闭了车内照明，一时间两人的表情只在后视镜上还清晰地残留着。
他目视着黑羽把他的外套卷起来裹在身上，好像心情舒畅地在后座上缩成一团。如果有滑翔翼的斗篷或许还可以当做被子使用，工藤突兀地这样想到，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黑暗中无声地歪了下嘴角。
脑海中模糊地浏览着这段时间以来记忆过无数遍的赛程表，下一场比赛的时间应该是明天早上。他的双臂交叠在一起，一边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另一边的手臂，不过时间在如此沉寂的黑暗中也放轻了脚步，令人难以把握它流动的节奏。好像没过多久工藤便感到睡意缠绕住了全身，他再回过头去看黑羽时，后者看上去甚至已睡得很沉，那安稳的呼吸声更进一步催生了他的困倦感，令他向椅背上靠了靠，索性也闭上双眼，放任自己的意识向睡梦中四散。
无从知晓究竟过了多久，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睡着了还是仍有一定清醒的意识残留着，工藤忽然听到有某种东西爆发的巨响从车窗外的远处传来，在他仿佛被夜色笼罩的视野里落下一片一闪即逝的光辉。
“……难不成，是烟火？”
没有记错的话，正是黑羽提到过，也许还能看到烟火表演之类的话。不过工藤勉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时，那片沉沉的夜晚依然沉默不语，只不过好像有浓厚的烟雾漂浮在上空。
“是梦。”
工藤肯定地这样告诉自己，连自己也想不到原因地，忽然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在连星星也看不见一颗的黑暗之中，除了他和黑羽相似的呼吸声之外仿佛自始至终都空无一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