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两盏玲珑道不尽,三千忘川启尘缘
我在这张石桌边,一坐便是上千年,陪着我的,只有两盏青瓷茶碗和身后静默无言的三生石,当然了,还有过往魂灵倾诉的故事。在这些孤寂的岁月里,我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往别的地方,但可悲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大约是几百年前,有一只狐妖停在我的面前,银发白衣,容貌姣好,他漾开轻柔的笑,问:“小公子,我能在这歇一会吗?”
我欣然点头,招呼他赶快坐下,青瓷茶碗里在一瞬间盛了两盏汤色明亮、香气醇厚的香茗,这是一个小小的术法。
狐妖端起茶碗,啜饮了一小口,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十分优雅细致,就好像那些皇室贵胄,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教导和训练,但似乎有些过于女气。
他将茶碗轻轻搁放在石桌上,动作轻缓,“多谢小公子,在下无以为报,仅能为小公子讲一个故事,权作茶资。”
不出意料的,这是一个凄美哀婉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正是我眼前的狐妖,以及人界的一位将军,彼此相爱着却因种族不同而分离。狐妖本以为自己能在将军死后为他守一辈子的墓,奈何将军的部下早已请了道士能人打散了他的元丹,三百年修为一朝化为乌有,自己却也来了这冥界,即将重入轮回。
我听完不免唏嘘,世人总是这般排斥异己,不知毁了多少桩姻缘,造就了多少对痴男怨女。
“小公子,不觉得我与将军同为男子,彼此结合有违常理吗?”狐妖问。
“常理却非天理,你们心意相通便是顺了天理,常理算得了什么?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看着狐妖琥珀色的眸子,问。
狐妖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地答了我,“白银。不知小公子何名?”
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狐妖,我这样想着,看见狐妖起身欲离去,便道:“白银,不如再等等,会有意外之事。”
白银却轻轻摇了摇头,再次对我笑道:“我修为已去,再无能力久待于天地之间,若不早入轮回,怕是只能魂飞魄散……”
“白银!”
白银蓦地呆愣在原地,朦胧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小公子,这是我将离去前的幻觉吗?”
“你且回头一看。”我远远就看见有一玄衣男子直奔白银而来,想来就是那将军了。
白银依言回头,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白银,我来找你了。”
一句不是情语、最平凡的话,让得白银眼中的泪再难抑制。
最终他们是携手共赴轮回的,我目送他们饮下孟婆汤,步上轮回台,有一根看不见的红丝将他们的命格紧紧缠绕在一块。
我笑着撤去茶碗里的汤水,却陷入一个重要又不重要的问题:我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几百年,直到现在也是,它阻拦了我离开的步伐,试想,当你到了一处地方,哪儿的人问你叫什么,你却答不上来,岂不可笑可悲之至!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听从了鬼差们的建议,去看看三生石,据说这块石头记录了世间万物的前世、今生、来世,可当我面对着它的时候,它似乎正好神游天际去了,只显了本就在上面的红色小篆“三生石”。我甚至登上了望乡台,企图看见些什么,很可惜,望乡台只给了我一片浓浓的灰霾。
至于阎王和判官那里,我是没想过去的,因为他们的嘴就跟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封住了一样,想撬开来是要费大力气还不一定能成功。
最后,我还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石三生。是从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仙君嘴里得知的。
那一日,我正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小憩,最近也许是天下太平,往来的魂灵都没有多少,且个个都是直奔轮回的,没有一个愿意停下歇息。
“三生,三生,快起来……”我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推我,心道这不知是哪个无知小鬼,小爷难得休憩一会儿也敢搅扰,看小爷我不好好教训你一番!
心下主意一定,我睁眼,并指为剑,反身刺去,没有惨叫,手还不能动了。
“放开我!”我瞪着那个搅扰我休憩此刻还准备拧断我手的人,从他身上的气息来看,应该是天界的上仙,只差一劫便可步入帝君之境。
“那么说好了,放开之后你不准再动手了,”他那双桃花眼里笑意盈盈,放了手,“三生。”
“哼,”我揉着手腕,旋即发现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三生啊,怎么不知道呢?这可是你的名字啊,石三生。”他绕至我对面坐下,随手一指,两盏茶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液体,“喝吧,新酿好的‘玲珑’。”
我尚还沉浸在得知名字的巨大震撼中,也就顺着他的话照做了。然后就觉着味道不对,这不是平日喝惯了的茶,不对,这根本不是茶味啊!
“哦,忘了告诉你,我是酒仙。”他看着我的模样,竟然轻笑出声。
啊呀呀,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诸天神佛,竟然给我送来了一个煞星。
自我认识酒仙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甚至于被那些鬼差和仙君挪揄,说是“就差月老用红线把你俩捆一起了”。
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虽然每日吵吵闹闹(据其他鬼差和仙人说是酒仙每次都笑着看我吵闹),却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然后,我忘了一件事,酒仙他还有一劫未过。
于是,真的有一日,酒仙没有来冥界了。我等了许久,也没再见他过来,我实在等不住了,便去天界寻他。问了许多仙君,最后在司花仙君那儿得到了酒仙的具体消息。
“仙友因劫缘已至,往生人世历劫去了。”
我顾不上与她道谢,便又匆匆赶回冥界,寻不得酒仙,恰巧这时,孟婆笑吟吟地告诉我道:“你那酒仙小友喝了汤,颇潇洒地入了轮回。”
混蛋!
我心中骂道,一个箭步冲上轮回台,莫名的力量在我身前展开,将我狠狠弹开,我不甘心,咬着牙又试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是被狠狠弹开,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摔倒了地上,狼狈不堪,还吓着了几个准备喝汤的魂灵。
“你若实在想寻你那小友,就不该走轮回这条路,”孟婆在盛汤的间隙与我说,她指了指忘川河,“冥界有另外一条路通往人界,不过极为难走就是了。”
我以前就听说:忘川河底下有一条路接通冥界与人界,但想找到这条路,就必须先跳入忘川河,承受万鬼噬身的痛苦。
我站在忘川河边上,看着黄浊的河水和其中受难的魂灵,纵身跳入其中。
万鬼噬身又如何?如何抵得上你将我一人丢下的苦痛?
酒仙,我来找你了。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