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只是当时已惘然，怎不回江南
——西风白马记文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一直以来，江南在世人的眼中，都是美的化身、人间天堂的存在。那里有苏老夫子笔下的“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黯千家”，那里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那里有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周末的西塘之游，也让我见识了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美丽。漫步流水之畔，看着放下去的河灯，心里默默许下心愿，想着嬛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之语，别有一番滋味。然而回来的路上、又经过流水之上的小桥之时，想到了下一句的西风瘦马，想到了那个牵着白马龋龋独行在夕阳之中的女子，眼前的一切，顿时都失了颜色。一路默默无语，即使是第一次去酒吧，狂欢的人群、交错的灯光，于我也丝毫提不起兴趣。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我倒是也搭上了那狂欢二字。
一切都因为金庸笔下那个本是江南女子，却生活在哈萨克人居住区的美丽姑娘，李文秀。

《白马啸西风》这部书，比起金庸其他名作如射雕三部曲、笑傲江湖、天龙八部等，知名度远逊。这是一部“漫不经心”的武侠之作，亦是一部令人深省的感情之作。金老唯一以女性为主角的书，就是这部西风白马的中短篇。篇幅虽小，涵义不小。
本该是温婉的江南女子，却因为父母的双双被害而流落到萧瑟的北方；本是与青梅竹马的伙伴苏普互生情愫，却由于汉人杀母的家恨而被苏父勒令不再相见；那张狼皮，本是定情之物，文秀却因苏普被打，把它送了出去，送给了那朵会走路的花，成全了阿曼的爱情，却葬送了自己的心意。文秀的一生，有那么多“本该是”，亦有那么多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曾经深深喜欢过的男孩，如今眼中却全是别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如今的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再记得?
为什么，为什么当我问你“如果那小姑娘很是想念你，日日夜夜地盼望你去陪她，因此坟上真得裂开了一条大缝，你肯跳进坟去，永远陪她吗”，而你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叹口气说“不”，“那小姑娘只是我小时的好朋友。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

《白马》一书，读着少了许多快意恩仇的潇洒，却多了几分难言的惆怅。是叹息书中人物命运的阴差阳错，抑或感慨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不论如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事情是注定没有答案的，君不见，“我偏要勉强”如赵敏郡主者，为爱付出到那种地步，最后换得了无忌的人，却换不得他拜堂成亲的承诺。话是这样说，但真正能做到不勉强的，又有几人？
为什么，明明猜到了答案还是要忍不住去问，即使知道问了也只是徒增伤悲？受此困扰的人绝不止文秀一人。“明明不应该牵挂你神情明明不应该将细节辨认怎么一想你始终都会沾湿眼睛”、“为什麽还会有一点期待 为什麽再见还有点无奈 为什麽现在还不明白 你不是我的未来 为过去的人念念不忘真不应该”，香港歌手蔡卓妍的国粤两版《明明》，就将这种无奈唱得淋漓尽致。无奈，又能如何？
就连那包罗万象的《可兰经》上也没有答案：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什么法子？
有什么法子？一句话，道尽多少人心声。文秀定然也是这样，没法子，只是将自己刺得遍体鳞伤。当她穿着男装站在相爱的苏普阿曼前时，我莫名地想起了海的女儿中的小美人鱼。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一样痛楚，只怕那时的文秀，也是这样吧。矜持沉默的她，终是问出了那个关于年少之时小女孩的问题，可是问了又怎样，“我这一辈子，是要陪阿曼的”。他会和他深深爱着的人生活在一起，年年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幼时的伙伴，只成为了一个模糊的剪影。可深深爱着他的她呢？微笑着流尽最后一滴泪水，从此，西风白马，漫步天涯。

文秀是个矜持而沉默的姑娘。幼时的一只天铃鸟成为了二人之间联系的纽带，小时候的他们显得那样无忧和美好；殊不知，天铃鸟本就传说是一位草原上最美丽、最会唱歌的少女死了之后变的。她的情郎不爱她了，她伤心而死。小时候的她，对此迷惘“她最美丽，又最会唱歌，为什麽不爱她了？”似谶成真自不知，天铃鸟的故事，也就是她前半生的写照。小时候因苏父不同意两人来往，她就经常夜里悄悄跑去看他；长大了，她依然是默默地，悄悄地帮助他——甚至阿曼被抓，也是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跑到高昌迷宫里营救。即使情郎不爱她，她也尽她全力帮助他，哪怕是营救自己的情敌。先不评判这样的痴情是对是错，单是境界，文秀就比那些为爱疯狂、得不到爱人的爱就扭曲自己性格的李莫愁、阿紫等人强了不知多少倍。这样的文秀令人心疼，她为苏普做了那么多，苏普却是一无所知，心里眼里只有那朵会走路的花。阿秀于他，不过是幼时的玩伴罢了。
命运不公，最后的最后，阿秀，这个温婉的姑娘，失去了一切。慈爱有加呵护她长大的计爷爷，却因为和教她武功的师父的恩怨情仇，而在高昌迷宫中双双毙命；而让她牵挂一生的苏普，亦是在逃离危险，留下声声谢语之后，挽着阿曼远去。留下阿秀一人如何自处？哈萨克这里的一切都不堪回首，，她，终究不是阿曼那样的异族女子。
天地之大，何处容身？
走吧，离开这片伤心之地，走向另一处的繁华。白马还在她身边，也只有白马，始终不离她左右。白马老了，只能慢慢地走；然而，一步步，总是能回到江南，回到那草长莺飞，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有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的江南。

江南好，风景不曾谙。在这陌生而熟悉的江南，她又该去哪里，寻找回忆里的少年？
一定要用阿秀的这句话结尾。最后行走于西风古道上的阿秀，一定是明白了天铃鸟的故事。“她最美丽，又最会唱歌，为什麽不爱她了？”就像江南有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可是——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江南好，西湖荡游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怎不回江南？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全文完】
写于2014.05.10~05.12
【后记】文秀的故事，写得我很压抑。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凡事不要太过勉强的道理谁都懂，然而真正能做到完全不挂怀的人，又有几个？若是人人都能做到，那现在的许多情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