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浅淡的月光倾天而下，薄光一柱挑破天幕万里墨色。穿梭不断的戎装士兵队队排排，却只见一条暗影匆匆略过。亘古的月光透过斑驳树影映得那名影卫面前的殿阁，即便在灯火通明之中仍显支离破碎。
空旷宽阔的殿阁之上，悬着一个鎏金巨匾，“将军府”三个沥血金戈般的大字，将整座华贵的殿阁添上了一抹肃杀。
影卫毕恭毕敬跪下，双瞳漆黑无光，全然死士模样，“将军，人带来了。”
“带他上来。”比白日更为晃眼的烛光之下，思及那日情形，被称作将军的男人眼中阴霾一片。
曾经叛离的属下雌伏阳翟三载，一朝提刃刺杀于他。虽说最终他依旧落得这般受制于人的局面，只是宫宴之上却也让自己丢尽颜面。纵韩王下令留他一命，但今日他若不肯说出幕后指使，他并不介意叫他尝一尝牢狱之中的百般折磨！
“是。”影卫匆匆起身，殿门几经开合，寒芒沁入殿阁，拖出四道长影，烛光顷刻将黑暗吞噬，殿门“喀”地一合。
少年被反剪着的双手仍在不住挣扎，却受困于铁链和两个男人合力地扣牢双肩，动弹不得。肩上力道更重，却无法压得少年屈膝弯腰跪倒，少年身上已多了些许血痕，明显已受过重刑。白色的翎羽布满血色，已是干涸许久——
身后两人互一对视，齐力抬足踢向他的膝弯，肩上再一用力，大力压他跪了下去。反手扣住少年纤细颈子，再是合力一压，狠狠撞向地面，“咚”的一声闷响。
被压跪在地上的少年似还想挣脱，肩头却传来近乎被碾碎的剧痛，将他牢牢压住。少年不甘地想要仰起脸，眼前却多了一双暗金丝线镶边的黑色长靴。
这时身侧制住少年的两名影卫适才笔直跪下，齐声道，“将军，人已带到。”
姬无夜示意二人松开制住少年的手，却在少年双肩微抬的瞬间，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脊，单手便压住他身体，要他直不起身来。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三年未见，真是长了些脾气。你…还是不愿意说？”
紫色发丝柔顺的贴在面颊，却掩饰不住少年骨子里的倨傲，将口中血水吐向姬无夜，“你也不过如此。”

从宫中离开，已是深夜，白凤不喜与人过多交流，索性便直接先行离开，踏羽而返之时有人已候在门口。
“请公子随属下来。”白凤暗暗皱眉，知道那人必是卫庄传命之人不然绝对不敢深夜探访，最终未加反抗地便跟了上去。
卫庄心里想什么，白凤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留在流沙只是为了变强，其余的，不关他的事，只是今日宴席上卫庄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一种危机感。那个男人最后停在自己面上的目光，是真正的动了怒，即使他并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看着侍者停下了牵引的脚步，白凤眸色一暗，最终推门而入，他前几日刚从这里走出——将军府的刑堂。
穿过一间间阴冷潮湿的刑室，到了最里侧的房内，三声门响，里面沉稳的应门声将白凤带进了里面。
卫庄不怒自威站在面前，阴冷的视线牢牢锁住白凤，一柄长剑在他转身合门的瞬间定住了他的身法。
白凤沉吟片刻终于转身，却被卫庄更用力地撞向了背后木门。吱嘎一声，木门因为大力的撞击险些倾倒，白凤终于站稳，而骨子里的桀骜实在难以割除，在卫庄发动攻击的下一秒。白凤的手腕也抵住了他的颈子，羽刃轻薄几乎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口！
在流沙，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更无人敢对他这般挑衅。白凤，是唯一一个！
卫庄锁紧少年的双眸，通透湛蓝的眸中毫无畏惧可言，唇角一裂，“你这是…在挑衅我？”
“属下不敢。”刻意强调属下二字，意图说明卫庄现在这般的举动已然超出了某种范围。白凤抑住眼底不羁，长睫一遮，俨然一副恭谨模样，只是手却并不放下，反而加紧了几分力道。直到刃口多出一分殷红适才顿住。
“呵…不敢？那为何敢在宴席上，公然反抗我的命令？”卫庄用力掰起他的下颚，缓慢地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但让卫庄未曾料到的是，白凤竟将头微微偏过，错开了他的手。
僵在半空的手指只是微微顿时一瞬，继而带着更强的力道反手握住了白凤架在自己脖颈的手腕，顺着关节一托一卸！
白凤闷哼一声，腕骨发出轻微声响的同时，疼痛顺势而至，只是卫庄却并不松手反而刻意握紧。白凤额头冷汗潺潺，眉头紧皱，只是咬紧的牙关泻不出一丝痛呼。
卫庄半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犹如一潭不见底的寒池，却一直紧紧盯着白凤冷汗涔涔的脸颊，一字一顿，“我在问你，当时为何不按我说的去做？”
卫庄知道白凤不杀无双的理由，因为不忍，只是这在他看来不过是妇人之仁。而更重要的是，他竟敢违背他的命令，流沙一向纪律严整，怎容得这般不顾所以，留人性命的行为？！
“我不觉得那个人该死。”白凤抿紧唇角，因为疼痛微微颤抖了声音，却并不因此而显得低人一等。湛蓝的眸直视卫庄，通彻纯净，顿了一秒，语气平整了起来，“而且你只说要我下杀手，却没说要对他下杀手。”
“你是在说我的命令传达的意思不明确么？”卫庄缓缓开口，沉闷而冷冽声音从齿间咬出，只是却将一个问句的语气说成了陈述。
卫庄这样说，其实便已是真正动了怒，只是白凤却顿也不顿的接了过去——
“不错，将军。”白凤盯着卫庄，只是目光中却充斥着讽刺。
将军？卫庄眼底浮出一丝细细火焰，敢公然说他和姬无夜是一类人，是不是他该赞许他勇气可嘉？从一开始决定用白凤，他便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注定翱翔九天的凤凰即将为他掌控，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只是驯服凤凰的过程，看来并非一帆风顺。
在乱世之中，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助他一臂之力的下属，而不是一个自作主张的手下。
“是不是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可以肆意忤逆的我意思？”卫庄收回目光，伸手拖住白凤没有受伤的手臂将他拽到了屋内正中，见白凤眼中仍是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样，卫庄单手用力，接着按住他肩头的支点将他压了下去。
杀死无双，是卫庄对白凤的第一个命令，只是他却只是重伤了无双。若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完成任务，卫庄不会有这样的表示，只是现在出错的人，却是白凤。初次执行任务就敢擅作主张，现在置之不理，日后只会更加肆意妄为！
白凤双膝及地的瞬间，“咚”的一声闷响，头上一句强势到他无法反抗的命令灌了下来，“既然直到现在，你仍是想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便一直跪到明白为止罢。”
白凤跪得端正，对着卫庄的神色仍是未变，左手扶住右手手腕，毫不迟疑的一托，接正了关节。即使是这般的惩罚，也不会让他屈服，因为他根本没有错！

密牢之内烛火尽灭，黑暗伴随着无尽的湿冷充斥着每一寸骨骼。
以这种水米未进的状态和无法挪动的姿势，他只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折磨，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卫庄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
没有时间的概念，却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酸麻在膝盖的位置蔓延到脚踝，平整但却冰冷的石板通过膝盖这一小小的着力点，针刺一般扎进灵魂。
按理说，这间密牢内并无监视的人，白凤大可站起来活动缓解一番，然后在卫庄进来之前重新跪好便可以。但是他实在不想再生事端，因为卫庄这样罚自己并不仅仅是一种体罚，更是一种变相的屈▽辱暗示——毕竟，他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不经意间白凤打了个哆嗦，体温在这里越升越高，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个惩罚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无尽的屈▽辱不觉间漫入双眼，凛冽如刃的眸划入黑色，未起波澜。
总有一天，他会飞到云端，他会摆脱世间一切束缚。卫庄留不住他！
白凤勉力压下想要起身的冲动，却忍不住苦笑一声。只是在他还不够强大之前，他能做的，只是无尽的忍耐。
白凤并不是一个畏惧强权的人，只是在强权面前养精蓄锐的道理，他却深有体会。如果在未能获得强大之前，便被彻底摧毁，他便只能永远沦为黑暗的附庸，因为世间再无人会为自己牺牲自身开启一道同往天空的窗。然而只要他在黑暗与烈火中一次次重生，他总有能直视光明的一天。
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凤有些希望那个人知道自己的状态，也许那样，这个无谓的惩罚就能结束。因为他开始不确定，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他听到不远处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到叫骂声、皮鞭声、哀嚎声……木门外的喧闹打破了原本的沉寂，只是却让白凤的身心更为冰凉——他还要继续等。
白凤并不清楚外面是否已经日月交替，只是任由自己逐渐放空思绪，让身体达成最少的消耗状态。既然卫庄说了这是惩罚，便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以他现在被封了气海无力施展内力的状态，他最多只能挨过两天。
只是白凤明显还是高估了自身，当身上未能完全愈合的伤口灼烧让他嵌入掌心的指端划出几道血痕时，原本还算清醒李智的头脑开始混沌……
人之所以会累，就是因为常常徘徊在坚持与放弃间举棋不定，但意志坚定的人除外。只是一个人即使再坚强，对于痛苦，也仅仅是对抗与忍受，却无法彻底消除。
罚跪比之那些全然伤害性的刑罚其实并不痛苦，只是膝盖位置不断叠加的刺痛很难让人忽略。他不想对卫庄妥协，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只是有时候他别无选择。
当卫庄重新站到他面前，时间已经过了一日两夜，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称呼了一声他“卫庄大人”，只是对于现在的身位，这样的跪姿却意外的令人感到自己的卑微。从这个角度看人，是他不能接受的，明显的强弱反差，却是他现在不得不选择接受的方式。
一个杀手，在杀人之前，一定要保证自己达到最顶峰的状态，特别是对手是强者，而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想明白了？”卫庄微微挑了挑眉，看着白凤难得的顺从，看着他用难得温驯的目光看着自己。卫庄不觉间展开了眉角，就连他也未曾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对这个不肯轻易认命的小家伙感兴趣了。
“属下驽钝，还请明示。”隐藏在顺从背后不卑不亢的桀骜难驯，在白凤低下头的瞬间消失无踪，他只能选择这种姿态，因为他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
听着白凤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又无限隐忍的声音，卫庄微微挑了挑眉。这但让他想不明白，为何原本打定主意要好生整治一番这个不服管教的少年杀手的决定，会因为他现在的隐忍无力，而有所动摇。
只是两节手指依旧干净利落的扣住他的下颚，抬起，对上他湛蓝的眸，“在无力自保时选择无谓的进攻，这是你最愚蠢的举动。”
口张了又合，但在被迫仰起的脖颈间，喉结只是无力地上下滑动了两下，终是沉寂无声。任何的反抗，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是可笑的，有些话说出来，只会加剧无谓的折磨。
“至少，你明白的不算太晚。”卫庄眸中一闪，锋利的声音慢慢缓和，“起来吧。”
闻言白凤在心头舒了一口气，双手撑地，勉力站起，只是再无着力点的他连咬牙坚持的机会都没有，便再次重重倒下。
眼看原本饱受折磨的膝盖会因为再次倒下而鲜血淋漓，一只手无来由的捏住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提起。瞬时双膝完全伸展，尖锐而剧烈的疼痛自火烧般的位置传开，彻骨。
白凤倏地睁大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而睁大还是因为单纯地不明白卫庄的动作。沙哑的嗓音传递出他的疲惫，“可以了…”
无视白凤的言语，卫庄一直等到白凤完全适应，才终于将手松开。解了他的穴道，将自己的内力在白凤体内试探了一圈，并无伤处，方才简单地命令他回去休息，便重新转身走了出去。
卫庄出乎意料的方式让白凤费解，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试探伤势，而且这人还是施加自己刑罚的人。依言回到房中，将自己扔到热水之中，手指一下一下揉动着酸疼而满是淤血的膝盖，许久方才重新张开眼睛。
雾气蒸腾间，眸中染了水色，白凤嘴角凛冽而冷漠的勾起了一个弧度，他想做一个游戏——
他要试探到卫庄的底线，究竟是什么？

韩非之死，无疑对流沙是一重沉重打击。因为韩非一死，并不仅仅意味着流沙会失去来自王室的有力支持，更意味着秦的鹰眼会在极短时间内探寻到流沙的动向。
如今的流沙，还不够强，就仿佛尚在巢穴的雏鸟，无力对抗翱翔九天的雄鹰。但是危机将至，他们不得不去面对，而今之计，唯有汲取韩国最后的精锐力量为己所用。然凡事有利弊，这样的做法势必引起朝野动荡、帝王猜忌，而卫庄别无选择。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触龙之逆鳞，是因为宿命逼得人逆。
天正蒙尘，卫庄一去便是半月，紫女料理好流沙内事务便起身去往卫庄房间方向。从前她以为，便是再桀骜难驯的人，以卫庄的手段也无不令其臣服，而现如今白凤已被困半月有余，眼中却不见丝毫臣服之色。不得不说，这样的猎物确实正对上了卫庄的胃口。
紫女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如果她调教的那个小公主能有这人一半有趣就好了。纤长的手指托着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声音漫入耳膜，“他说过，这是惩罚。”
白凤顷刻间攥紧拳手，十指几乎嵌入血肉，青色筋络隐隐从苍白的指节透了出来。他的伤已经好了，但是卫庄仍未回来，一直将他禁锢在床榻之上是何道理？
“我只要你打开锁链。”白凤抑住眼中火光，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手里一定有钥匙，末了咬牙切齿地又加了一句，“我、不、逃。”
想着卫庄那时牢牢将他按住，口中说出让自己别想逃的话语。那种仿佛宣誓主权的煞人力量，白凤时至今日想来仍心有余悸。有一瞬间，白凤甚至觉得自己在恐惧着卫庄，然而即使面对再强大的力量，他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臣服，因为他是凤凰，只属于天空。
紫女一愣，思及卫庄当日神情，不觉弯唇轻笑，“他临走前可什么都没给我，只叫我看好你。”
她当然不会担心白凤逃走，就算担心，那也该是卫庄该顾虑的问题。毕竟凤凰终究太难驾驭，卫庄必须拿到一个足够牵动白凤的把柄，才能彻底掌握他的去留，而现在除了力量上的绝对压制，卫庄没有抓住他任何的把柄。卫庄把自己当成猎人，但是也许便连卫庄自己都没有发现，这次的狩猎，是双向的。眼前这个看似纯净的少年，眼中的戾气并不少于卫庄，这场游戏的最后赢家，到底会是谁？
知道紫女不会解锁，白凤面色陡然沉了，适才阖起湛蓝的眼，却忽然飞来两只蓝紫色的小鸟，扑着翅膀落在掌心。婉转的鸟声引得白凤陡然睁开了眼睛，他收到的消息实在令他感到心惊。如果真的那样，卫庄现在已身处险境，随时面临着被永远列入罪籍的危险……
并身坐起，听到脚下铁链摩擦床栏的脆响，白凤第一次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我们可以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为我开锁；如果我输了，我任你处置。”
“赌局是什么？”紫女眉间一挑，似乎并不在意白凤敢对她使什么把戏。
“就赌卫庄现在身在何处。”白凤冰冷一笑，看着紫女眼中不自觉一紧，白凤伸手接住从窗飞来的另一只小鸟，眉宇间是少年狂傲的自信，“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紫女不动声色地落下手中茶杯，沉声问道，“难道你知道？”
卫庄这一趟出行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显然是为掩人耳目才采取了某种作为。连她派出的最强的刺探之人都无法带回任何消息，那便是卫庄在阻止她去探知，以往也发生过类似现象，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只是白凤的问话，让她心中腾升了一丝不安。
一直以来她都被一个问题困扰：白凤被封禁卫军首领时日已久，但她从未见过白凤亲往列阵练兵。而禁卫军中却无人胆敢抗命，依旧每天按部就班地训练。据传讯的人来报，他们起初几日都会收到一些人的名单，而这些人无一不是不服管教之人，而那些字样均出自白凤手笔。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相隔千里，仍能捕获消息的？
白凤的声音冷冷清清，但却已在紫女心中掀起轩然巨浪，因为她知道，白凤的消息应该就是准确的——
“我赌——他现在，正在韩狱之中。”

以后要艾特的娃娃们在这层回复我下吧，我实在懒得一个一个筛选艾特名单……不要总在楼中楼回复我求艾特的消息了嗯。铃铛最近有些忙，等过段时间再更文，以上。

我肥来了……最近铃铛一直在码原创文……忽略了这篇抱歉抱歉，晚上有时间会更边界哒！放心

时隔这么久，还有人在追，不得不说——很感动。
谢谢大家的支持，铃铛回来了√
因为三次元的事情离开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手生了，古风文变成逗比文了，于是某铃突发奇想去写了两篇原创耽美_(:з」∠)_写着写着走火入魔，把卫白彻底……你们懂TAT
但是铃铛又回来了，顺便推两个文，路过帮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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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话很重要：
我的文风变了TAT变不回来了5555555555
TAT不喜欢的求不杀求不杀求不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卷十三〕
边陲之地，多的是苦受。其实说到底，在这苦寒之地，很难不让人产生一种伤怀感觉，饶是卫庄这种硬心肠的人，脸上也间或显露出些许的怅然。
战场瞬息万变，数日的功夫足以让敌寇近逼灭国，韩的边关若是没了卫庄，只怕便真的难以守住了。至少以白凤的见识，他看得出纵横之道的厉害，他来此已半月有余，如今看着白雪积得一地，苍茫了一片白，直冷到人心里去。
强国饕餮着天下，弱国或依附或亡国，而如今的韩国也已走向了末路。就好像一匹在风雪中疲惫虚弱的孤狼，不断被迫地前行，它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住脚步就会死在猎人的手里，但饶是如此，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腐朽到根本的国家，能做的，只是榨干它最后一点点的希望，从而迎来彻底的黑暗与绝望。
大帐的帘布忽然被人掀开，脚步声逼近，厚重的衣衫落在了肩上，女人的声音十分妩媚，“怎么不进去？”
白凤紧了紧落在肩上的厚衣，回过头看着那突然冒出来的紫衣女人，“他找我？”
眼中纵藏有骇浪惊涛也不外露，紫女模糊不清地笑了两声，“没有，是我找你。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明日之战，我希望你代他出战。”
白凤蹙起眉宇，“他还未醒来？”
紫女叹息着摇了摇头。
三日之前，突如其来的刺杀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从背后刺来的剑光让太多人惊慌失措。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士兵们甚至还未想明白为何生死与共的“同伴”会忽然举枪相对，就被一枪贯穿了胸膛。而和紫女一样负责驻守营地的白凤，捧着手中谍翅的汇报，震惊之情无法言喻。
——韩军之中，竟混入了奸细，而且数量如此巨大。

卫庄回来了，带着身后一众死伤惨重的人和自己背上血淋淋的伤，硬撑着安排了接下来的事情，终于还是不支的倒下了。可那到底只是简明扼要的安排，细微之处难免会有所疏漏，就在卫庄昏迷的第四天，敌军将再次派出奇兵，而这次，以卫庄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亲临战场。
紫女摊开掌心，手中多出一个卷轴，“这是昨日密探送来的密函，如果我们不战而降，不出一日敌军便会兵临城下——我们没有退路。”
白凤低头看着紫女递过来的卷轴，那上面甚至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原本冷峻的神色有些动容——即使这个国家已将不国，却也有这么多的人为之劳心劳力。
再抬起头来，那双湛蓝的眼中却已多出了些东西，他一字一顿地道，“你要我怎么做？”
活在黑夜中的杀手是见不得光的，即使是在战场，也更适合夜袭。
虽然这不像白日的战场擂鼓对敌，没有那让人心慌的刺眼日光，可这依旧是他第一次见识战场，真正的战场，是铁与血的较量。生了锈的兵器染上血的味道，雪水和着鲜血顺着掌侧的羽刃滴下，少年的衣服不禁脏，短短一会儿下来，连带清俊的面容都染上不少灰黑的颜色。
白凤抹了把脸，看着身后还在坚持的将士，还不待开口，一个士兵打扮的青年便朝他扑过来，口中呵道，“——统领小心！”
白凤腰身柔韧一扭，错身避过自背后掷来的锋芒，然而一种黏糊糊的液体却溅到脸上，温热的液体逐渐冰凉下去，白凤双目一紧，指间的羽箭射 向背后。火光照亮白凤染着鲜血的侧脸，他的眼中有一瞬略过无法言喻的痛苦，那个偷袭自己的人，和自己带领是士兵，穿着一样的衣服。
白凤半拖着身边受伤的青年士兵，一路向后退去，火光烧得遍地残骸。不过好在，敌军的粮草已被烧毁，兵法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方可屈人之兵，现如今，燃眉之急算是解了。
青年的脸在火光中苍白至极，他努力掰开白凤拉着他的手，“统领，你放下我罢。”
“一起走。”白凤没有放手，反而警惕地看向四周，“我会带你（离开）……”
白凤的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他看着插 入腹部的那柄短刃，运力于掌拍在那青年士兵的胸口，只见他脖子一歪，终是脸色青白的死了。
白凤取下刀刃，走过去扒开那青年士兵的衣裳，看着他颈侧的蜘蛛烙印，又盯着自己的手心看了片刻。前一刻还拼尽一切相救自己的人，为什么下一刻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夺命，脸上忽然浮现一丝不清不楚的笑意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里堵着的那种难受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从远处一小队人向他跑来，其中一人喘着粗气打断了沉寂，“大统领，天快亮了，必须马上撤离。”
白凤阖了阖眼，淡淡地说道，“那就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