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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与子同袍》BY:兔唧唧/望北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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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5-11-08 17:55回复

    穆玄英回过神,看到前面独自安静前行的莫雨。
    没了白色的外衫和那醒目的裘毛,莫雨的背影此刻很是有些单薄,林道树荫浓密,绿意浓浓,却见他一人红衣单薄,浑身是伤口,却茕茕独立无所依靠,很是形单只影。
    他右手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迸裂了有血流出,结实的手臂缕缕血痕,混着方才把那山匪舌根掐断时沾在手上的血,他也没在意,任由着血顺着他修长白皙的指尖一路下滴。
    穆玄英看了莫雨那样的背影,心无端地隐隐抽痛。他本性孤傲,现在连对自己也不愿多加解释了。
    他赶紧跟上去,一时半会却不知道与莫雨说什么好,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在莫雨的身后。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夕阳渐渐西落。
    恰好前方清澈小溪,流水叮咚。莫雨蹲下来将血污的右手伸入水中。干涸的血液一丝丝地化开,他用受了肩伤的左手有些困难地轻轻搓洗着右手。
    看了这样的境况,穆玄英眼角一涩,他快步上前蹲到莫雨身边,握着莫雨的右手:“我来。”穆玄英苦笑,“你左肩受伤了,不要妄动。”
    说着,他小心地掬起溪水慢慢地捧着莫雨的右手为他洗刷掉手上的血迹。
    “毛毛,我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没什么好解释的。”莫雨忽然说。
    “嗯,我知道。”穆玄英应了一声,他低着头专心帮莫雨洗手。血迹混入水中,冲淡无痕,化去血迹后便露出莫雨手原本的样子。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有着练武人独有的薄茧,也许莫雨修的是短兵与掌法,而自己修的是重剑,莫雨的手指关节多少比他要略细些。
    穆玄英握着他的手,掌心下是莫雨湿漉漉的手背肌肤。他出神了片刻,然后扯过自己的外衫帮他小心地擦拭干净。
    “既然你觉得那些是该杀之人,那我相信必定有你的理由。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莫雨,却没有放开他的手,还是固执地牢牢地握在手中。
    “不过我还是想说,那些人一定是做了你无法容忍的恶行。但在安禄山没有兵变之前,他们也只是普通的庄稼汉,或是行些小恶行的地痞无赖,归根到底,也是被这战乱逼迫得露了人性最恶的一面来。”
    “那又如何?”莫雨一听这话就不赞同:“那等恶心之人,管他理由作什么,直接杀了就是,留着遗祸人间。”
    “恶徒是杀不尽的。”穆玄英说:“与其以杀止杀,让鲜血弄脏了你的手,不如陪我一起平这战乱,让这世道不会再逼人作恶。”
    “我的手已经脏了。”莫雨冷声说,他抽了抽手,却没法将自己的手从穆玄英手里抽出来。
    穆玄英执着他的手不放,还拉了一把。莫雨没提防,被带得往穆玄英那踉跄跌了一步,被他张臂紧紧搂住。
    “没有脏。”他抱住莫雨,“师父说你手上全是累累血账,但是我相信你必定有理由!你只是跟王谷主一样,总说什么‘该当如何便当如何’的话,从来不屑解释,导致误会丛生,诽谤相随。如果我也误会你,那我跟其他人有何分别?!”
    莫雨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两人迅速分开,彼此对视了一眼。
    “有人来了。”莫雨说。
    常山方向有纷乱马蹄声越来越近。
    莫雨和穆玄英听了片刻,纷乱的马蹄声中隐约夹杂着胡人的吆喝,分明是安禄山的兵马。他啧了一声:“真有不要命的泄我行踪。”
    穆玄英脸色顿时就黑了泰半,现出悔恨的表情,“对不起,我……”
    莫雨闻言看他一眼,拍拍他的头。他在浩气盟那样的地方长大,跟着谢渊过了十年,是绝干不出像自己那样轻易取人性命的事情来,莫雨不会拿这样的事情责怪他。
    “你只是按着本心而行罢了,没有错。错的是叵测的人心,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是错杀还是错救。现在还是先离开此地吧。”
    穆玄英点点头,两人运起轻功往南而去。
    或许是忌惮莫雨甚深,这次狼牙军竟然花了许多人力来搜索这林子。
    两人行得隐秘,但是少不了碰到一小波一小波的狼牙军,实在避无可避时,穆玄英便出剑解决了。
    他二人途中还抢了两匹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但管杀没法管埋,到底还是漏了行踪,赶了两里的路便被史思明顺藤摸瓜追上来。
    史思明虽然带着人将他俩围困在此,然而前几日隘口处,莫雨疯癫杀戮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一时半刻不敢贸然上前。
    穆玄英挡在莫雨前方,他挺着脊背坐在马上,抿紧唇手中紧握着重剑。
    狼牙军的火把照亮了半边的林子,那灼灼的火光全映在他身上,将他照得凛然如一把寒光烁烁的出鞘利剑。
    穆玄英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吸引了多数狼牙军的注意,尽管人已被他们牢牢包围了,依然让狼牙军如临大敌。
    然而,只有曾经被二人夹击过的史思明才明白,穆玄英身后那个不声不响的莫雨,才是真正防不胜防的杀招。
    史思明自隘口一战后,十分忌惮他。他视线越过穆玄英去仔细查看莫雨的情况。
    莫雨骑着马落后穆玄英一个马身的位置,整个人隐在阴影中,刘海遮挡了他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在火光的阴影里隐晦不明。神色很是冷漠,仿佛毫不在意此刻的险境,只有那眼眸,漫不经心地慢慢扫视着那些如临大敌的狼牙军士兵们。
    莫雨这模样,换了平日、换一个人,史思明肯定瞧不起。
    他最看不得汉人男子单薄的模样,平日要遇到了都要折辱一番,然后一刀砍下头颅来。可是谁想到这恶人谷十恶里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小疯子莫雨,不发疯时竟然是这样安静的样子。
    史思明对他,已经不敢再大意分毫。他因此观察莫雨格外细致,终于让他看出莫雨握缰的左手看似自然,实则乏力。
    史思明当初那一刀非常重,寻常人必齐肩整只手臂被他砍下,虽然伤着了莫雨,但他心中没有底,那疯子到底被自己伤得多重。
    如今一看,方才放心下来。自己当初砍在莫雨左肩,虽然没有断臂,但是眼看着那左手现在是用不了了。
    穆玄英注意到史思明探究的视线,拉了拉缰绳,不动声色地让马匹偏移了一步,将莫雨挡在身后,挡住史思明的视线。
    史思明见状收回视线,哈哈大笑起来:“看老子今晚碰到了什么人?”
    他抽出青龙大刀横在身前,驱马前行了数步:“原来你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恶人谷小疯子莫雨,老子在你手上折了两回,看来也不算冤枉!”
    史思明嗓音粗哑,声如洪钟,话一说出口,惊起林鸟,扑簌簌地飞了一片。穆玄英胯下的马嘶叫了两声,烦躁不安地踢动前蹄。
    “莫雨,老子听说恶人谷向来跟浩气盟很不对头,浩气盟杀了你不少谷内弟子吧?”史思明饶有兴致地问。
    “啧。”穆玄英冷笑:“想挑拨离间,白费力气。”
    “哈哈哈。”史思明不以为然地大笑:“恶人谷和浩气盟,还需要老子挑拨离间?”
    他话音一转,忽对莫雨高声道:“你!来老子帐下效命,老子帮你屠尽浩气盟的崽子们!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莫雨听了这话,策马从穆玄英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对他冷笑一声:“手下败将,你有这资格吗?不若你到我麾下听命于我。”


    10楼2015-11-08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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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颜书廷这话,穆玄英只能如实说:“回来时途遇史思明与狼牙军……我与他分散了。”
      颜书廷道:“少爷叫那史思明捉去了?”
      “没有。”穆玄英急道:“他往西去了,我……在等他归营。”
      莫杀听了这话十分气急:“天都快亮了!你这走远路的都回来好半天了,老子怎么还不见他回来!你这小耗子也太没用了些!”
      莫杀说话向来粗放,从不管什么绕弯道儿,有哪句便说哪句。他见莫雨尚未归营,心里急得很,说出来的话便十足十的像责备。
      旁边那些看到颜书廷拿太素九针抵着穆玄英颈脖时已经严阵以待的浩气弟子,听了莫杀这话,忍不住怒喝:“放肆!你们那疯子没回来,与我们少盟主何干!”
      又有一人火上浇油,“我们少盟主为了找他身涉险境数日,算是仁至义尽了!”
      “喊谁疯子呢!”莫杀听到那句“小疯子”,登时大怒,一刀过去击飞了说这话的浩气弟子手上的长枪,将刀稳稳架到了他脖子上。
      “有种给老子再说一次!”
      莫雨和穆玄英失踪了几日,两边阵营的人相互有了罅隙,却因围城之事而一直忍耐,如今这番话像丢在枯叶上的星星之火,瞬间便燎原了。
      看到莫杀拿刀架着同僚,有几个浩气盟弟子便翻起了旧账:“疯子这称呼何错之有,当日隘口上便发疯杀了我们浩气的人,尚没有找你们算这笔账!”
      莫杀怒道:“不是你们闯了隘口,能出那样的鸟事?!”
      颜书廷只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哼了哼,放下了抵在穆玄英颈脖上的太素九针,袖手站在一旁盯着穆玄英:“少谷主向来容不得我恶人谷弟子说你半句闲言,却不想你们浩气是这样看待他的,少盟主,今日我大开眼界啊。”
      莫雨还未归来,穆玄英实在是这些人中最难受、最煎熬的那一个,却又偏偏是最不能自乱阵脚的那一个,否则只能加剧彼此矛盾。
      因此穆玄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此刻心头的焦躁压下去,他拿手抹了抹脸,强迫自己露出像平日那样平和镇定的脸色,举步走到莫杀身边,先对浩气盟弟子道:“莫少谷主不是你们能非议的。”
      他虽然平日总是温文有礼平易近人,但到底是谢渊悉心教导的亲传弟子,安禄山兵变后,他带着浩气弟子做了许多事,因此平日在浩气盟里也很有些积威。
      穆玄英这话简单,语气却是极重的,当下那些浩气弟子便闭了嘴。
      他换了比较和缓的声音,转头对莫杀道:“莫叔,是玄英学艺未精,未能亲自将他带回来,如他有任何差池,玄英……”
      穆玄英本想说“一力承当,向恶人谷负荆请罪”,然而莫雨此刻至今未归,他却连这样的猜测都不敢说出口。
      他为莫雨,敢舍命相护,却怕此刻自己的猜测一语成谶。
      穆玄英既说不出口,只好沉默地站着。
      莫杀知道他跟少谷主的关系,才想起估计穆玄英现在心里并不比他们好受,想了想,觉得各退一步的好。
      于是莫杀便放下刀,对颜书廷道:“走了。”
      颜书廷跟在莫杀身后正举步向前,忽然听到穆玄英叫住他,“颜先生,等等。”
      他回头,看到穆玄英解下绑在身后的一个包袱递给他,“这是他本准备交给你的。”
      颜书廷看了他一眼,疑惑地接过来。他一捧起包袱,忽然止住脚步,手慢慢地解开。
      穆玄英看他的手,指尖在微微发抖。
      包袱打开后,穆玄英看到里面是一颗人头。那日烟来,把这包袱交给莫雨,托他转交颜书廷。穆玄英曾问过莫雨这是什么,莫雨只答曰是一颗人头。
      他想了想常山之前的战事,大约明白,应是常山太守颜杲卿之子——颜季明的头颅了。
      当初史思明以颜季明胁迫颜杲卿不遂,最后砍下其子头颅。
      颜季明剑眉上扬,抿紧了唇,虽然闭着双眼,却能看出宁死不屈的满脸怒容,显然是直到被砍下来的那一刻,脸上都不见一丝怯懦。
      不知道史思明用了什么法子,过了这么些时间,竟然将这头颅保存得如此完好。
      颜书廷的脸色在看到颜季明头颅的那一瞬间刷白了,他抱着头颅,微微低着头,竟轻吻这头颅。
      颜书廷又长又直的黑发如瀑布一般遮掩住他的脸颊,穆玄英没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却因站在他身边,听到他抱着头颅,轻轻叫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声音很轻,听在穆玄英耳朵里却如雷鸣。
      他感觉自己头轰的一声混沌一片,不知道怎么的,错眼之下,竟然看到仿佛是自己抱着莫雨的头颅。
      这幻觉实在太让他惊恐,穆玄英扶着额,其实太疲倦导致的错觉不过一瞬,他却因这一瞬间的幻觉而浑身凉透,出了一身冷汗,脚也软了,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要跌倒。
      有浩气弟子立刻扶住他,担忧问候,“少盟主?”
      穆玄英被他扶住,喘了两口气。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手足冰凉,指尖还是抖的:“没事……我大概,太累了。”
      穆玄英在崖底的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今日又在悬崖上下了两回,晚上归营一路上战得几乎脱了,回来后没有歇口气又跑到这边来等莫雨,到这一刻其实已是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只靠着一口气在支撑了。
      那浩气弟子也看出来他乃强弩之末,好心道:“少盟主还是先去休息吧。”
      穆玄英也知道自己现在身体情况实在不容乐观,点点头,吩咐那浩气弟子道:“传我令,倘若莫少谷主回来,一定要立刻禀告我。”
      那浩气弟子得令应允,穆玄英便返回自己的营帐中。
      穆玄英到了营帐,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倒在床上闭眼便昏过去。
      他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
      开始穆玄英睡得很沉,往后却一直在梦魇,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交错,一会儿是小时候的稻香村;一会儿是南屏山上自己在拜祭父亲的墓碑;一会儿是他站在悬崖边,转头便看到莫雨在他身后;一会儿是自己在浩气盟苦练十煌龙影剑;一会儿又是晚上血战狼牙军的情形,杀得血肉横飞。
      直到有人不断大力地拍打他的脸,他方才从连绵的梦魇里醒过来,艰难地睁开双眼。
      穆玄英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咚咚作响,跳得又快又急,浑身上下都又酸又沉,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有消息了……?”
      来的浩气弟子急道:“不好了,少盟主!史思明那贼子捉住了莫少谷主,正远远吊在他们的阵地前呢。”
      穆玄英一开始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听错了话。
      他按住那浩气弟子的双肩,平着声音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那浩气弟子只好又跟他说:“少盟主,史思明捉住了莫少谷主,正远远吊在他们那边的阵地前呢,兄弟们都看得到……现下恶人谷的人都闹起来了!”


      12楼2015-11-08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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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思明撩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的衣衫,不意外地看到他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哼,让你坏老子好事,这还不落老子手上。”他抬起腿,麂皮靴子踩在莫雨伤口上。
        看到地上的人痛得无意识地颤了颤,史思明立刻感觉心里舒服许多,一口怨气憋了多日,总算是消散些许。
        他蹲到莫雨身边,钳住下颚令他抬头,又拨开他汗湿的长发。这么近看,这小子眉眼长得实在不错,特别是还晕着时,倒是安安静静的,一点也看不出醒着那种凶悍。
        史思明捉住他还不满足,又想看莫雨求饶。于是想了想,解下腰间水囊,捏住莫雨的下颚,将水囊的壶嘴凑到他唇边,强硬挤开他的牙关塞进他嘴里。
        他是突厥人,天生便骨架粗大,手指骨节更因为常年握刀砍杀而格外突出,捏在莫雨的下颚上如铁钳子似的。
        史思明不好喝水,水囊里都是烈酒,就这么强行灌到莫雨嘴里。
        辛辣的酒水呛进嗓子里,像火烧一般烫过喉咙,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本来苍白的脸也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这一呛气,便从昏迷里呛得半醒。
        史思明看他张开了眼睛,看着自己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便钳着他的下颚将他拉近自己身前,咧嘴笑起来:“平日那倨傲的眼神呢,哪里去了?”
        莫雨双手被牢牢捆在背后,只能任他钳制着,但涣散的双眸很快便恢复清明,他眼中瞬间布满杀意与血气,只冷冷地哼了哼,不像呻吟,倒似不屑,“……找死。”
        史思明冷笑,一手就握住他肩上的伤口,大力掐下。
        莫雨痛得头皮发麻,额上瞬间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但他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咬着牙关再没声音了,双眼依然不甘示弱地瞪着史思明。
        史思明越来越火大,他抬手“啪”地掌掴了莫雨一掌,把他扇倒在地上。手上还沾着他肩伤迸裂的血,全印到莫雨脸上。
        莫雨脑中嗡嗡作响,半边脸都麻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他伸舌舔了舔唇边的血,哑着声音道,“就这点伎俩?”
        史思明蹲在他面前,抬起他的脸,“别急,有的是治你的法子。”
        史思明唤来几个心腹,指了指地上倒着的人,“拖出去,吊到营地前显眼的地方,好让常山那边能看到。”
        史思明身边的副将李瀚不解:“何不直接杀了?留着难免夜长梦多。”
        李瀚是莫雨杀了何淮衍后,新近被史思明提到身边来当副将的,尚未太能摸清楚史思明行事的心思。
        “砍了他?老子倒是想!”史思明将手上的人重重扔到地上,“恶人谷跟浩气盟长年不对付,但这莫雨跟浩气那小子关系倒是铁。杀了他,能乱一乱恶人谷,但是将他吊出去,只怕天狼看了要大乱阵脚,浩气盟也要成滩浑水,两边斗得厉害,老子看李承恩还怎么将常山守得固若金汤。”
        “从未有探子回报说这两人是……”李瀚疑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史思明灌了口酒,大笑起来,等他笑完了,抬腿便将躺在地上的人踢得翻了个身,然后拿靴子踩在他肩上碾了几下,肩上那伤口立刻便有血溢出;接着又将酒囊里的酒全部倾倒在他肩上。
        澄黄的烈酒倾下,冲刷过莫雨的伤口,渐成血水,淌了一地。莫雨闭眼,他也是硬气,竟一声不吭,只急促地喘息着,不多一会,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史思明转头看李瀚道:“你知道吗,关系好不好,一上战场便知。表面再好的关系,心里不对付,配合起来照样错漏百出。你说,谁敢把后背露给不对付的人?他跟浩气那小子,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攻一守,老子在隘口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老子看,这两人关系不但好,肯定还铁得很。浩气恶人势不两立,唬谁呢,信了才有鬼!”
        史思明说完,也不容李瀚质疑,叫来了帐外的士兵来拖人:“吊到显眼的地方,一天一顿饭一壶水,别把人弄死了。”
        穆玄英搭在那浩气弟子肩上的双手立刻大力地收紧,痛得他叫了一声:“少盟主?”
        穆玄英听他叫出声来,惊了一下,立刻放下手,转身便要往外走。
        他前一天回来只简单抹了把脸,一下便昏睡过去,身上此刻还穿着单衣,一时间脑子里全部都是莫雨的事情,现下里哪还能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什么。
        倒是那浩气弟子眼明手快,拽了他的外衫和披风追上去:“少盟主!”
        穆玄英走得急,任浩气弟子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都置若罔闻。
        幸好这是个藏剑,腿长走得快,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上去,将外衫和披风递给他,“少盟主,李将军也在正城门那,你这样怎能去见他。”
        穆玄英于是抢过他手上的衣衫抖开穿戴起来。披风上的毛裘有带子系到左边的腰带上,那浩气弟子看穆玄英紧着眉头,脸色沉沉,不见惊慌,然而扣那扣子数次,竟都没能扣上。
        “少盟主,你别急。”藏剑只道是这突发的情况,让穆玄英一时不知如何处理,乱了阵脚,便安慰道,“莫雨虽出了这样的事情,恶人阵脚大乱,但总归还有李将军在,应出不了什么乱子。”
        穆玄英扣子也不系了,直接绑上,“你不懂。”
        所有人都不懂,莫雨于他是何意义。


        13楼2015-11-08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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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几段是1-10修订版,后面的是未修订。
          下接11


          14楼2015-11-08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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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这已是第三日,自莫雨被绑在狼牙军阵前。
            前两日史思明攻了数次城,李承恩依然是老一套的办法,架起劲弩,命弓箭手在城墙上轮番扫射。
            狼牙军的步兵和骑兵尚未到得了城门,便被密集的箭雨射翻许多。
            史思明曾数次想搭起云梯强攻上城墙。李承恩便令人在箭矢上包了浸过油脂的布,点燃了射向狼牙军。
            带着火的箭矢炸落在敌军中,顿时许多人身上着了火,被烧得扑倒在地滚成一团。
            马匹见火光受惊,嘶叫乱窜起来,强健有力的蹄子狠狠踩到摔落在地的狼牙军身上。一蹄子下去,许多狼牙军骨头都碎裂了,没几下便死透。
            李承恩这一番箭雨不可谓不狠,数轮射出去,常山主城门前顿时硝烟四起火光连连惨叫不绝。
            火势很快蔓延到了云梯处,尚未推到城墙旁云梯已烧成了火梯,不过一会儿,底架的木床已成灰烬。
            史思明这次卷土重来多带了一万兵力,本认为敌寡我众,实力悬殊,强攻之下定能顺利得手。
            然而他每次都铩羽而归。
            他快,李承恩比他更快;他果敢,李承恩比他更果敢;攻城这样的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歇,史思明眼看着士气由盛转衰,气得整个人像火把一样,一点就炸。
            实在气不过的时候到莫雨那处,好一通折腾,没问出常山城布防和兵力虚实,若不是有别的打算,真是恨不得一刀杀了。
            到得第三日时,史思明实在没办法,攻城方才停歇,两军都休养了起来。
            狼牙军比常山守城的唐军要多得多,他们能车轮战地来攻城,唐军轮换的速度便要快许多,这两日打下来,人人都筋疲力尽。
            穆玄英这两日在城墙上带甲而食,不眠不休,终于能休息一下。
            在守城时,虽然远望便能看到莫雨在那头,但他能做到心无旁骛地御敌;然而一休息下来,在营帐里,反而睁眼闭眼都是阵前敌营莫雨的身影,让他坐不安,睡不宁。
            莫雨绑在那里,穆玄英觉得比自己绑在那里还要难受。
            他从小就见不得莫雨受罪,不然十年前枫华谷也不会抢了空冥决就跳崖。
            现在仔细想来,自己十来岁那会儿,就觉得莫雨虽然是年长的那个,但是那种明明很想要什么,却凡事都藏在心里,热了不说,冷了不说,痛了不说,在意了不说,难过了不说,伤心了不说。
            一副自己怎样都好的样子,让小时候的穆玄英捉急得很。
            到了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除了在自己面前还能说点儿真话外,许多事情一句“该当如何便当如何”就混过去了。
            穆玄英闭上眼睛小憩。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
            恨不得,说他所想,感他所感,喜他所喜,悲他所悲,痛他所痛,怒他所怒。
            这三天史思明攻城,别说商讨一下怎么把他救回来,就是守城也捉襟见肘,全靠将士们拼着意志撑着一口气。
            穆玄英没有卸甲,他就这么躺在榻上,拿手臂挡着眼睛。
            他很疲惫。
            倘若世上之事可两全……
            若不能,愿以身代之。
            第四日,下起倾盆大雨来。
            夏日的大雨来得总是特别突然,天没亮乌云已经压顶,黑沉沉的不透一丝光亮,几声惊雷之后,雨点重重地砸了下来,天地间像拉了一层厚重的帘幕。
            穆玄英只睡了个囫囵觉,躺两个时辰便起来到李承恩处商讨战事。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急报史思明趁着大雨竟又来攻城。
            李承恩调度了兵将,穆玄英转身便往北城门处跑。
            上得城墙时,穆玄英全身都湿透了,发丝一缕缕地贴在他的脸上,耳边都是哗哗的雨声。
            他站在城墙上。
            暴雨中,狼牙军阵营前敲起震天的战鼓,轰隆隆如惊雷炸落,听了令人胆寒。
            “杀——”狼牙军在雨中列成方阵似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一时间吼叫声,战马嘶鸣声,惊雷声,混在一起响彻天地。
            今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常山处于逆风之处,射出去的箭矢因此而威力大减,更不能拿出火矢来使用,往日管用的今天似乎都大打了折扣。
            占着天时地利,史思明大举出动,来势汹汹,常山守城军队射了几轮弓弩,都没能如往日那样阻挡住狼牙军的攻势。
            很快,云梯被搭到了城墙下,狼牙军开始攀城。
            那边李承恩一声怒喝:“众将士听令,死守北门!”
            “死守北门——杀——!”常山守城的浩气与天策弟子纷纷抽出兵戈,蓄势待发。
            穆玄英抽出重剑,率先砍掉一个爬上来的狼牙军头颅,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然而在暴雨很快又将他脸上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此时已有不少狼牙军攀爬到了城墙上,开始与守在城墙上的浩气弟子与天策将士短兵相接。
            不少狼牙军刚从云梯上探出半个身子准备登上城墙,立刻便被守军刺出一矛洞穿了脖子,来不及惨叫便向后倒去,摔下城墙。
            然而狼牙军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攀上来。
            除了雨声,城墙上此刻尽是刀剑相争的铿锵之声,利刃没入人体,又狠狠抽出,鲜血在雨中划出一道鲜艳的红线,喷洒在城墙上,随后又被暴雨冲刷开来。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狼牙军尸体,雨打在城墙上,都化成了血水。
            “少盟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间一长要守不住了!”穆玄英身边一个浩气弟子一剑划破狼牙军的咽喉,一边转头对穆玄英道。
            “闭嘴!”穆玄英怒道。
            锵——他竖起重剑挡住横砍过来的一刀,又旋身劈开一支流箭.
            “掩护我!”他对身边的几名浩气弟子道。
            那几个浩气弟子得令,开始聚拢到穆玄英身边,帮他挡开好些攻击。
            穆玄英收了重剑,夺过一把弓弩,搭箭上弦。
            那头史思明的副将李瀚正和李承恩打得难分难解。
            穆玄英深吸一口气,将箭对准李瀚,手随着打斗中的两人而微微调整移动着。
            李承恩一记长矛挑开李瀚的刀,两人分开的一瞬间,穆玄英拉满弓的手松开,箭矢飞射出去。
            一箭穿喉,李瀚颈脖处喷出大片血雾。
            因为距离之近,满弓而出的箭矢捅穿了李瀚的颈脖,箭上的冲力射得他整个后仰,摔下了城墙。
            穆玄英又抽出三支箭,稳步扎于城墙上,并排夹在指间,上弦拉弓。
            穆玄英拉满弓弦,直指敌方帅旗。
            乌云压顶,天地间一片昏暗。雨幕中,视线模糊。
            穆玄英岿然不动站在城墙上,保持着拉满弓的态势。
            身边几个浩气弟子一直护卫在他身侧,帮他挡下许多流矢和刀剑。
            厮杀,惨叫,雨声,兵刃交接,这些仿佛都不曾入得了穆玄英的双耳。
            他屏息凝神。
            忽然一道闪电划亮了这片昏暗的天地。
            穆玄英眯着眼睛,就在闪电劈开云层的这一刻,手上三支箭矢同时射出。
            啪——
            三支箭矢如流星,逆风划破雨幕,同时并排没入狼牙军帅旗桅杆上。
            桅杆应声而折。
            狼牙军的帅旗顿时飘落在泥地上。
            穆玄英一击得手,提起内劲怒喝:“狼牙反贼,将领已亡,帅旗已折,丧家之犬,凭何而战——!”
            “凭何而战——!”
            这一声震得城墙上的狼牙军俱都心惊胆寒,战意顿时溃不成军。
            “杀——!”穆玄英重新抽出重剑。
            “杀——!”
            他挥剑劈断一个狼牙军的手臂,鲜血在他面前喷洒出来。
            又一道闪电劈开雨幕。
            在血雾、雨水和闪电中,穆玄英看到敌营对面那个绑在阵前的红衣身影。


            16楼2015-11-08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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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英早晨那一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同发三箭折断狼牙军的帅旗桅杆,不但用了极大的力道,还在双臂灌注了许多内劲,并保持着满弓的姿态站了好一段时间等待契机,这样对于手臂肌肉是个十分大的负荷。
              在他放出箭后,他的手臂肌肉便拉伤了,双臂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疼痛。
              穆玄英揉揉鼻子,侧过身让他进来,“颜先生为医者,真是……细致入微。”
              颜书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脱了上衣坐下。
              “我才懒得管你,是莫杀让我来的。他把缘由跟我说了,觉得应该让我来看看你,免得你手废了。”
              “今天许多将士都受了伤,我这样的不算什么。”
              穆玄英按照颜书廷示意的脱了上衣,坐到他身前,然后伸出手臂搁在桌子上:“你们人手也紧得很,我想我这点小问题,慢慢来就成了,没想到莫大侠……”
              “你这样的,比起那些断手断脚、肠穿肚烂的确实是小问题。”颜书廷双手运了些内劲,在他的手臂上沿着肌理和穴位慢慢按压着,穆玄英很快便感觉手臂原本的酸楚剧痛减缓了许多。
              好一会儿,颜书廷拿出银针,一点点推进他的手臂肌肉里,冷笑着嘲讽他:“哼,不是看在少谷主的面子上,你觉得我和莫杀会管你死活么?”
              “没有少谷主与你这层关系,你这少盟主在我们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爱屋及乌,人之常情。”穆玄英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仰起头对他笑起来:“那我还算是沾了小雨哥哥的光了。”
              “既然你提起了他,我便问你一句,少谷主的事情,你们作何打算?”说着,他将另一根银针也插入穆玄英的手臂上,开门见山地把最想知道的事情问了出来。
              穆玄英沉默了一下,方才道:“李将军今天才与谈过此事。如今守城的兵力不但吃紧,也是人困马乏的情况,为了救他一人而出城风险极大……现下里每一分兵力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这话一出,两人都不作声了。
              谈话中断了半晌,颜书廷默默帮他舒缓拉伤了的手臂肌肉,他一边扎针,一边用内劲顺着他的肌理一路按压下去。
              “颜季明是我堂兄。”颜书廷忽然开了话头。
              “我是颜家旁支的孩子。因为幼年失怙寄住在主宅里,好些年都是这堂兄伴着我玩耍,学习,教我书法。后来的事情你也晓得了,常山第一次破城前,狼牙军将堂兄捉了去,逼我伯父投降。我伯父说,自己生为唐臣,必守忠义,怎么会跟他这样的牧羊羯奴叛乱,然后堂兄便被当众砍下了头来,也是挂在阵前挫伯父的士气。”
              颜书廷说这话时声音十分和缓,手上的力道也不轻不重,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桌子上昏暗摇曳的油灯打了一片阴影在他的脸上。
              颜书廷隐在阴影中的脸看不清神色:“你们这些人全了自己的大义,丝毫不想想被你们拿来全大义的人是谁心里重要的那个。”
              “你堂兄难道不是颜太守最看重的人?”穆玄英反问他:“小雨哥哥难道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如果只有我跟他,并不牵涉到旁人,那我就是搭了性命也去救他,大不了就是我跟他死在一块儿罢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做过。”
              “可是偏偏这不是我跟他二人的事情。”穆玄英说到这个事情,便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想起今天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天策,想起那个藏剑弟子说的话,想起那个送药来的小姑娘担忧的脸。
              他们也是别人的弟弟,也是别人的兄长,也是别人的意中人,也有人日思夜想的等着他们回去。
              “大义且不说,我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别人心里重要的人去为我犯险?我实在是不忍心。况且现在这种错一步便满盘皆输的情况,我又怎么能任性地请李将军点兵让我去救他?”
              “我们身后的可是整个常山的百姓啊。”
              颜书廷拔出插在穆玄英手臂上最后一根银针,垂眸说:“你果然是仁剑穆天磊的儿子,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穆玄英不语。
              他爹倘若存了一丝苟且偷生的念头,存了一分为他们母子着想的心思,他娘便不会因为他爹的死而万念俱灰投河自尽,穆玄英幼年时也不会和莫雨邂逅,更不会过了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愿意继承家风。
              小时候他与莫雨一道流浪,什么苦头都吃过。
              他记得有一回他俩碰上一些流氓恶霸,莫雨为了护他,不慎被打折了手骨,大冬天的发起高热来。
              他不知所措,也没有钱请大夫,好不容易到药铺里求了些药来给莫雨灌下去,也不见凑效。夜晚天冷下来,穆玄英只好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莫雨尽力给他发汗,不叫他着凉。
              那天抱着莫雨穆玄英就想,自己以后要当个大侠,荡平世间不平事。
              叫天下没有流离失所,没有恃强凌弱,也没有人会吃这些他和小雨哥哥吃过的苦头。
              “莫雨身上带着毒。他毒发起来,在他身边的人都可能丧命。”颜书廷将银针收拾到檀木匣子里,“可是你道为何我们这些年却都爱在他身边?”
              穆玄英笑起来:“小雨哥哥人虽冷淡,外人看着都觉得他可怕狂妄,可是他身边的人该都晓得,对他十分好,他也会默默地把你放在心上,还你十分好。”
              “是了。”颜书廷说:“莫红、莫蓉蓉那几个丫头,开始还不是怕他怕得要死,如今也都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我们这些陪着他的,在他身边都安心。我们倘若有事,他是我们最稳妥的依靠。”
              “他从来不会为了些不相干的人事,冠冕堂皇的大义,把我们舍弃了。”
              颜书廷抱着太素九针的匣子起身离开,他推开门,正要迈步出去,忽然转头,冷冷看着穆玄英:“所以……我最讨厌浩气盟的人,亲远而疏近。在你们身边,不知道何时便会被舍弃了。”
              “天下黎民得你而幸,你身边的人却因你而不幸。”
              “……”


              18楼2015-11-08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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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穆玄英抽出腰间的匕首,快速割绑在莫雨身上的绳子。
                身旁的莫杀拿着两把大刀在帮他挡着四方八面的攻击,一边怒吼:“你老子的,快点儿行不!”
                穆玄英没有闲暇去搭理他,只顾着一根根地割开绳子,他十分紧张,甚至没余力去控制力道不划伤莫雨了。
                好一会儿,总算将莫雨身上的绳子全都隔断了,莫雨便从木柱上倒了下来,穆玄英眼明手快一把揽住他,带着他翻身上马。
                “小雨哥哥,醒醒。”穆玄英一手抽出重剑挡下横刺过来的一刀,一手紧紧搂着莫雨,喊了他一声。
                莫雨软在他怀里,似乎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没有支撑,头无力地后仰着,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连日里日晒雨淋而有些发旧的衣服开襟里,能看到突出的锁骨。
                不知道是否错觉,穆玄英觉得莫雨有些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他脸白如纸,双目紧闭,唇色淡成很浅的红,苍白干裂,气息若有似无,全都淹没在周遭的兵戈碰撞中。
                “没事了,小雨,我带你回去。”穆玄英将他护在身前,轻轻对他说了一声,然后转头对莫杀说:“杀出去。”
                然而他才刚说完,旁边又一刀刺来,这次角度刁钻,穆玄英挥剑去挡,手上却被撞了一下,被他抱着的莫雨顿时摔了下马。
                “小雨——!”穆玄英惊恐地大叫了一声,随即猛地睁开眼。
                营帐里只有他一个人,身边的床铺冷冰冰的。清晨微凉,营地里已经渐渐喧哗起来,负责炊事的兵卒做好了吃食,将士们正轮流食用。
                莫雨救下来了吗?
                穆玄英心中怦怦直跳,有点不敢置信地疑惑着。
                他此刻大汗淋漓,急促地喘息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清醒过来,自己脑海里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并没有和莫杀千军万马中闯到敌营里,也没有割开绳子救下莫雨。
                那种将莫雨救下来紧紧抱在怀里,要活一起活,即便是死,也死在一起的安心感觉,只是他梦里的错觉罢了。
                想至此,穆玄英捂着脸,痛苦得浑身都在颤抖。
                “小雨、小雨……”
                事实上正如颜书廷昨晚跟他说的那样,他什么都做不了,一切没有改变,莫雨还在敌阵前绑着,自己也正安然在常山城内。
                梦里有多安心,他此刻便有多揪心。
                庞大的绝望下,穆玄英几乎要失声痛哭起来,但最后他也只是尽全力控制着自己,咬着唇平复下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跟梦里截然相反的现实。
                他搓了搓手,然后抹把脸,希望让自己神色看起来能正常一些后,便稍作洗漱,穿好了外衫,准备到城墙上察看阵势。
                这一仗打得常山的守城军人困马乏,史思明那边又何尝不是。车轮战的攻城战十分消磨兵力,且发动了这么多次进攻均铩羽而归,士气已经低迷起来。
                好不容易借着倾盆大雨,常山守军没办法使用那些带火的箭矢,史思明才纠集兵力进行一次猛烈的进攻。
                眼看要攻入城内了,结果关键时刻不但副将被斩杀推下城楼,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帅旗也被天狼三箭射折,士气顿时萎靡。
                这一失利,要重整士气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此接下来的三四天里,两方都没有再交战,过了难得平静的数日。
                穆玄英一箭射杀史思明副将,三箭齐发折断狼牙军的帅旗,重重挫了他们的士气,几乎是战役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但是这样胜得毕竟太讨巧,穆玄英这四箭完全是急中生智,哪一箭没有击中目标,都将功亏一篑。
                下次再有这样迫在眉睫的情况,谁也不能担保就能有这次一般能扭转乾坤的机会了。
                因此李承恩看着布防图,很是愁眉不展,他已经一夜没有阖眼了。
                因为被攻上城楼,许多劲弩都被毁了。
                这下真是伤脑筋,守城他靠的便是劲弩箭雨。李承恩听完各个将领来报的情况,因长年握枪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才说:“林云峰,你看看城里的工匠,已经修复了多少把劲弩……。箭矢方面,也请他们尽量赶制一些出来。上次吩咐的投石机,看看工匠们做到哪里了。”
                “是。”那个叫林云峰的天策将领领命便去了。
                李承恩想了想,又吩咐另外几个将领去收拾战场,并且到城内伐木,要粗壮的树干,再搜集一些巨石搬到城墙上,以备不时之需。
                等把这些事情都分配出去后,营帐内便只剩下穆玄英一个人了。
                穆玄英站在旁边看着他,“这么几天车轮战攻城下来,史思明应该也已兵乏马困了。况且这二十天都这么守过来了,李将军莫要太过忧虑,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李承恩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转头问穆玄英:“穆少盟主,你说你与莫少谷主是生死之交?”
                穆玄英愣了一下,点点头,坦率地承认了:“我们小时候相依为命,他在我心里是能以性命相托付的兄弟,是除了师傅外,与我最亲密的人。”
                李承恩沉默了一下:“我对不起恶人谷和你。”
                “……言重了。”穆玄英垂首,脸色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他语气平缓地道:“李将军无需多言,玄英明白。”
                两人俱都沉默了半晌。
                正在这时,营帐外守着的士兵来报说斥候发现了新的情况。
                李承恩脸色一凛,将斥候传唤了进来。
                那斥候兵对李承恩抱了抱拳,急声道:“将军,史思明刚刚着人运来了一批攻城重器,攻城车五辆、冲撞车七辆、云梯十架、攻城锥七台。”
                李承恩和穆玄英两人闻言,脸色剧变。
                挥退斥候兵后,李承恩背手在营帐内来回踱步,神色十分凛冽。
                半晌,他停下来,叹了口气:“史思明此人,向来自大。当初来攻常山,带了比我们多三倍的兵力,以为能就此轻易攻下来,便没有准备这些攻城的重型器械。谁知道屡屡铩羽而归……如今终于把这些运来了。”
                “他们多了重型器械,我们这边……损兵折将,这常山守起来便难了。”穆玄英皱眉道。
                李承恩沉默了一下,转头看他:“如今是没有上策,也没有中策,唯有下策了,这下策……再次出城突袭,将这些攻城重器烧毁。只是未必能有上次莫少谷主突袭那般大的胜算,也未必能活着回城。”
                他的话方说完,穆玄英已经没有一丝迟疑地单膝跪下对李承恩抱拳,“我愿前往。”


                19楼2015-11-08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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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情形十分紧迫决不能拖延了,李承恩将几个重要的将领召集到主将营里,开始商议夜袭之事,打算晚上立刻杀史思明一个措手不及。
                  李承恩将事情简单地向众将说明后,便在地图东西两边各圈了一处地方,思索了片刻道:“这次夜袭由这两个地方往后方的器械库突进夹击。东面五百人先杀入敌营,吸引狼牙军主要战力,西面三百人由穆少盟主带领,潜伏在这片林子中。”
                  他拿笔敲了敲地点,“等东面的人突入一刻钟,吸引了战力后,直奔武器库,务必要将攻城重器全部烧毁。”
                  他将计划简要地说完:“这次夜袭,东面战力谁愿领兵?”
                  李承恩环视众将士。
                  他手下一个叫林云峰的将领立刻抱拳请命:“末将愿往!”
                  话音未落,一旁的莫杀就道:“老子去!”
                  林云峰看了莫杀一眼,转头对李承恩说:“末将觉得此战不适合由莫大侠领兵,将军三思。”
                  莫杀嗤笑一声:“你倒说说,老子怎么不适合了?”
                  林云峰正色道:“末将怕莫大侠因为莫少谷主之事在战场上分心,导致西面三百人陷入险境,不能烧毁攻城重器。”
                  “老子也不怕直接就跟你说清楚了。你们不过是可救便救罢了,老子就是存了要趁此机会尽力救少谷主的意思。但是除去这点不同,你也别觉得老子和恶人谷的弟子们是轻重缓急都拎不清的蠢蛋。”莫杀冷笑:“就算把少谷主救下来,回不来又有何用?”
                  林云峰是个一板一眼的年轻天策,他不欲与莫杀争执,只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承恩等他判断。
                  穆玄英在旁边沉吟了片刻道:“李将军,我也觉得莫大侠带东面五百人比较适合。我相信他和我一样,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但是我也希望这次夜袭,能把莫雨救下来。”
                  林云峰还想说什么,李承恩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点头应允了:“好,就由莫大侠领五百恶人弟子,穆少盟主领三百浩气弟子,丑时出发,按照计划夜袭敌营。”
                  穆玄英离开主将营后,点了三百个浩气弟子,将事情一一说清楚,吩咐下去把准备都做好,便稍作小憩,待到丑时已经披甲整装,准备出发。
                  此时,整个营地静嘤嘤的,只有出发夜袭的两边人马在悄悄集结,篝火火光在一片寂静中映出许多安静地快速移动的黑影。
                  穆玄英不禁想起那一晚,他也是看着莫雨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集结将士出城埋伏史思明残部。
                  那时候自己站在角落,看到莫雨一身轻装简衣,英姿飒飒地坐在马上,伸出手,让马下的颜书廷给他号脉,而莫杀在旁边和颜书廷斗着嘴。
                  莫雨弯腰,低头浅笑着,对颜书廷说了一句“莫担心”。
                  现在想来,当时莫雨出征那一夜的情景,竟是难得的温馨,几乎都要让他鼻子发酸了。
                  在两个人分别的十年里,莫雨也有了属于他的亲近之人,而自己当时还为此吃了味儿,真是孩子气呢。
                  是的,那时候自己就是孩子气,被胜利冲击得头脑发热忘乎所以,一路追击史思明到隘口,让莫雨精心布置的埋伏功亏一篑,这才有了后面许多事情——
                  最后,莫雨没能回营。
                  就这屈指可数的几天,自己像一夜长大起来似的。
                  孩子气、不计后果的冲动、忘乎所以的亢奋、滥用的仁慈,这些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来说本无可厚非,但是这严重的后果却报在了自己心里最看重的人身上。
                  穆玄英不能不一夜之间成熟起来。
                  他必须变得成熟、有担当,并且果决,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穆玄英握紧缰绳收敛心神,这一次夜袭,只许胜,不许败。不但要胜,还要带他的小雨哥哥回来。
                  时辰到了,东西两边的侧面悄无声息地打开,穆玄英比了个手势,一骑当先策马出了城门,带着三百浩气弟子消失在夜色中。
                  穆玄英带着浩气弟子潜伏在史思明营地旁的林子中,他们屏息静气地等待着莫杀那边的信号。
                  没过多久,史思明营地忽然乱作一团,响起震天的杀戮兵戈喧嚣之声。
                  穆玄英隐在黑暗里,默默算计着时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史思明营地越来越混乱,许多狼牙军都被吸引到了东面的营地去,西面的兵力渐渐薄弱了许多。
                  到了一刻钟后,穆玄英忽地抬手,振臂高呼:“杀——”
                  三百浩气弟子便拔出兵戈,随他策马杀入敌营。
                  西面的兵力被莫杀引走了许多,穆玄英这三百人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也没有折损多少人,便一路杀到了史思明放置攻城重型器械的地方。
                  浩气弟子们掏出怀里的火石擦着,然后扔在了攻城器上。这些硬木制作的攻城车、冲撞车、云梯、攻城锥全都一辆接着一辆地并排放置在一起,因此不到一会儿,火势便一辆接着一辆地蔓延开来,器械营顿时火光冲天,把半边的天都烧红了。
                  穆玄英看目的已经达到,大喝一声,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往东面营地杀进去:“随我往东面支援莫杀撤退!杀——”
                  莫杀带着五百恶人谷弟子吸引了几乎大部分的狼牙军兵力,在东面营地苦苦战斗,一路往中部推进。
                  尽管恶人谷弟子们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骁勇善战者,这会儿时间长了,也有些支撑不住,正要出现颓势时,便看到穆玄英挥着重剑,带着浩气的人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从西边杀了过来,顿时缓解了莫杀他们许多压力。
                  穆玄英杀到莫杀身边,“事成,莫叔!我们去救小雨!”
                  莫杀一刀砍下一个狼牙军的头颅,“走!”


                  20楼2015-11-08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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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穆玄英待与李承恩说完了正事,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李将军,”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方才莫少谷主这是……”
                    李承恩自布防图中抬起头,看了有些局促的穆玄英一眼:“你何不自去问他?”
                    “这……总觉得他不会对我道来。”穆玄英挠挠头,方才莫雨便截断了他的问话,及时地扯开了话题,让他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穆玄英心内一阵烦躁。
                    “那我也无可奉告。”李承恩头也不抬,随口说道。
                    穆玄英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觉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到底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呢?
                    他犹自不甘心:“是有新的军情么……”
                    “嗯。”李承恩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军中为何未闻?”
                    “因为消息不曾散布。”
                    这下穆玄英真有些恼火了,他本来便是性子直的人,这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股脑儿就说了心里的不满:“将军既让我去问莫少谷主,可见并非什么机密之事,何以不肯对我说来?何以对军中隐而不发?”
                    “你和他似乎做了许多年的兄弟,莫少谷主的性子你还未曾摸透么?”李承恩研究着布防图,慢声道:“你想想,他这样高傲的人,有什么是不愿意让他人知晓的,又有什么会让他耿耿于怀?”
                    “他不想对外人道来之事,非必要时刻,必定也不会经过我之口说出;他想做之事,倘若可行,我自让他去做。”
                    这几句话一出,穆玄英顿时语塞,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什么是莫雨最不想让人知晓的事?
                    什么是莫雨最耿耿于怀的事?
                    可是莫雨自回来后,哪里有什么异样?
                    穆玄英脑子里仿佛给人哐当一声砸了一锤子。莫雨在他面前无恙,那就真的是无恙了吗?
                    莫名其妙增加的药量、身边没有一个侍从、颜书廷欲言又止的神色,林林总总,桩桩件件忽然都掠过眼前。
                    穆玄英心里没来由忽然便慌乱起来,他是不是……太粗心了些?小雨不说,他便真以为一切安然无恙?
                    “……可是他为何不与我说……?”穆玄英怔怔地问。
                    他以为自己与莫雨是最亲近的人,可现下却忽然发现,无论是莫雨自己的状况,还是他的心思,自己竟都一无所知。
                    当得知莫雨刻意对他有所隐瞒时,穆玄英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因看到颜书廷站在莫雨身边而泛起的巨大失落感,此刻又再度涌上心头,仿佛在他心上狠狠挖空了一般。
                    “有些事情,越是亲近,越难以启齿。”李承恩说,“不过这是你俩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搁下笔,抬头看着穆玄英,一字一句道:“我只关心一件事。常山好不容易守得固若金汤,只待援兵前来。现在岂可功亏一篑,被他由内而毁?”
                    “李将军,你这话是何意?”穆玄英回过神来,好半晌才消化了这意有所指的话。他盯着李承恩,先前的迷惘渐渐成了怒火,压着声音道。
                    “穆少盟主,莫雨早些年刚到恶人谷,血洗雪魔厅,杀了上百恶人之事,你可曾听闻?”
                    史思明觉得,遇上莫雨,是他这辈子里最晦气的事情。莫雨真是他的克星,只要一碰上此人,便真是次次折戟,简直让他在军中丢尽了颜面。
                    常山守军不过一万多,史思明前后两次带了数倍于守军的人马前来,花了将近大半个月,不但没攻下,反而折兵损将,武器粮草被烧了许多。
                    前些日子更离谱,明明已经将他擒在手中,反叫莫雨挟持了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浩气和恶人安然离开,简直叫史思明恨得咬碎了一口牙齿。
                    这事儿不日便叫安禄山知道了,就近调了一名叫阿喀纳的胡汉混血监军前来,把史思明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晚史思明就给气得吐了血,一病病了数日。
                    等差不多缓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将手上常山守军俘虏全部拉到阵前斩首,看着汉人的头颅滚了满地,鲜血染红大地,史思明方才觉得心里的郁气去了一半。
                    然而剩下那一半还是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不将莫雨除掉,是难咽下这口气了。
                    新来的监军阿喀纳是胡人男子强掳了一汉人女子所生的,在他还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那女子便被折磨死了。他父亲极端厌恶汉人,阿喀纳在他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十分的看不起汉人。
                    因为他极肖其母,根本看不出是胡人,便给自己起了个叫杨璨的汉名行走江湖,一直为安禄山发展江湖势力。今安禄山起兵谋反,便立刻恢复胡人身份效力狼牙军。
                    他对武林中的事情十分熟悉。看史思明擒了莫雨,侮他辱他,行尽欺凌之事,最后不但没有斩草除根,却被反噬一口,放虎归山,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
                    “雪魔王遗风的爱徒,恶人谷的少谷主,是你可以乱来的人吗?!”阿喀纳听闻这十来日,史思明绑了莫雨在阵前到底干了些什么,就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这净长肚子不长脑子的货。
                    “要不一刀杀了,要不就折磨致死!你还胆敢解了他绳子?”阿喀纳骂他:“你晓得雪魔王遗风是什么人,莫雨是什么人吗?你狗胆子怎么这么大?”
                    “老子哪里晓得!寻常之人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有力气反抗?”史思明粗声粗气地顶回去。
                    “他要是寻常人,还做什么恶人谷的少谷主?一谷的如狼似虎,都怕他怕得要死!偏你不知!你那会儿怎么不死他手上算了!”阿喀纳被他噎得一口气上不来:“罢了,这个暂且不提。如今他也回去了,常山又久攻不下,你作何打算?再拖下去,唐军就要回援了!”
                    “老子有什么办法!”史思明气恼地道。
                    阿喀纳踱步半晌,“天策的李承恩……确实了得。这常山守得固若金汤……莫雨也回去了……”
                    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去也有回去的好……常山从外强攻不下,便叫它由内而毁。”
                    “你是什么意思?”史思明道。
                    “你知道莫雨为何被江湖中人叫作小疯子吗?”
                    史思明摇头。阿喀纳真想拿手按了他的脸就往墙上撞:“你连对手都不清楚?打的什么仗?汉人有句话叫知己知彼,你真该学学。”
                    “行了,老子不耐烦听这套,你要说什么便直说罢。”史思明叫他骂得脸红脖子粗的,梗着声音摆摆手道。
                    “莫雨这人,身染奇毒,毒发起来状若疯癫,六亲不认理智全无。传闻五岁就屠尽亲人。而且此人极其心高气傲,既容不得半点欺辱,也容不得半点同情。”
                    阿喀纳说:“你知道他当年刚上恶人谷,在雪魔厅屠戮之事么?才十五岁的年纪,不过只言片语的侮辱,就控制不住大开杀戒,杀得恶人谷的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从此再没人敢对他半点不敬。”
                    “他极容易有心魔,”阿喀纳道:“你让他受了这等侮辱,他逃得出狼牙军阵前,却必定逃不出自己的心魔。我估摸着这会儿,莫雨离走火入魔只一线之差了。”
                    阿喀纳转着手中的匕首,镶嵌了宝石的刃柄在烛火下烁烁生辉,他脸上带着一些汉人女子模样,极其清俊,然而眉目中却有着咄咄逼人的嗜血之色。
                    他指尖抚过寒光闪闪的锋刃,唇角上扬,冷笑道:“那我来推他一把,帮他再做一回血洗雪魔厅之事吧!”


                    28楼2015-11-08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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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英吼完了那激动还没散去,整个人绷紧,喘着气盯着莫雨。
                      “告诉你何用?!”莫雨压低声音,语带怒气。
                      他从来不是脾性好的人,遇弱则柔,遇强则硬,穆玄英早把他性子摸得通透,平日与他撒撒娇,莫雨不说是事事有求必应,那也是温柔地纵着他。
                      然而穆玄英再坚毅,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又是个直性子,把事情憋着只会把自己活活憋死。
                      莫雨今夜三度甩开了他,甚至敢单骑而出直取敌营,整个常山却无人敢拦他。
                      所有人都怕莫雨在常山里忽然便被激得犯了疯症,于是城门大开,随他去赴死。
                      连莫雨都没将自己的命放在眼里,走得如此随意。
                      穆玄英既恨狼牙军的下作,亦恨莫雨不爱惜自己,盛怒之下,哪里还能控制得脾气和语气。
                      倘若穆玄英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或许还能让莫雨应对一二,但是被穆玄英咄咄逼人一番质问,莫雨此刻只觉得心中极端的冲动和压抑的狂躁再次席卷而来。
                      “你待如何?!”莫雨看他不说话,忍不住声音也有些拔高了,下颚微仰,眼眸半眯凶光乍现,甚至漾出一抹冰冷的微笑。
                      他日复一日被绑在阵前,耳听诛心之语,身受鞭打酷刑,可曾有人与他同在?
                      穆玄英,逼问的是心高气傲的他,最不愿意向外人道的自卑心思。
                      “我——我可以和你一道……”穆玄英大声道。
                      ——“与子同仇……”
                      他的剑愿为他而拔,他的箭愿为他射出,他的照夜白愿为他奔走疾驰,他的人更愿意陪他去闯千军万马,只愿——
                      “不必!”莫雨却截住他的话头,傲然以对:“哼,我莫雨——何需旁人伴我同行!”
                      砰——他话音刚落,穆玄英已经揪住他的衣衫,狠狠往后一推,将他整个人摁到树干上。
                      背部重重撞上粗粝的树干,剧痛让莫雨闷哼了一声,瞬息之间已被牢牢卡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莫雨,你给我再说一遍?!”穆玄英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挤。
                      莫雨皱眉,头抵在树干上,急促地呼吸。
                      穆玄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一些:“我们一桩桩地来说个清楚,小雨。我知道你心里恼恨,可是方才那样,直接便要出常山,你那是解恨吗,那分明是在寻死!”
                      “你既明白,随我出去作甚?!”莫雨猛地抬头。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狼牙军欺负我哥,难道我不该杀回去?!”穆玄英愤恨:“况且你这话,我怎的听着这般刺耳,你要我看着你死在外头?”
                      “小雨,他们做出那样的事情,那般对待你,我心中的恨,绝不比你少!”
                      “然后呢?!”莫雨看着他,似乎无动于衷。
                      “然后——?”穆玄英怒目而视,扣住莫雨的手腕,正想说什么,然而指尖摁在脉搏上,脸色却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你这内息是怎么回事?!怎么乱成这样!城墙上我便瞧着你不对劲,这个样子有多久了!那些药……那些药,你越吃越多,是压制你内息的对不对!装——你给我装——这么多天我竟被你骗得一点不知,还道你伤势恢复得如此好!”
                      他越说越难控制住心绪,气得整个人簌簌发抖,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质问的声音也愈凶狠。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这些事情你无需知晓!”莫雨偏过头,长发掩了他半边苍白冷峻面容。
                      他从小到大,心里都困着一头野兽,今夜,差点便脱笼而出。自己这些天里,对鲜血的渴望和杀戮的冲动已经渐渐完全占据他所有的思绪。
                      莫雨尚且十分厌恶痛恨这样的自己,每次毒发,只恨不得有多远便离穆玄英多远!
                      他不怕生之艰难坎坷,亦不怕死之冰冷苦痛。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然而他唯独害怕展露软弱,唯独恐惧手染亲人之血!
                      穆玄英想的却不是这些,他钳住莫雨的下颚,将他的脸拧过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腾出的一只手遥遥指着远处此刻正围着篝火狂欢的将士们,咬牙切齿。
                      “他们——常山守军……不过是李将军为求快速占领此地而点的杂军。浩气、恶人、天策……这些将士,门派各异,阵营不同,尚且能够并肩作战、同享悲喜、共历生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而我和你——乃最亲密的兄弟,自小相依为命,情谊比之他们,更深一筹,你却将我屏退于生死之外?!”
                      “……”莫雨被他接二连三的愤怒咆哮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穆玄英。
                      穆玄英端方俊朗的脸上交织着愤怒、悲痛和无奈,倔强地看着他,以近乎逼迫的姿态,固执地要从莫雨那儿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们,像以前那般,坦诚相待,共同进退,不好么?”
                      “毛毛……”莫雨的心荡了一下,几乎要软下来的时候,脑海中却倏地闪过许多浮光掠影般的片段。
                      最开始是方才穆玄英不管不顾地追着自己单骑跑到阵前;
                      随后是自己前些日子毒发癫狂,在崖底醒来,便看到穆玄英躺在自己身边;
                      继而又是枫华谷他义无反顾纵身跳下悬崖;
                      最后是十多年前稻香村大侠墓前年幼的自己疯魔难控,头痛欲裂,满手鲜血,尸骸遍地。
                      他跟在自己身边,总归是危险至极的。
                      难保哪一天,又因自己丢了性命;
                      难保哪一回自己病发,失手伤了他。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莫雨想着这些,心口犹如压了千万斤的巨石。
                      那巨石压着他,顶着他,让他连气也喘不过来,那种癫狂的杀戮渴求又密密麻麻地攀满他全身,渗进他的血肉里。
                      “……用不着……”莫雨冷汗涔涔,一把甩开穆玄英握着的手,半晌沙哑着声音挤出几个仿佛被砸碎了的字:“给我……滚开……!”
                      穆玄英脑子一下便炸开了,握紧拳便挥过去。拳风凛冽,莫雨要避开,却被穆玄英以左手按住胸口紧紧摁在原地,于是他只好反射性地偏头闭上双眼。
                      然而他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疼痛。
                      莫雨睫毛轻颤,最终还是睁开了双眼。
                      穆玄英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戛然停在他的脸颊边。
                      ——“与子偕行……”
                      “好……”穆玄英沉默半晌,哑着声音:“……我滚。”
                      他终于收回高举的拳头,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走向火光通明热闹喧嚣的营地。


                      35楼2015-11-08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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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穆玄英提起一桶水高举过头,手肘一弯。
                        哗——
                        冰冷的井水从桶中倾泻而出,厚重的水幕砸下来,把他淋得整个人湿哒哒的,活像从水里捞起来。
                        穆玄英扔掉木桶,大力地甩甩头,把水珠甩得满天乱飞。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解气,于是弯腰将桶扔回井中重新打了满满一桶井水,哗啦啦又全往自己头上浇。
                        这两大桶冷水浇下来,没将他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火浇灭,倒将他整个人都淋蔫了,耷拉着手脚,呆愣愣湿漉漉地站在井边发呆。
                        一副丢了魂可怜巴巴的样子。
                        “阿嚏——!”
                        虽是夏天,可夜风凉飕飕的,这一吹,穆玄英冷得浑身就是一抖,抖完了接着就是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浩气的少盟主,你这是在干蛋呢?”
                        穆玄英这地方,可谓是整个营地里前不着村后不到店的偏僻地儿。
                        他人是气糊涂了,却没忘记偷偷找个角落躲起来再撒气。
                        可是再旮旯的角落,那也不是四面围城密不透风,多走两步拐个弯,就能看到大好晴夜里,落汤鸡似的穆少盟主了。
                        穆玄英被人撞破,吃惊回头。
                        有个扛着酒坛子的丐帮,撇着腿,松垮垮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兴奋得冲了脑子,在冷静吗?”
                        穆玄英认得这人。
                        他老是往恶人营地跑,不能说每个人都面熟吧,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恶人弟子,穆玄英都认了个七七八八,名字能跟脸对上号的也不少。
                        比如只喜欢用重剑的藏剑;
                        比如念经像爆粗话的大师;
                        还有这个爱隼如命的丐帮。
                        “你的隼呢?”穆玄英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看了眼他空荡荡的肩膀。
                        “放风。吃饱了让它松动松动去。”郭小川说
                        “你要不也来松松腿脚,来两局?”穆玄英甩了甩手。
                        他与莫雨方才不欢而散,有气没处发,有劲没处使,直接便跑到了演武场,想找些人来拳头对拳头,扎扎实实地打一场。
                        然而这夜大家都狂欢而去,偌大的演武场空无一人,只有“天”字战旗在夜风中寂寞地飒飒飘扬。
                        他正愁着呢,就有一个撞上门来了。
                        恰好这个叫郭小川的,就是个好战分子。
                        “那敢情好!”郭小川听他邀战,立马眼睛贼亮贼亮地摩拳擦掌。
                        他想揍穆玄英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小耗子,整天有事没事的往恶人营跑,蹦跶得欢还不许拦、不许骂、不许打,看着很膈应人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演武场,也不要武器,穆玄英脱了碍事的外衫,又把所有头发都扎高,挽起袖子就和郭小川打上了。
                        郭小川最犀利是拳脚功夫,穆玄英虽然练的重剑,但是拳法也没有落下,你来我往,拳拳生风,一时间打了个半斤八两。
                        不过交锋一久,穆玄英便落了下风。
                        他心烦气躁,敌不乱我先乱,空门大露,结结实实吃了郭小川一拳,被他敦敦敦地打到小腹揍翻在地上。
                        “不打了。”他索性便捂着肚子赖到地上不起来,喘着粗气干脆利落地认输:“我输了。”
                        反正他的初衷不过是泄泄心头火气,输赢倒是无所谓了。
                        “没意思!”郭小川意犹未尽:“我还没打够。”
                        “点到即止。”穆玄英捂肚子:“痛死我了,你下手够狠啊。”
                        “还能喊得出疼,那是没什么大碍了。”郭小川不以为然:“赶紧的起来,再来一盘?”
                        “起不来。”穆玄英无奈:“你们丐帮揍人能把人痛死,有点儿自知之明好么?大家看到你们都绕着道儿走了。”
                        “你一个老爷们,被揍个一两拳就嚷嚷着痛,有意思吗?”郭小川很不屑:“浩气盟的小崽子都这么娘了吧唧的?”
                        “痛了就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穆玄英翻了个身,摊开身子,看着夜空,喃喃道:“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彻底的被莫雨蒙在了鼓里。
                        郭小川看了穆玄英一眼,十分鄙夷:“不喊痛的,未必不痛;喊痛的,却未必真痛,我看你就没被我揍出内伤。”
                        穆玄英想的是自己的兄弟。
                        郭小川想的则是自己的弟兄们。
                        轻伤不下火线,缺胳膊少腿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露一丝怯意。
                        穆玄英哪有他想的这么多,现在满脑子都是莫雨让他滚。
                        “痛却不说,旁人怎么知道?”
                        “伤没伤,痛不痛,你看不出来吗?”郭小川说。
                        两个人一问一答,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件事,牛头不对马嘴,竟然还能对上话。
                        “旁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哪能事事知晓?”穆玄英想起莫雨那藏得滴水不漏的心思,心里又窝火。
                        “那是你没长心眼。”郭小川轻飘飘下了个结论。
                        “我还不够长心眼吗!”穆玄英差点没喷他一脸血。
                        他的心都恨不得长莫雨那儿去了,还是打小就那样的。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郭小川莫名其妙,捡起扔地上的酒坛子,“真不打了?不打老子可走了啊。”
                        穆玄英不吱声,他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郭小川切磋赢了心满意足,也不在意他这点无足轻重的忽视,翘着尾巴大摇大摆就走了。
                        穆玄英在地上翻了个滚,他身上又是汗又是井水,就没有干透的时候。
                        他和郭小川扎实地打了许久,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这下可真是连生气都使不出力气了,心里剩下的,便只是无限的难过和伤心。
                        莫雨那句“你滚开”真是把他伤得遍体鳞伤。
                        越是亲密的人,只言片语越容易伤得狠。一刀子扎他心口,穆玄英也许都没觉得这么撕心裂肺。
                        穆玄英渐渐就觉得疲惫不堪。
                        身体累,心也累。
                        他是浩气的主将,在常山的浩气弟子那么多,全都仰仗着他,可他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穆玄英闭着眼赌气地想,自己一颗心都捧到了他的面前,他以后再也不去管莫雨了,也不会再自讨没趣地去关心他……
                        哪有这么当兄弟的呢……
                        他仰躺着,天空一轮明月高悬,风清月朗繁星闪烁,意外的一派宁静安详,丝毫感受不到战乱时烽烟缭绕的杀意腾腾。
                        穆玄英思绪纷乱,也不想想什么别的,整个人都在神游太虚,只睁着眼睛虚看斗转星移。
                        远处营地熙熙攘攘,歌声悠远模糊地钻进他的耳里。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岂曰无衣……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不喊痛的,未必不痛;喊痛的,却未必真痛,我看你就没被我揍出内伤。”
                        “那是你没长心眼。”
                        冷风吹过,穆玄英打了个战栗,猛地扎醒。
                        莫雨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真的清楚了吗?!
                        穆玄英惊了一身冷汗,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二十多年来,他们碰上的危险,生死时刻何曾少过?
                        莫雨何曾嫌弃过他这弟弟?何曾当他是累赘过?
                        把自己摒于局外,是真心实意还是口是心非?
                        这暂且不说。
                        莫雨那么严重的内息混乱,自己怎么能扔下他就走了个潇洒呢?
                        穆玄英一骨碌爬起来,心里的委屈生气瞬间就成了漫无边际的不安和担忧。
                        他虽然是个直性子,但是他不鲁莽。
                        十年前他怀疑杨十六是“害父仇人”,恨得咬牙切齿还能耐着性子去把事情调查清楚,现在不过是跟莫雨吵了一架,气发泄完了,人也就冷静下来了。
                        穆玄英身上还是湿湿冷冷的,衣服都黏到了皮肤上,冷得风一吹就猛打哆嗦。
                        他闷头往自己营地跑,手脚利落地梳洗了一下,又换了套干净的衣衫,脚不沾地就奔恶人营地去了。
                        但是跑了几步,觉得不妥,转了个身又往颜书廷处赶。
                        不管莫雨什么态度,先闹清楚他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再说!


                        36楼2015-11-08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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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
                          穆玄英手里杯子摔碎的清响打断了莫雨的话。
                          他掌风拂过,熄了那点火光,黑暗里扯开莫雨揪着头发的手,把他紧紧抱了个满怀,直接压倒在床上,“是我!”
                          “你身边的是我!不是狼牙军,也不是你恶人谷的弟子,更不是常山的将士。是我!小雨……”
                          莫雨惊醒一般,睁大眼睛。
                          穆玄英把他的头使劲往自己肩窝按,压着声音:“你在我这里用不着害怕,因为我是毛毛!也用不着逞强,因为我是你弟弟!更用不着害怕发疯错手杀了身边人,因为我是穆玄英!”
                          “小雨,你看看我啊!你弟弟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他现在和你势均力敌,是浩气的少盟主,是浩气的主将!所有你憎恶的事情,害怕的事情,通通都不会发生!”
                          “……”
                          “所以安心睡,小雨哥哥。”
                          莫雨抱住穆玄英,“……毛毛……”
                          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直到他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全用到抱穆玄英为止:“我……毛毛……毛毛……”
                          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滑落,没入他一头铺散的发丝里,只一点点就带走了他心里彻骨的寒凉。
                          穆玄英等他稍稍冷静下来,利落地蹬掉靴子,抱着他滚到床上,利落地脱了外衫扔到一旁就黏到莫雨身边。
                          两人身体贴着身体,脸贴着脸。
                          穆玄英把莫雨带着寒气的手拢在手心捂着,黑黝黝的营帐里,他看到莫雨拿带了点水汽的清亮眼睛看着自己。
                          他去抹莫雨的眼睛,“闭眼睡觉,我陪着你。”
                          等手拿开时,莫雨已经闭上眼了。
                          “……用不着你陪……”他喃喃说,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穆玄英。
                          “说什么呢?”穆玄英贴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他的长发撩到颈后去,然后人就半撑起身子,越过莫雨,低头看他笑着说:“一起睡你别扭什么,跟小时候有何不同?”
                          说着又平躺下,一手拦到莫雨腰上把他整个人都往自己怀里拖。
                          莫雨半眯着眼睛不晓得在想什么,背后贴着穆玄英结实温暖的胸膛,最后终于闭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感觉闭眼闭得如此踏实了。
                          他在常山,身边是相依为命的兄弟。
                          莫雨本来就是极困倦的,只是一直硬撑着撑了许多日,这心一安,闭眼没多久竟然就沉沉睡去了。
                          穆玄英在他背后,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神色有些复杂,终于在确认莫雨已经安然入睡后,他也闭上了眼。
                          这一回,莫雨梦里没有狼牙军,也没有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梦到了夜色里烽烟缭绕,猎猎火光中,穆玄英挡在前面,拉弓满弦,直指敌营。
                          箭如流星。
                          穆玄英转了马头,对他伸手:“小雨,回去了。”
                          这一觉竟然罕有地睡到了天亮。
                          穆玄英睡得模模糊糊的,被营地里的声音吵醒。
                          一睁眼,就看到莫雨面对他蜷着,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怀里,眉心舒展,眼底下是一片疲倦的阴影,呼吸绵长匀称。
                          他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就胀满了酸涩和柔情。
                          莫雨从来不会背对着营帐幕帘睡觉,可是在他身边时,竟然不自觉地翻身向着自己,拿背对着幕帘。
                          这种不经意间完全的交付,让穆玄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责任。
                          还有说不出的喜欢。
                          营地越来越喧闹,莫雨这下也醒了。
                          莫雨醒的时候,还伏在穆玄英怀里,吐息间热气烘烫着他的胸膛,直热到穆玄英的心里去。
                          “毛毛。”莫雨的声音有点干涩,少了点清冷,多了些晨起的沙哑慵懒,勾得穆玄英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心里就漏跳了半拍。
                          他还半睡不醒的,眼睛睁了睁,长久的失眠让他深睡醒来倦得不行。
                          穆玄英伸手去捂他耳朵:“再睡会儿。”
                          耳边被捂住,喧嚣的声音小了很多。
                          那一刻仿佛安静得全世界只剩下他俩。莫雨还没回过神,怔愣愣地看着他。
                          穆玄英被他盯得整个人几乎燥热起来。
                          莫雨睡暖了的手摸到穆玄英颈脖上那条小伤痕处,那是昨天晚上被他划伤的。
                          “痛吗?”莫雨问他。
                          穆玄英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吞咽了一下,“不。”
                          莫雨忽然轻轻拂开他贴着自己耳朵的手,凑过去低头,像小时候那样伸舌舔了舔穆玄英的伤口:“对不起……”
                          穆玄英的视线里全是莫雨的发。
                          冰凉的发丝簌簌散下,贴着他的脸,鼻息里是他的味道。颈脖敏感的地方被柔软湿腻的舌头舔了,麻得他半边身体都要软掉。
                          “……小雨……等、等等……”穆玄英心都要撞出胸膛了。
                          “嗯?”莫雨躺回去,闭上眼睛:“……我再睡会儿。”
                          话完了,莫雨贴着他胸膛很快又睡着了。
                          穆玄英一动不敢动,瞪大了眼睛,胸膛不断起伏着,心如擂鼓,那砰砰砰砰的声音轰了他满头满脑。
                          他除了自己的心跳,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那声音之大,穆玄英觉得能把莫雨吵醒。
                          不过也就是他以为而已。
                          莫雨到底没有真被他吵醒。
                          良久,等心跳稍稍减缓,穆玄英已经大汗淋漓了。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抱着莫雨, 晨勃了。


                          39楼2015-11-08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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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楼2015-11-08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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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楼2015-11-08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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