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地为桥，引你渡水近青山。
*短篇已完结。

一、
我走过洞庭的烟波千里，扬州的明月二十四桥，大漠的落日长河。寒山寺的夜半灯火，仿佛冷雨中的可望不可即的温暖。窗棂下的黄昏枯藤纠缠错生，怀抱外的荒村冢上哀弦拨动。那青山如黛，仿佛还如昨——只是一夕梅树下你的诡辩，便轻易逐我出师门。
残阳诡垣，我流浪了啊，半世逍遥红尘。花开花落又轮回也没结果，苔上新雪告诉我你没归来过。
论剑台上，依依飘雪覆过蜿蜒土花。举杯与影共酌，酒未沾唇，无由先醉。剑气飞虹，寒风吹碎孤寂。静夜中似有碎片如雪，如飞屑，纷纷，覆盖了眼前江山。歌声在云端，似有似无，恍惚于梦中。
那便梦罢，一梦数十年。

二、
天宝五年，江南姑苏。
那日的江南，轻寒初初吹落了霜红，但人间的春光仍明晃晃地闪烁在微翘的钗头。衣香鬓影，偕着画扇合坠，纷乱在如星烟火，紫姑灯烁，鱼龙旋舞的繁华盛景里。或在那烟雨西湖，蓬舟动莲的畅然中，听那远寺的梵唱杂着黄老经典。素水如镜，远山外的远山更如眉妩。柳华衰残，数度被繁华的碧波吹起。
这是盛唐的天下，于我一个小乞丐来说只是虚幻的浮华。
我狂奔于小道之上，口中咬著一个大白馒头，无料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屁股坐到冷硬的青石板上。
我抬起头，眼中带着惊惶。眼前人与这雪一般，寒气环绕。只是那眼中，却流出淡淡的慈悲。从未有人对我流露过这种眼神。我似见那夜的楚雨，遥远的洛浦，你眼中流淌的清泉，有一种让人沉溺一生沉溺的温暖。
言儿，这是我的言儿。
这一撞的工夫，身后追来而来的人便追赶上来，双手钳住我的肩膀称要报官。
我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头上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他也只是饿坏罢了，放了他吧，这馒头钱我替他付了。”
他护下我去，替我给了馒头钱，那些追来的人才作罢。
我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莫名，有些纷乱。他又给从腰上解了壶温酒送我，无言便转过身，欲离去。我伸出手拽住他那绣着雅致竹叶暗纹的衣袖，不顾手指绞得疼痛，大声道：“师傅！带我走！”

四、
天宝十五年，大唐天下。
安禄山叛变，惊破了盛唐的残梦。繁华转眼破败。
我提着剑从层层雾气中走出。青锈色的剑身上流淌下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那都是最最滚烫的鲜血，还带着初时溅出的灼热，如一痕痕丑陋的烙印，烫伤剑指下的白雪。
脑海里泣号纷乱，一张张面孔飞过，根本记不清有多少北降已否的人死于剑下。有一个声音在泣号中坚定如铁如冷硬如冰：“杀！”
那时的我，如面目狰狞的嗜鬼夜叉，吞噬的却是许多无须有的罪孽。
前面昏暗的光影被几个闯入的影子搅动。我游离的步伐顿了顿，然后倏地抬头，冷眼看着出现的人。
自我挣扎了许久，眼前才渐渐变得明朗。剑从无力的手脱落掉地。一声刺耳的铿锵，把我拉回到冰冷的事实前。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喃喃地唤了一声“言儿，我......”后，再也支撑不住地昏倒在了地上。
我只想守家卫国，未料杀得失了心性。

五、
入了夜后，三清殿门前异常清寂。往日的辉煌灯火都熄灭，只有阑珊几盏残灯，在寒夜中发出幽幽微光，照不亮幽深的角落。
夜深更冷。
我与他对立在梅花树下。我很安静，等待着他最后的审判。
“你下山罢，今日起你我，便不再是师徒。”他很平静。
我抓着他的手，难以置信。安史之乱爆发后，我心心念念着要下山，他说什么都不答应。可到了如今，他非但没有因为我违了门规杀了我，反倒要赶我下山。
“走罢。”他一甩衣袖，转身便离开了。
我在雪中站了很久，脑中一片杂音。抽痛不已的心自我度量着，是不顾一切死在他的手下，还是离开投军？
最后，我还是下山了。
去救你爱的这大好山河。

六、
宝应元年，我在战场上身负重伤。我那时以为，这一生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我终究还是活到了今天。我醒来的地方是一处竹林，四面寂寥，我找寻了许久。也未曾发现有人的身影……
广德元年，八年纷乱，安史之乱结束。山河依旧，壮景犹在，却不知道多少人骨肉流离，死于非命。
我回到华山，受尽白眼，只为能再见他一面，最后却得知他早在我离去的第二年也被逐出师门去了。原因是包庇我。一去累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时的天下那么乱，言儿，你会去什么地方呢？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又下了山，去了很多他以前喜欢的地方。走过他也许走过的古村、古渡口，极力看那点点白帆上的每个身影。西市寻春东市柳，朝与同歌暮同酒。那年我赠你的梅花，还斜簪在洛阳。九重宫阙，十里长安，那香一阵一阵，绵绵不断，铺满了古道，直抵了嵩洛。

七、
如今，酒凉了去，只愿长梦不醒。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言儿拿了一条长袍披在我的身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有我的倒映。我以为还是梦，但这不是梦。可也许就是梦……
我握住他的手，“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为师一直在你身边。”他替我理了理额头上的乱发。
“我不会再离开了，也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将我牵了起来，我将他抱进怀中，用力地嗅着他颈间的清香。他带着我离开了。
这江湖之大，我们定要携手去游个遍。

八、
翌日清晨，上山扫积雪的小童发现了趴在石桌上，身上盖满了厚重白雪的姜山师叔。小童伸手摇动师叔的肩膀，那具冰冷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再无生命迹象。再一探，师叔的气息果已断绝。小童泫然替他拂去了身上的白雪，才看清他的脸上原来是带着笑意的。
小童想，他定是见到了师尊。华山上下都瞒着他一个事实，师尊在宝应元年的时候，已经伤重逝世了。
小童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为他颂起了道法。

END。

艾特小伙伴。
@小箪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