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委托
眼见着西边地平线上只剩了一线紫霭,卫野和天晴总算是到了那几间房舍前。
“六月千帆?”卫野抬头打量着门口的招牌。这里看样子也是家邸店,只是着实太寒酸了些,莫说霉斑点点的墙壁和看上去稍一用力就能卸下来的门,就连挂在门上的招牌也只是用毛笔草草书就,随意钉上,那木板都已裂开了几条缝,在暮色中看上去摇摇欲坠,卫野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头,想着这招牌会不会掉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邸店呐,”天晴的语气依旧是轻快的,只是轻了些许。
“一会进去了,千万当心着点啊,卫将军。”下一句话出口,已再无半分戏谑的意味,声音也低到近乎耳语。尤其最后一声“卫将军”,竟无故使得卫野的心提起三分。
身前天晴已伸手叩门,微屈起手指在那门板上看似杂乱地轻敲,未及他的手放下,已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门内是个三十多岁模样的妇人,一袭淡青色交领襦裙,微施粉黛,眼角不经意流露出沾染了世俗的风情。
“不留云,真是稀客,”嘴上这样说着,她眼里却并无半分惊讶之色,也不见殷勤,“今日还带了生客?”
不留云?卫野听得一愣,才注意到天晴不知何时把长刀拿了出来提在手上。
“嗯。”天晴面色不改。那女子微微侧身让出一个空隙,天晴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卫野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那女子扫了门外一眼,很快关上门,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卫野,眼底一抹异样闪过。
卫野默默环顾着屋内。这家“邸店”内外风格倒并无什么不同,一样地……寒酸。十几张桌子密密麻麻地挤在屋里,几乎每张桌子边都坐了人;西边墙上有一扇不起眼的门;南面似是厨房,可以模糊地看到堆放着的一些东西。已是傍晚,墙上的烛台里零星燃着几根蜡烛,整间屋子都被蒙在昏黄里。
卫野瞅了瞅墙上的小窗,觉得就是白天这里也够呛能亮堂起来。
“柳娘,两壶桑落。”天晴领他随意挑了一张桌子坐下,长刀放在桌上,转头一声轻喊,那开门的女子很快就端了两个酒壶两个酒盏过来。
“您请。”仍旧是看着客套实则不见殷勤的语气,那个叫“柳娘”的女子放下酒后便施施然离开,脂粉香气绕在空气中。
“柳娘当年可是明月楼花魁呐。”天晴提了那银色酒壶往杯中倒了半杯酒,端起来缓缓晃动,无色清澈的液体漾出盈盈波光。
“哈?”卫野还是不太接受他这种飘忽的交谈风格。
“也是叱咤风云十数载的一刀断喉。”
下一句话瞬间就由轻松自在的闲聊转入了刀光剑影,卫野略惊诧地抬头,看到天晴冰凉的眼睛。
“噗嗤……”天晴笑了出来,“别这么惊讶啊,柳娘很久不跟人动手了,她现在只是专心当线人而已。”
“明白了吧,卫将军,”他的声音仍旧是轻的,“这里,是赏金猎人的‘蛛网’啊。”
——赏金猎人,接受雇主的一切委托,小至寻物,大至寻仇,只要付得起钱,总能达成目的。
“只凭官府的通缉令,大部分赏金猎人都得饿死,”他的声音低到只有卫野能听到,“所以,总得有个地方让咱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人找活儿啊。”
——“蛛网”,赏金猎人的聚集地,交换信息、寻找委托的场所。
——这里有蛛网一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信息经过每一根“蛛丝”被传递到赏金猎人手里,委托人与猎人经由线人牵线见面,任务完成,赏金到手后各走各路,再无牵涉。连线人也不一定能再找到某个猎人。
“不过,”天晴话锋一转,“要是哪里都有卫将军这样逃婚出来的冤大头,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啊。”
能不能别提这事了!
“所以,你就是来找委托的吗?”卫野终于觉出了点什么。
“不全是,”天晴单肘支在桌上,“应该说‘我们’是来找委托的才对。”她刻意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清晰。
“啥?”卫野呆了。
“不是都问过你要不要转业了吗?”天晴脸上又换上了猫一样的笑,“现在才后悔晚了一点啊,刚才柳娘说的‘生客’,就是指刚入行的赏金猎人哦。”
卫野觉得自己被人卖了。
“卫将军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呐,诸如这里的行话什么的,”天晴的笑意加深,“点桑落酒是暗指寻找委托,竹叶青是委托完成,至于赤泥印,就是放弃已接下的委托咯。”
老子现在点赤泥印可不可以……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着喽。”他仍旧转着酒盏。
好吧,等着。
不是说柳娘是“一刀断喉”吗?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刀下亡魂。
“等等,你先告诉我‘不留云’是怎么回事?”卫野忽然想起什么。
“就是它啊,”天晴朝桌上的长刀一扬下巴,“这里不能以真名相称,多数时候都是以兵器名作为代号的。”
这把刀叫不留云啊。卫野目光扫过被磨损了些许的刀鞘。
等啊等啊等啊等……
“楚公子,请入内室商谈。”约摸两个时辰,卫野头都快磕到桌上时,先前不知道哪里去的柳娘鬼一样出现在桌边,吓得他差点带翻桌子。
“呵,有活儿了。”天晴轻勾嘴角,抓起不留云,起身朝西面那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卫野起身跟上,莫名地有些兴奋。
虽然好像被卖了……但是这地方着实有趣。
六月千帆,赏金猎人,委托。
或许真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