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朝阳并没有抹去战争带给古城的伤害,虽然日军只是轰炸了几处零散的街区,但是所到之处无不残败。受害地区的浓烟十几里内一览无余,如果停下来仔细感受,还能在拂面的微风中察觉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把伤员抬到那边去,我集中处理一下。”尤金对那些护士嘱咐道。从凌晨开始医院伤员的增加就没断过,他已经救治了四十多个病号了。乐佩也是忙里忙外,没有办法,医院的人手不够,她和丈夫只能辛苦一点。
“亲爱的,我们没有麻药了!”乐佩在几日繁忙的工作的摧残中没有了往日甜美的笑容,只是木讷地救治一个个流血疼痛的病人。当她发现麻醉药用完了的时候丰润的面庞上才有了一点表情,惊讶、慌张才表露了出来。
尤金听到妻子的话也是一惊。他们两口子看着浑身是血的病人在伤口感染的刺激中痛苦地呻吟,那些绝望的哀号声像一双双干枯狰狞的手抓痛了他们的心。本来医院的麻药就不多,供应几百位重伤病人就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现在是战乱的非常时期,进口药物更是艰难,又难保不会有新的病人。情况的危难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十几位外籍人士在金陵女子大学的会议室召开会议。他们都在担心空袭的事,昨晚的惊魂时刻让他们心有余悸。“他们怎么还不来?”红卷发女一边看表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她是梅丽达,整个女子大学的主任,艾莎的顶头上司。“再等等吧,”艾莎手捧一本书,安静地翻阅着,“他们夫妇那么忙,昨晚空袭,肯定有很多伤员。”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乐佩尤金身穿染着血污的白大卦站在门外。尤金忽视了所有人惊异的眼神,径直走向杰克。完了,议室中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默念。杰克和尤金可是不睦已久啊。
“你怎么不喝茶呀,”一向不喜德国纳粹的尤金提起杰克的茶杯,“是不是中国人泡的茶不合你的胃口。”说完,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杰克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喝完自己的杯子。哼,真是幼稚。
“尤金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大家都不容易,您何必呢?!”艾莎合上书,站起身,不满地指责尤金。她不希望委员会还未成立,自己人先闹起来。尤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合目养神,根本没有理会艾莎的意思。
“对不起,艾莎小姐,我的先生很累,脾气不好,今天已经有17个孩子死在我们医院了。”乐佩双眼中全是疲惫,“有一个孩子肠子上有九处穿孔,我们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给他做手术。可怜的孩子,哭爹喊娘的,但是最后还是死了。”
室内的气氛冷滞下来,这个沉重的消息无疑是一支残酷的制冷剂。“那我们更有建立安全区的必要了。”艾莎打破沉寂,“我已经向中国政府申请了,蒋委员长也同意,只是安全区得不到日本政府的承认。”他们当然不会承认,这会坏了他们的好事。
“那我给希特勒元首致份电报请他出面让日本承认。”杰克一向把他们的元首当作信仰,这是一个纳粹党员应该有的思想。“去你的希特勒!”尤金吼道,“你觉得你们的虎狼头领会撇下盟友来帮助我们吗?笑话!”
杰克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回击却被清脆的声音打断。“我们不是来吵架的,是来解决问题的。”艾莎拿出了一张南京城地图,指着上面用红笔标出的占城八分之一的区域,“这是安全区的范围,若有不同意见日后再议。至于委员会的主席,我推荐,杰克先生。”杰克?!看见大家不理解的神情,艾莎又解释道:“杰克先生是德国人,而德军是日军的盟军,有他出面,和日本人也好沟通,要知道他们不承认安全区,必须有一个可以让他们信服的人做我们的代表。”
“艾莎小姐别这么说。”尤金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很僵硬的弧度,“您也知道德日是盟友,您敢保证他杰克不会和日军勾结?您敢保证他不会联日打压安全区?”杰克被他挑衅的话语激得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尤金,你放尊重点!”真是奇怪,他为什么总是跟他过不去,难道只是因为他是纳粹党人?他为什么那么恨纳粹人?杰克此时真想骂这个侮辱德国的尤金一顿,但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尤金瞥了一眼发怒而欲言又止的杰克,脸上闪烁着胜利的神彩:“怎么了,杰克先生,难道我说错了?你们纳粹党不一直都很团结吗?”这“团结”的含义可是够丰富的,他明摆着就是不信任杰克,认为德国人都是见利忘义冷酷无情的独裁分子。“尤金,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乐佩可坐不住了,她受不了丈夫的刻薄话,尤其是丈夫攻击自己人的时候。如果杰克的夫人在场,那场面一定会更尴尬。牙仙快人快语,如果听到有人这么说她丈夫她定会再谩骂回来,所以每当杰克因公与尤金有来往,他都会让牙仙待在家里。
艾莎先给了乐佩一个水晶般的笑容,表示感谢,然后明眸一转,眼里多了些期待:“杰克先生,是否接受委任?”
艾莎秋水般冰蓝色的双瞳消散了杰克心中的怒火,他刚才有点失态,对吗?握紧的双拳泄了劲儿,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清晨才见到被轰炸的南京城,那凄厉的场景他也许一辈子也忘不了,人性的黑暗面就这样真实地烙在他的心底。他可能是使日本承认安全区的唯一人选,他有必要承担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