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锁对长恭的追忆
那之前他救过我多次,他的气息温暖绵长,虽然他的面具是狰狞可怕的,那一双明眸却那样的熟悉,仿佛是我曾经很重要的朋友,失散了很久。
当面具摘下的那一刻,我的心沉醉了,那微笑的明眸如一池深水,淡淡的笑意就像春日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我十七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绮丽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我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他就是高长恭,我的初恋。可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逃亡,它使我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拥有了那种诱人的被称做藕断丝连的甜蜜心情。我爱洛阳,因为他的存在。
我第一次自觉地对命运发出如此任性的旨意。我怀揣着飞蛾扑火一般的莽撞坠入爱情。长恭就等于快乐,等于我的生活,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动用全部智慧和想象在脑中反复演绎着这个迷人公式,直到那一天。
我问他,“殿下就好像一个我曾经的朋友,失散了很久。”我还记得他脸上复杂的表情,那迟疑的,一点惊喜又带有更多懊恼的表情。
他对我说:“还没认识我的人,就想揣测我的心了,”他那时嘴角浮着一抹不以为然的有些奚落的笑容。“你知道爱情意味着什么吗?爱情意味着长相守,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她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炙热的心灵,缺一不可。不论她面对的有多么强大、巍然,是神明,还是地狱;爱情是不会屈服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第一次关于爱情真谛的启蒙长着这样一副复杂的、忧郁的、甚至于求证的面孔。它本身应是优美而深情的,伴随着温暖的体温和柔软的鼻息……他那脸上让我陷入爱情的迷一般的诱人神采,从此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疏离。
后来,我以为他是为了郑洛云,那个倾城的女子。他为她做的花架,那些精心的设计让我感觉到了他绵绵的心意。我的心陷入了痛苦和迷惘中,我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可是那场大火,让我彻底的明白了一切。长恭,再见,我的心伤得很深,即使那是在意料之中,可是生死关头的那种盼望与失望的感觉,并不是一个道歉和一个解释就可以忘却的。
而宇文,他始终守在我身边。我应该珍惜他。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长恭来到我面前,向我诉说了他的端木怜,以及他对于我内心的挣扎。我非常的惊诧,我的心中似乎有一抹熟悉而遥远的记忆嗅觉被唤醒。然而,我又想起了宇文邕,这个深情的男人。我的自尊与骄傲让我不愿做别人的替身,即便那个女子与我那么相像,也不行。想到长恭为了她对我种种的误解与伤害,我就心如刀绞。我把自己所有的情绪掩盖在了平静之下,长恭,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了。不管是因为谁。
可是我的心呢,它却还在战栗,因为这个曾经赋予我最初柔情的男人。我仍然没有忘记他,我懊恼得想,不行,要彻底的忘记,因为他和宇文相反的立场,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刻意的忽略自己对于他的愧疚与留恋,嫁给了宇文邕。他的结局之惨痛却是我始料未及的。却从没料想,他为了我放弃了唾手可得天下!
他失败的那样彻底,这个天之骄子,大齐的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兰陵王,就这样被一个出其不意的镇魂珠搅乱了命运,他的骄傲与尊严被践踏到了最深处。听到探子们传来的消息,我的心不可抑制的疼痛,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他怎么承受得了?我原本并不想这样的,我没有想过会给他带来这么多的伤痛。
我急惶惶的乔装打扮去了齐国,看见了奄奄一息的他,那样的情形,让我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一路挥开积雪,武器擦过的印子、散落的衣服配饰、还有……血迹。那点点鲜红撞入我的眼帘,不知怎的,心中一震,竟流下两行清泪。
我怔怔摸着脸上的冰珠,心却砰砰的跳起来。
心意所系……心意所系……
我站在那里,忽然便觉得手脚冰凉,那般的彻入骨髓的冷,我的手,触着冰冷的虚无,那些飞雪落在指尖,凉入心底,我茫然的站着,恍惚间听见锁链叮当的声响,听见高山之上狂风怒吼,听见带着冰渣子的雪,扑打在深切的伤口之上的声音。
我飞奔着向前跑去,我看到了他,他一个人被钉在那刑架上,浑身血迹斑斑,双肩双腕的“铁骨钉”穿过刑架上预留的洞孔,再将长钉掰弯,扣上刑架上精铁刚锁机关,风雪之中,雪花将他的头上、身上都覆盖上了一层白白的冷凝,可是那殷红的血迹却更加凄艳,我看着就觉得浑身冰冷。只要长恭猛烈挣动,连动的机关就可以立即撕裂他上半身,致他于死。
冰洞之中,刑架之上,受刑的他十分安静,没有呼号没有呻吟没有痛吼,如果不是白亮的冰层反射着那人的身影,根本就像那刑架仍然是空的。
我再也受不住了,连着冰冷的刑架一起抱住了长恭的腰,也不说话,半晌,似有细细的水流滴落下来,尚未落地,便成了冰,落在冰面之上,叮叮有声。
“长恭……对不起”他并不答我,紧闭的双眸,苍白如纸的面容,干裂的嘴唇,殷红的血迹,从未见他这样的柔弱过,像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子,那般的无助可怜,那般的叫人心痛。
“长恭,长恭……”我一遍遍的喊他,可是他已经没有回应了,
颤抖的抚上他的鼻息,没有。我不信,再试,还是没有。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