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对清锁的回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的心对于她那张皎洁明亮的面孔反应是那样的强烈,在我的意识还没有做出选择的时候,它已经兀自强烈的奔涌跳动起来,我的全身都在发着抖。尽管那面具遮住了我的失态,指尖却让她感觉到了异样。她迷茫的大眼睛望着我,那眼里竟盈满了信任与依赖,她顺从的,精疲力竭的躺在我的怀里。我霎时间觉得我的血不再是冷的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不是我的怜儿,她除了对我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之外,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她的一切都不对,她的年龄与怜儿故去的那一年一样,而我的怜儿若是活着,应该已经二十岁了,她会嫁给我,我们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她明艳的面孔上会有一圈慈爱的晕泽。而她,元清锁,她是犀利的,灵动的,好奇的如同一只幼猫。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是宇文邕的侧室……
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心情,诧异?庆幸?失望?也许都有。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证明什么。想借此说服自己,元清锁不是端木怜,所以呢?我不应该对她有哪怕一丝的奢望。是的,我在心底对自己呐喊。可是她那张明艳的面孔,却是那么的蛊惑人心。她的灵魂,不是小怜,却在某些不经意间,透露出怜儿的影子。我彻底的无措,有很多时候,我在静静的观察她,我有意识地去逗弄她,去观察她的反应,我知道我只是想了解,只是想确认,只是还不死心,我想找到一个自己彻底放开的理由。可是我越深入和她相处,我就越发陷入了矛盾的漩涡中不可自拔。她不是怜儿,她的一举一动都不似作伪,可是她为什么那么的像,她的灵魂都和怜儿不自觉的重叠着,啃噬着我的心,我的理智,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我看到了清锁眼中的情意,她的灵动的躲闪的目光,在不经意的一瞥时看到的她眼中的迷离。可是我却无法回应,我在缠绕着自己的心,我的怜儿,她不是!!!每当想起我的怜儿,我都心痛得无法自已。是不是上天要惩罚我,才会有元清锁?上天用清锁时时的去提醒我,我曾经的怜儿是多么的楚楚动人,灵动跳脱。也在考验我,会不会把一个如此相似的人当作自欺欺人的砝码,去取代她,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与情感?
我一次次的逃离,一次次的躲避。而我的心呢,焦灼,矛盾,无处可寻,我陷入了更加巨大的迷惘中。
我逃避的方式也是那样的拙劣,我看到清锁将我对小怜的那些缅怀的花架当成了对洛云的思念。那个斛律将军的表妹。这个我未来的妻子。我并没有去解释,我一直当洛云是妹妹,就像他和斛律光一样,他是我兄弟的至亲,如此而已。可是我选择了缄默,看着清锁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看着她哀伤的目光,我的心也在一下一下的抽痛,可是我,不能回应。
爱情是什么?我只知道,怜儿对于我来说,意味着全部的柔情与快乐。她是这天底下我唯一真爱的人,爱情意味着长相守,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她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炙热的心灵,缺一不可。不论她面对的有多么强大、巍然,是神明,还是地狱;爱情是不会屈服的。因为她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高健全的境界,世间最完美的家园。
怜儿和我,我们有太多的愿望没有实现,有太多太多的本应属于自己的美好和甜蜜没有体验,而我们为什么要听从命运的摆布!即使这是命运,我也要与它势不两立!我曾说过要和她长相守,即便是她已故去,我也要为她守住我们的爱情,我相信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她虽然不曾入梦,但她的灵魂与我同在。
另一个声音却在对我说:你过去没有背叛爱情,可敬可贺。你现在却在背叛。你在嘲弄另一个女子赤诚的爱情,这甚至比背叛还要可耻!一个人遭遇不幸,通常有两条路,生才有可能使命运重新滑入幸运的轨道,并且令他人也分享你的欣喜;死则使命运跌入更不幸的深渊,并且把他人也强行拉入为你陪葬的行列。一个男人,如果他以折磨一个女人的方式缅怀另一个女人,那他连世上最刻薄的妇人都不如,更称不上一个诚实的人。一个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要学会遗忘!
我的内心是如此挣扎,怜儿!
我该如何面对你?清锁。
命运的车轮永远不会停止,就在我苦苦挣扎的同时,命运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天罗地宫的人同时将洛云、母亲和清锁分别绑在间隔百里之外的两地,同时燃上了熊熊的火焰。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兄弟的至亲;另一个是我不断逃避,已经屡屡伤害的清锁,我挣扎着不敢面对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爱情”。我该怎么办?
我最终选择了去救母亲,意外的,却救了洛云,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洛云死在面前,我却做不到。可是我却在想,我虽不能给清锁以生机却愿与她一同赴死,我不能给她爱情,可是我却觉不忍心看着她一个人死去。怜儿,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我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所进行的一切试图保卫逝去爱情的努力正在逐渐变为另一出爱情的动力。而这两出爱情在道义上却正是彼此的敌人。也许我真的该放手了,怜儿!
当我赶到的时候,清锁已经被救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很久很久,我不敢再去找她,我有什么理由呢?后来,我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心,去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和宇文那脸上甜蜜和煦的微笑,我知道,那是陷入了爱情之后的人才拥有的表情。我的心静默了。
所有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我去跟清锁说明了一切。包括我的怜儿。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不论是怜儿,还是清锁,我都再也逃避不了了。我曾想过用冷漠来使她退却,然而我错了,我担心自己会无法挽回地坠入对她的爱恋,而这种担心已经发生,我爱上了她!我曾用所有的意志抵抗它,但无能为力,我无法抵御纯洁和忠诚!然而我又怎样去面对我曾经的爱人,我的良心将会遭受正义怎样的谴责?
我跟她去说明这一切,是因为我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我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折磨。我不奢望她能原谅我。我只是希望她能静静地听我说完。
当我看到她那平静的表情的时候,我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四殿下的元清锁了。而我,我败给了自己。
我还剩下什么呢?也许什么都没有了。我自嘲的想到。我是一个背叛了两个爱情的人吧!而齐国的百姓,他们是我最后的牵绊。
没想到连这最后的牵绊也功亏一篑。我们计划了所有,尽了我们所有的努力,却最终敌不过命运。原来她已经爱上了宇文邕,她的丈夫,她的……爱人。我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似乎都成了笑话,我成了历史的罪人,不再是人人敬仰的兰陵王,而是一个妄图篡权夺位的野心家。即便我的那位君主是一位彻彻底底的昏君,在这个时代,他仍然是上天选择的“天子”。
无尽的毒打,拷问,民众的咒骂和侮辱。我不后悔,我做了我此生该做的事。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怜儿和清锁。
庆幸的是,我的生命似乎也到了尽头,作为这个时代,我是一个失败者;作为兄弟,我没有实现对将士们的承诺;而作为爱人,我也是一个真正的背叛者,所以呢,我……应该死去。
这个是命运对我公正的审判吧。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到,我内心正在碎裂,一点一点的,一刻不停的,连我的魂灵也在碎裂,我渐渐的模糊了双眼,我清明的五识渐渐不再,手脚也慢慢的迟钝,僵硬。我的灵魂也在一缕一缕的抽离。我看到朦胧中一个人在那里凄厉的狂笑:兰陵王,重华上仙,这就是你的报应,哈哈哈……你所珍视的一切,我都会让你失去。我就是这样的卑鄙,怎么样?我千年之前是这样卑鄙,我愿意,你偏偏要插手,夺了我的自由。我就一样一样的让你失去。你不光做神仙失败,做人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别忘记我的名字,我叫帝非天!!!哈哈哈哈……
我内心被激怒了,我很想问一问,他到底对怜儿和清锁都做过什么?我想挣扎着追上去,但是我动弹不了,体内的血液奔腾出口,我陷入了黑暗中,恍惚中,我的魂灵抽离出了身体,渐渐的,一点一点消失于虚空。
就这样吧,怜儿,清锁,或许你们本身是一个人吧,我苦笑。不知是奢望还是事实,从此,你们的世界里不再有我,连魂灵都碎裂的我,也许什么都不会剩下。
只愿你们幸福。
还有,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