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公事的客套话,生疏得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多年未见,她消瘦了很多,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若不是在朝会上我亲眼见她撂倒了一个御前侍卫,我些许会以为她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
“战场不比寻常练武,随时可能丧命。”我看着她,冷冷开口,“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故意用这样生硬的语气,是想着她些许会如过去一般激动地跳起来打断我,可这果真只是个旧时的幻梦。我的话音刚落,便听见阿珩有些落寞的笑声。
“活着做什么呢?”她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我无人惦记,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并非愚笨之人,自是不会追问她话间深意,她嫁去燕州的那几年究竟过得如何,我无从过问,她宁可死在荒凉的战场上也不愿囿于咸安帝君的身侧,个中缘由已是昭然若揭,亦无需多言。
到达崇武门之后,喻大人嘱我等黑衣使巡城查看,而就在这个时候,重兵把守的城门之下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是,站在崇武门外叩门的竟是已被尊为太上皇的前任帝君。
站在城门下的自然是如假包换的太上皇,我也好,喻大人也好,甚至阿珩,我们这些常年穿梭于皇城内外的人只一眼便知对方的身份,可太上皇此刻前来,着实不是个好时候。
太上皇请开城门,我与喻大人对视了一眼,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如此明显的圈套,傻子也能看出太上皇背后必有胡人埋伏,一旦城门大开,怀安便是顷刻间失守,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可眼前站在城门外的毕竟是曾经的帝君,如今的太上皇,若是不想个万全之策回绝了他,日后反攻倒算恐怕也少不了挨上几刀。
喻大人忠心耿耿,性子最是直来直往,平素也不喜欢勾心斗角,便也不多想,径自便称是奉皇命守城不敢开门,一边快马加鞭向昭明皇城报信,请咸安帝君定夺。
我来不及阻止,或者该说阻止也是徒劳,喻大人一心为国,行事光明磊落,不为任何一人折腰,这样立心正直之人所行所想、一举一动皆非为自己,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这般坦荡的人与我这向来只为自己算计的人根本就是不同的。
太上皇的命令传达了多次,喻大人只称奉命守城不敢开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我在城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阿珩。
“您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阿珩,她一身白衣站在烈烈风中宛若坠入凡尘的神妃仙子,面对曾经高高在上的帝君,她面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反倒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来,“君何功于朔,妄称大朔帝君?上皇有如此下场,皆是咎由自取!”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她,惊异于她竟敢当众痛斥上皇的勇气。
可我却知道,这已经是阿珩极力克制所能说出的最委婉的语句了。对于她而言,眼前的这位并非所谓的帝君,也非幼时的玩伴,而是实实在在因为一些极为可笑的理由害死了她的父兄,甚至让大朔陷入几近亡国境遇的罪人。
太上皇再如何落魄,可总归是大朔曾经的帝君,即便阿珩这话算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然则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若不是帝君的位子换了主人,怕是神仙都保不住她了。
她已不是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垂髫女童,她最为清楚这句话的分量,可她仍义无反顾,事已至此,并非我能左右。
太上皇面色惨白,被阿珩呛得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结果竟是因祸得福,被阿珩这样一闹,胡人反倒觉得指望太上皇叩开城门实在没戏,便挟持着太上皇又退回了城外,这一出危机竟这样戏剧化地被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