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侯爷出生的那一年，一切都透露出不详的意味来。
在外，先是义和团在北平起了好多坛口，闹闹哄哄的要杀洋人，可毕竟刀剑无眼，不分洋汉，于是除了十分不得已的事儿，正经人家打四月里就不大往上街去了。六月里八国联军攻陷了大沽炮台，太后懿旨宣战，很闹闹哄哄了些时日。这于谢家直接的影响，就是在谢夫人身怀六甲的时节，谢侯爷却被派往山东剿匪去了。

在内，谢夫人熬肠煎肚的等了两个月，却只等回来一句话，谢侯爷殉国了。谢夫人当场昏死过去，下身见了血。

虽然当时北平有好这洋人，也有了所谓的医院。但谢家是正经人家，身边伺候的老麽麽当机立断的打发人去请稳婆了。
稳婆路上听小丫头把事儿说了个七七八八，一路忐忑的过来了。一进屋，谢夫人已经醒过来了，俩眼珠儿直愣愣的看着房梁。一动不动躺在那儿，跟一节儿枯木似的。
稳婆过来瞧了瞧，叹了口气，给嬷嬷使了个眼色，“事儿是急事儿，可得缓办，得先把夫人这心结解开再说。”
老嬷嬷伺候人伺候了半辈子，是个说话听音儿的好手，当即点了点头，把小丫头们都撵出去了。
稳婆走到床前，握住了谢夫人冰凉的手。

谢夫人冰凉的手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咱们做女人的，男人就是咱们的天，天塌了，你也恨不得跟他去了，我理解。”
谢夫人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可你去了不要紧，死前总得给老爷留个后儿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稳婆只知道这么一句掉书袋的话，赶紧拿出来用用，“不然到了地下，夫人您让老爷有什么面目去拜见祖宗？”
稳婆接了一辈子的生，知道这句话对女人的分量。
果然谢夫人的眼珠儿转了转，艰难的看了过来。一错眼儿，泪珠子跟趵突泉似的，源源不绝的从她眼底涌了出来。
她一边哭，抽抽噎噎的说了第一句话，“我不争气，肚子里是个没用的女儿。”
“嗨，别听那些郎中胡说，我这辈子见过断错了的，多的是。”
谢夫人凄楚的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嬷嬷顿了顿，低声凑到稳婆耳边说了一句， “同仁堂的王大夫来给看的。”
这可是把话说到马蹄子上了，谁不知道同仁堂的王大夫在生男生女这事儿上，那是出了名儿的说一不二，稳婆愣了一下，往回找补，“真是女儿也没什么，将来招婿生个孩子，一样的。”
谢夫人眼里的泪还在往下流，翡翠枕头一见水，更透亮了。

稳婆试探着把催产药凑到她嘴边儿，谢夫人一边哭，一边咕嘟咕嘟的喝下去了。
稳婆松了一口气，赶紧叫小丫头们进来。她在上边推，嬷嬷在下边拉。
谁知道祸不单行，谢夫人孕里受惊，胎气大动，又正好是的八个月大，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就是说怀孕八个月最危险。
稳婆一使劲儿，一双黝黑的裹满了透明粘液的小脚丫先出来了。
稳婆手里攥着这双小脚丫，几乎想起身走人了。本来就是凶险的八月，还碰上个难产，今儿恐怕得是个一尸两命的收场了。
谢夫人的力气越来越小，只有眼泪永远流不完似的。
稳婆趁着劲儿往下拽了一点，突然喜的声音都尖了，“儿子！夫人，是儿子！”

谢夫人力竭，本来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意思。突然听见这一声儿，愣了。
儿子？她怀的是个儿子？
不是没用的丫头，是个正儿八经传宗接代的儿子！
谢夫人挣扎着，抓紧了稳婆的手，保养的极妥当的长指甲几乎嵌进了稳婆的肉里，“您帮帮我，您一定帮帮我！”
稳婆被抓得生疼，面儿上也不敢漏出来，还得噙着个笑模样，“哎，哎，您放心。”
谢夫人收住泪，拼了命的使劲儿，一柱香的功夫，谢小侯爷落了地。
说是谢小侯爷硬生生的把***命从鬼门关里扯回来也不为过。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不过从千百个人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千百个模样。
这天谢小侯爷正在书斋里头背三字经呢，唐少爷来了。
“我听婆婆跟春香说你的事儿啦，春香说，你怕是个灾星下凡，命忒硬了。刚怀上就把你爸克死了。婆婆说得亏你不是个姑娘，不然真成了亲，我也悬啦。”
唐少爷打小儿嘴皮子就利索，一人分饰两角，他一人就能闹腾出热热闹闹唱堂会的动静儿来。
谢小侯爷一瞥嘴，不搭理他，知道他这话茬儿还没说完呢。
唐少爷坐在黄花梨儿的太师椅子上，一拍椅子扶手，学着副小大人的样儿，“他们这话可没说到我心坎里去，你怎么偏偏不是个丫头呢？我还没瞧见过比你好看的丫头呢。你要真是个丫头，咱俩成亲就好了。唉，也不知道你这模样儿将来便宜了哪个登徒子？”
谢小侯爷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了，“唐千羽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打哪儿来还滚回哪儿去！”
唐少爷又撇了撇嘴，“人不得全，瓜不得圆啊，模样是个好模样儿，偏偏是个河东狮！”
等谢小侯爷的剑堪堪抵在脖子上了，唐少爷才险险住了口。
嘿嘿一笑，灵蛇似的躲过去了。
谢小侯爷把剑一扔，差点没累折他的细胳膊。这剑可是他父亲留下的，少说也有个小十斤，可谢小侯爷才六岁啊。可不是拿不动吗？

唐少爷走了，谢小侯爷继续坐那儿背书，还没背出今儿的份儿来，谢夫人进来了。
自打谢侯爷六年前去了，似乎把谢夫人身上的少女气全都带走了，她一夜之间成了最守旧的那种夫人，一并带走的，还有她五颜六色的花衣裳。谢夫人穿着一身儿黑进来了，脸上常年木着，分不清是严肃的表情还是的压根儿没表情。
谢小侯爷赶紧坐正了。
谢夫人推门进来，看见谢小侯爷正端端正正的背书，有点儿欣慰，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地上的剑！
谢小侯爷看***脸色一变，就知道坏了，还没等他想出坏在哪儿，他妈已经沉着脸把剑拾起来了，“你扔的？”
谢小侯爷瑟缩着，眼睛盯着三字经，书上的字儿一个个斗大，晃的他眼晕。
谢夫人把剑搁回架子上，厉声说，“过来！给它磕头！”
谢小侯爷愣了，正要挪窝，唐千羽突然去而复返，一躬身行了个礼，“干娘在上，男儿膝下有黄金，要跪也只跪天地君亲师。一把剑而已，什么大事儿呢，您就饶他一回吧。”
得，唐少爷这心直口快打抱不平的毛病又犯了，谢小侯爷在心里叹了口气。
谢夫人一看唐千羽来了，收敛了严厉神色，“你怎么来了？”
唐千羽挠了挠头，“我刚刚忘了句话。花儿，我妈做了大懒龙，你晚点来我家吃啊。”

谢夫人对唐家的所有人都客气极了，明明眼跟前儿就是唐家个*****的小崽子，谢夫人还是拎着谢小侯爷，客客气气的把唐少爷送到了门口，竭力扯了个笑模样儿，“回头我叫嬷嬷把他送过去，十三少你赶紧回去吧，路上留神。”
唐少爷又拜了拜，朝小侯爷一笑，以为自己帮了谢小侯爷多大的忙，眉毛差点儿没给得意到天上去，挤眉弄眼了好一通，这才蹦蹦哒哒的走了，还没走出十来步儿，又拐去招猫逗狗了。
谢小侯爷看着唐十三走远，只想仰天长叹一声命苦！
果然前脚一回屋，后脚谢夫人的脸已经耷拉下来了，谢小侯爷也没二话，扑通一声跪下了。
谢夫人关上门，镂花窗扇把外头炽烈的阳光挡了个七七八八，屋子里阴沉沉的，泛着一股子积年的潮气。掺杂着腐朽的味道。
谢夫人整了整衣裙，“让你跪，不是跪这把剑，你跪的是你爹。你爹是……”
我爹是堂堂侯爷，文能写诗作赋，武能带兵打仗。
虽然家里有世袭的爵位，但却凭着自个儿从行伍里头挣出了一片天。
他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是他的儿子，不能给他跌份。
谢小侯爷跪在地上，心里把***话一字儿不差的跟着说了一遍，打从他能听懂人话起，这话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
“这把剑是你爹的遗物，你怎么能把它就这么扔在地上？今儿就在这跪着，跪满了两个时辰再起身！”

得，正题儿在这呢。
谢小侯爷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面前还搁着一本儿三字经。出了天大的事儿也得把书背完。不然回头又一顿罚。
谢夫人扭头出去了，背着身说了一句，“先起来吧，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我先让嬷嬷送你过去唐家，回来再接着跪。”
谢小侯爷站起来，跟他妈前后脚儿的出了门，回屋把身上的蓝布衫子换下来，穿上一身儿天水碧的外袍，又往头上带了个小帽儿，这才跟着嬷嬷去了。

没人看喔？

这就比较无聊辣(๑• . •๑)

有没有人跟我玩会儿(๑• . •๑)

唐家青石的院子里头搁着一辆黑漆漆的自行车。那是唐家二哥唐跃青的，他自打留了洋回来，不知道从哪儿总能闹许多个洋玩意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