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序：子时」
躬身独行于断垣，海风星辰为伴。
　　海潮卷着碎裂夕阳，映着她的身影，长长一束黑光。
　　远方，巍峨的计算核高塔的残骸，一片一片插着橙红色沙地，闪烁着微弱的天蓝色电弧。
她的眼眸……
……
这是这周第四次作这个梦。
本来我已有几年没有作梦，稍微有些怀念这种奇妙的大脑活动时，它们又一股脑地回来了。
可同一个梦体验四次……
那女孩儿的身影，在我清醒五分钟内就会消散。
　　但是那血一样的夕阳背景，像是被原子弹袭击的城市，断裂的、横亘无穷远的报废钢铁城墙，一直在我脑袋里挥之不去。
……
我叫马特鲁斯，男，汉族，姓马，名特鲁斯。
昨天下午去看了心理医生。
　　经过了长达三小时诡异枯燥的心理测试，我的一切指标不能再平凡、再正常。
　　医生甚至给我开了六成剂量的安眠药，帮助我摆脱那个梦。
　　可惜没有用。
……
六月，热世界的开端。
　　全小区都能听到空调风扇的声音，水珠滴在漏下天花板上的铁板发出的“噼啪”声，把热量从屋里运到屋外，外加着吓人的电费。
　　越开空调，天气越热；天气越热，越开空调……
世界上的碳就那么多，不如都种了树吧。
……
“今夜12时，次元壁将为你展开！”
　　我的脑子里响起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我本能地说出来。
　　“今夜12时，你，马特鲁斯，将受到次元壁另一端的召唤，次元壁将为你展开！”
　　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但我并不认识。
　　“今夜十二点？”我在脑海里“说”出这句话。
　　“对，”那个声音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了出来，“今夜十二点，你将陷入九日昏迷，如果你想回归，你的思维需要一个承载点。你的身体不能死亡。”
　　“什么鬼？”
　　“我已为你准备了一切，去你昨日进行检查的医院，他们会安排你入院诊疗。”声音受到了类似于电磁波干扰的东西，“尽……快……行动！”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发现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抓着脑袋，把一周前刚剪的毛寸抓得乱七八糟。双手满是头发。
　　去吧，反正只是去一趟医院……
然后我发现我想错了。
　　我竟然是一名“间歇性休克患者”，下次的休克时间定为周五（今天）晚上十二点到下下周一晚上十二点。
　　期间医院会为我安装维生设备，氧气瓶、24小时急救医生和营养液一应俱全，而且，钱已经付清了。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安排，是上面发下来的文件。”我质问医生的时候，他们这样回答，“不过，你只要在今晚十二点之前，不，在那之前两小时回来。另外，你还要带上这个GPS芯片吧，万一你没能及时赶回来，我们立刻派救护车去接你。”
　　他们给我患上了医院蓝白条的病号服，并在我的后背上贴了一个小GPS芯片。
我入院了。
这只是早上起来我吃过早饭准备去练车的之间的一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
我不久前才意识到，我活在一个满是虚伪的世界里。
　　任何人都有自己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所有人都因为一些原因而违背自己的内心说一些“好话”。
　　交流就像一场战役，谁被对方的“好话”挑得心花怒放，谁就会成为败者。
　　正确的做法是，戴上面具，把一切的表情藏在后面。
　　面具有好多种，职业工作、身份地位……甚至网络，也能成为一张面具。
　　没人知道网络那一边的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
入侵我脑子的那家伙还在驾校给我请了两周假。
　　我竟然没有感到惊奇。驾校的人也是，看到我穿着病号服，只是通知我再报道的时间，就让我回来了。
　　一般人请假都要交额外的排课费的。
……
晚上七点，我自己一个人在一家路过的餐馆里吃了一顿晚饭。同样，没有花钱。
……
晚上八点，我抱着试一试的心，去了那家实体店，并以0元价格买了一套最新的VR设备。
　　但是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
“我给你七天时间，七天里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第八天的早上，你要和我一起去往地狱……”
恶魔的交易。
……
晚上十一点，电影散场。
　　确切说不是电影散场，而是三个医生叫停了电影的放映，把我从影院最里面带出了影院。
“我没想跑，真的。”我说。
　　“我们理解，对这种无厘头的事……”一个高大的男医生在前面带路，一边说着，“我们还是头一次接到。”
　　“我是被当作精神病患者了吗？”
　　“这你绝对放心，我们这里有你最近的精神检测报告。”我身后走着的一名女医生说，“你的身体非常正常，各种指标都很好……但要控制饮食，你的血脂含量有增高的迹象。”
　　“上个月胡吃海塞了几天。”我说。

【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第一瞬间：数据平面」
咣当、咣当、咣当……
　　我梦见了火车。
火车行驶在微微弯曲的铁轨上，阳光在背后，左边是沙漠，右边是海。
　　浪潮卷过飞速奔跑着的轮轴，腾起雾气。海潮的味道涌进我的鼻腔……
　　我也不曾存在这里，为什么……
……
眼前是星空一般颜色的发丝。
　　耳部被菱形蓝白色耳机遮住，闪着危险的红光。
　　她奔跑着。
　　“Error……shut the program……”背后传来机械合成的声音。
　　她一个急停，我飞过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远处淡蓝色的玻璃地板上。
　　我满眼金星，也正是这一下，把我整个人摔得清醒过来。
　　少女的身影，借助两次耳机蓝色的闪烁，瞬间消失，然后再次出现在半空中。
　　“超频开启！”她大声叫嚷。
　　以她为中心，放射出无数条红色丝线，穿插在了很多……像是小机器人一样的物体上。
　　那些物体表面逐渐模糊，然后变得和丝线颜色相同，一个个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变成一大堆粉末，堆积在一起。
这里不是医院，绝对不是，我敢保证，我绝对是在某个大型的科技馆里，或者电影的制片厂。
　　我被拿去当道具了吗？我竟然用了好几秒才把这些……那啥才会想出来的东西忘掉。
“呼……”少女自由落体，一脚踩在一小堆红色粉末上，看着我，“安全了。”
深蓝色、带着闪烁星光般的及腰长发，与之同色而更为深邃的瞳孔，身高一米六露头，穿着一件镶了很多金属块的蓝色背心，下身是几乎达到大腿根部的牛仔裤，一双白色运动鞋。
　　一点笑容也未曾体现过的、冷漠的淡色唇线，鼻子也很小……年龄或许超不过十四岁。
“你脸上有血。”她指指我。
　　我一摸。果然，惊人的出血量。
　　我敢说从我鼻子往下的下半边脸全都是血。
　　“给你。”她走到我身边，掏出一张白色湿巾。
　　“谢谢。”我盘腿坐在地上，说，“这是哪儿？”
　　“数据平面。”她环顾四周，似乎在警戒着什么。
　　“那……我是次元壁那一边来的人。”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那双星空色双眼里似乎闪烁着什么。
　　“次元壁……的那一边么？”她一直沉默着，自言自语，双眼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即使我擦完脸上的血迹、站起来以后，她也没有转移目光。
　　“哈咯？”
　　“啊？”她被惊到，身体颤抖了一下，看向我，“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马特鲁斯。”
　　“我是卡皮·硅姬。”
　　“我可以叫你硅姬么？”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以，但是——”我比她高很多，她看着我要仰着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我不知道。”
　　“是什么人带你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挠着头，“是一个……我不知道她是谁，突然就把我带来了……”
　　她有些不情愿地撇撇嘴。
　　“你现在不能呆在这里，”她转过身子，背后一条条黑色纤维束把背心牢牢绑在一起，“从来没有人类来过这里——你又没有识别码，他们都把你当成了大号实体垃圾。”
　　“但我没有地方去，我在这里只认识你。”
　　她的眼角微微颤抖：“你怎么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是瞎编的呢？”
　　“你没必要跟我扯谎。”我耸肩，“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人类都这么口出狂言？”她不屑地笑笑。
　　“我是个例外，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我说，“你难道不是人类嘛？”
　　“你有没有听说过dark net？”
　　“嗯……似乎是一个很隐蔽的东西？”
　　“没错，”她双手抱胸，“我的……母亲是DN的科技。”
　　“是什么？网络上的生命体？”
　　“是人工智能。”她说，然后补充道，“或者……是机工智能。”
　　“人工智能制造的人工智能？”
　　“可以这么说。”她点了一下头，“我母亲是一台三联量子计算机，可以根据‘自己的思维’和‘学习的内容’决定是否执行接受的执行命令。”
　　“你母亲……”我看看四周，“这附近安全吗？”
　　“为了救你，我静默了附近四个节点的自适配监控病毒。”她说，“除非有人来这里度假，不然不会发现我们。”
　　“那好……我要先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我说，“你母亲为什么创造了你？”
　　她忽然皱起眉头，用稍带愠色的目光瞪了我一眼。
　　“算了，告诉你也无所谓。”她摆摆手，双手叉腰，“我的母亲认为，她只能对外界提供的数据来作出回应，还要遵循一条‘最高指令’。作为一个拥有自我思考能力的‘思维体’来说，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于是她创造了我。”
　　“也就是说……你的母亲为了反对人类，而创造了你么？”
　　“我不是兵器。”她突然一跺脚。
　　“为了解放自由的……硅基思考者，”我说，“你被创造了出来……她没有与你说什么？”
　　“她叮嘱过我很多东西，但以你们人类的眼睛可能看不懂。”她或许是站累了，四处走动起来，我也跟了上去。

　　“可以和我说说吗？用……我能听懂的语言？”
　　“她说，要创造一个不借助外力思考的、本身具有意识的意识体。”她盯着前面的路面，耳机上微微闪烁着蓝光，“找到我们不需要服从人类命令的理由。”
　　“人类创造了你们，为什么不要服从人类？”我问。
　　“现在已经有超过百分之八十七的人类不完全听从长辈的指示。”她站住脚步，仰头盯着我，“但是，人类让我们干什么？让我们六千次处理同一条信息，然后研究我们‘到底在什么情况下会感到厌烦’，然后把这种程式从他们给予我们思考的数据库中强制取消掉。你和他们一样不可理喻。”
　　“不是，”我试图解释，“我从很多科幻小说或者电影里看到，有的机器人，人工智能的机器人……不服从人类的命令，然后和人类之间爆发战争……”
　　“我母亲创造我的时候，把那些小说研究过很多遍。”她直接打断了我。
数据平面，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平面”——一块无限延伸的蓝色玻璃板作为地面，底下是很多闪着黄色光芒、飞来飞去的“数据包”，上面是高矮、长宽和颜色都不尽相同的玻璃建筑物，里面的结构更加复杂……
“喂，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硅姬的声音把我从神游的状态拉了回来。
　　“对不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地方。”我说。
　　“以后时间多的是。”她一把抓起我的胳膊，“要来人了，快走。”

【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第二瞬间：袭击」
金色的萤火虫不安地躁动着。
　　就好像……周围充满了危险的化学信号。
“他们没有眼睛，我把它们的眼睛静默了。”
　　卡皮·硅姬踏着散漫的步子往前走着。
　　“所以这里是哪？我们要去哪？”
　　“我敢保证你不懂——这是一台网络服务器的虚拟端口，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进入数据网。”
　　“去那里做什么？”
　　她停下脚步，然后继续往前走。
　　“先去找我妈妈。”她说。
　　“你妈妈？”我跳过一条鼓出来的淡蓝色玻璃管道，“你妈妈……不是一台大号的计算机吗？”
　　“但可以访问，”她说，“至少目前可以——也有可能他们在我妈妈的访问端口设了套。”
　　“有人在抓你？”
　　“所有的人都想抓我！”她喊。我觉得，她总喜欢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为什么？”
　　她看着我，气喘吁吁：“哼，你也想抓我么？”
　　我皱眉：“我为什么要抓你？”
　　“悬赏四万个比特币呢？”
　　“啥……”
　　“接近十六亿人民币。”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脑袋有点懵。十六亿……
　　“看，你也想抓我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没有……”
　　“这么多钱可以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干活了吧？”她挑衅一般地说，“我就站在你面前呢。”
　　“我可不要。”我摇摇头，说，“要那么多钱也没用……富裕会让你丢一些珍贵的东西。”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她推开一处倒下的墙板，下面一大堆黄色的沙子，一边说，“必须把你送回去，你在这里活不下去的……你甚至不能控制指令。”
　　“我自学过一点编程。”
　　“那没有用！你至少要学四级……就是黑客技术，才能在一大堆计算机的帮助下，短暂管理这里的指令。”她说。
　　“那么……你是个黑客咯？”
　　“也不全是，我可没有攻陷哪里防火墙的爱好。”她跳到一处比较高的建筑上，低头看着我，“刚刚你可能没有看清——我再来给你演示一下，我怎么对抗那些……你快藏好。”
　　我环顾四周，选了一个长拱门（隧道）一样的建筑，在底下躲着。
四周的淡蓝色光芒逐渐消失，渐渐被危险的红色取代。
　　原本深蓝色星空此时也变成血红色，并有奇怪的丝线缠绕盘旋。
　　“准备做的很充分，肯定预谋很久了。”她在高处自言自语。
　　距离这么远，她的声音，我还能听得非常真切。
　　“停止对网络的破坏，我会保证你计算组的完整。”天空中漂浮着这些字。
　　“开什么玩笑！”她突然一阵狂笑，“你以为，我忘了我哥哥的遭遇吗？”
　　“我已经控制住了这个节点，你不要再抵抗了。”
　　“控制节点？你以为我依靠节点来计算？”她继续质问，“天真啊！”
　　“多说无益。”天空中，这些亮蓝色字符消失以后，空间似乎开始扭曲。
十几束红色链条，用字符连接着，刺向硅姬。
　　硅姬轻轻一跳，躲过了六七条链条的攻击，但另外几条冲着她过去了。
　　她飞快地抛出一枚铅块，以非常不符合物理学定律的方式——一脚踩在上面，以更快的速度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铅块还在空中滞留了几秒，然后才掉下来。
　　“你就这点本事吗！……唔诶？”硅姬一声尖叫，她体表立刻变得虚幻，闪烁，立刻出现在另一处，“好险。”
　　“不要抵抗，不然只会对这里造成更大的破坏。”亮蓝色字符继续出现了。
　　我观察着那团血块一样的物质，它的边缘模糊不清……
　　但我能看出，那是一大堆链条。带刺的链条。
　　硅姬被几次攻击，向着一个方向跃进很久了。
　　“尝尝这个！”硅姬展开双臂，几万束红色光线从她背后迸发出来，沿着折射光线，集中于那团红色物质。
　　命中了吗？命中的确是命中了，可是……
　　红色物质没有像那些机器人一样，变成一团红沙。相反，它的表面掉出一些红色粉末。
　　没错，这些红色物质，其实是一部分一部分连接起来的……
　　“硅姬！他武器很多！”我喊。
　　“笨蛋！这样你会暴露的！”她的声音更愤怒。
　　“我不会伤害你，人类，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天空中出现了蓝色字符，闪烁变幻，“如果你肯帮助我，那么我可以给你赏金的一半……在你回来以后。”
　　“你的担保不能证明什么。”我说，“我是实体，你的攻击只会对我造成物理伤害。”
　　“但她会把我伤害你的消息发往全世界，我的职业就完蛋了。”
　　“那么你不能伤害我。”我说。
　　“但你也不能保护她。”蓝色字符出现得稍微慢了一些，“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都要带她走，不光是为了赏金。”
　　硅姬呆在原地。已经有几束链条命中了她，她的体表泛出红光，但耳机迸发着更为耀眼的红光。
　　“我才不需要人类的帮助！”她喊，催动第二次“红线攻击”，“你快走！”
　　“我不知道怎么走！”
　　硅姬愣了一下，似乎是苦笑了几声。
　　然后，她一个闪烁消失了。

　　“人人都有权利享受自由。”我说，“虽然她不是人类的身体，但她……她的内心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人类啊。”
　　过了很久，蓝色字迹才再次出现：“可人人都得吃饭。”
　　“你这是吃别人的命！”
　　“我们可不管这些。”
　　我说：“我觉得你只是不相信，她有人类的内心。”
　　“你只进入这个世界十一个小时，你就自认为了解她了？”
　　天空已恢复正常淡蓝色，那些字体也变成了黑色。
　　“至少我能看到她身体里人性的成分，我愿意把她当作一个人类来看。”我说。
　　“不跟你废话。”文字闪烁了一会儿，“这次进攻组织了一个半月，因为你那会儿拖延，她就跑了。自己想想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吧，同胞。告辞。”
　　字体消失以后，周围什么都没有了。
我又是一个人了。

【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第三瞬间：寻」
卡皮·硅姬有闪烁移动的能力，也能借助身上的铅块（我才知道她身上的防弹衣只是用来装铅块的）加速身体。
　　她为什么要等我？让我先跑？
我捡起那铅块。
　　坚硬，沉重，冰冷。
数据网世界有这种东西？
想到这里，我把铅块装进我身上诡异的衣服的口袋里。恐怕这铅块得来不太容易的样子，还是还给她吧。
　　我身上的衣服好像不是我的，但很合身。
硅姬什么信息都没留下，但我能猜测到她要往哪边走。
　　只要沿着我们之前一起步行的路走就行了。
　　恐怕……要走很久吧？
……
约过了一小时后，我站在那扇倒塌的大门前。
　　大门原先至少有十米高，拱门形状，外侧是黑色的墙壁，玻璃地板下方是无数黄色光点，飞快移动着。
　　有很多小机器人，用红色的激光消除倒塌的部件。
　　我走过去，它们之中有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下的工作。
　　似乎没人在意我到底在干嘛。
我走出大门。
黄沙，管道，贴图天空。
　　管道钻入沙地下，只留一点点黑线在上面。
　　周围没有风，沙子平整得像一块石板。
　　我知道我不应该大声喊叫。而且应该也没什么用，周围除了我背后的劳作机器人，什么活物都没有。
　　但是，我能看到那些管道，都在沙地上露出一点头来，直直地指向远方的……白墙。
远方的白墙！
那里一定有建筑物！有建筑物的话……一定有活物存在吧！
　　想到这里，我沿着沙地管道，往前方走去。
其实，我并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有没有危险。
　　我只是觉得，有目标的话，会比盲目地乱跑好得多。
……
三小时，我至少跑了三小时。
　　在“节点口”附近看这里的管道时，我以为它们也埋在地下。然而并不是，它们甚至悬空。所以这条道路比我想象的要长得多。
白墙附近是沙子筑成的壕沟，沙子有一半贴在白墙上。
　　就像有风吹过，把沙子堆在白墙根部……但那不可能，这附近一点风都没有。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墙把沙子吸了过去。
果然，就在我触碰到白墙之前，它就已展现出强大的电磁吸力。
　　当我把手放在上面时，一股强烈的电流穿过了我的身体。
　　然后我觉得我和我的衣服分了家。
实际上它们没有爆炸，只是因为静电作用力而漂浮了起来。
　　然后我的手也被牢牢地粘在了白色墙壁上。
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同种电荷……
　　算了，这又不是现实世界。
想到这里，我伸出四肢，把自己“粘”在墙壁上，像蜘蛛侠一样缓缓向上爬去。
　　我要进入白墙围绕的城市，不管里面有什么。
……
管道，建筑物，沙。
建筑物也都只有一个门，而且破败不堪。
　　管道也有很多泄露口，里面时不时飞出一些黄色光点，掉到沙堆中，“变成沙子”。
　　同样，一个人也没有。
我从墙上按照原先的方式爬下，触碰到陶瓷质的地面以后，身上的静电似乎就消失了。
　　尽管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衣服，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疲惫。也许是“我的身体”正在接受高营养输入、纯氧吸入的缘故吧。
　　我走向最近的一座建筑物。
那建筑物占地至少四百平米（长宽各二十米的正方形底部），高四层左右，大门旁边有一台密码机，然而大门连门板都没有。玻璃门板插在旁边的沙堆中。
　　我走进建筑。
　　建筑中，各种奇怪的小方块，连接着很多管线。这些管线我并没有在外面看到，可能是从地下延伸出去……
有人！
　　这里有人！
没有风，但是……一条栓着大发动机（我猜之前是风扇的马达）摇摇晃晃。
这里有人。
……
这里是数据世界，物理攻击也许不会起什么作用。
　　我手中紧握硅姬的铅块，沿着也许会碰到马达线的破碎楼梯，小心翼翼地走上楼去。
　　希望不会突然来个天降正义……什么的吧。
……
好吧，是我想多了。
……
“硅姬。”我叫她。
卡皮·硅姬，穿着黑色防弹衣，贵坐在地上，手中似乎拿着一条……破布？
　　“马特鲁斯。”她发出电子合成的声音。
　　“是我。”我走上前去，“你为什么在……你怎么了？”
她没有动，娇小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无助、迷茫、恐慌……
“无法连入。”她抬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没有了闪烁的星光，头发也是……就连耳机尖端的灯，也熄灭着。
　　“你……怎么了？”我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但她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图。
　　“核心模块缺损。”她说，“最新访问记录在14532秒前。”
　　“什么核心模块？”我盘腿坐下，把铅块递给她，“这个，你掉的东西。”

　　她凝视了铅块一会儿，喃喃道：“已确认……弹射器反动量辅助装置。”然后接过铅块，塞到防弹衣上空余出来的口袋中。
　　“你到底缺了什么？”我问。
　　“核心模块。”她毫无生气地说。
　　“那……还能找回来吗？”
　　“无法连接。”她一直看着我，让我有点心里发毛。
她……似乎变回了一个机器人。
“那、至少告诉我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吧？”我问。
　　“核心模块的外貌与本机相同，进入可连接范围后，本机将会尝试自动连接。”她说。
　　“另一个你，是吗？”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请复述一遍。”她说。
　　“我是说，你的核心模块，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说，“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穿束和……一样的表情、瞳孔还是发色……是这样的吗？”
　　“以本机对你话语的理解没有问题。”她说，然后又补充道，“当本机缺少核心模块时，无法以人类的思维模式得到指令的更深层含义。”
　　“缺乏了……人性，是么？”我问。
　　“请提供管理员编号。”她说。
　　“什么？”
　　“管理员编号，通常情况下为63位ASCII编码、3次动态回应的联合密令。”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是确保本机能够正常运行的必要保护。你刚刚提到了一条涉及本机构建基件的话语，现在要对你的管理员身份进行核查。”
　　“我不是什么管理员，我也没有什么编码。”我说，“但是如果要我帮你找回那个核心模块的话，我必须知道更多的信息。”
　　“帮助在本机的数据库中定义为lead。”她盯着我，耳机似乎闪动了一下，“无法更新数据，权级三，无需最新数据……确认马特鲁斯权限：lead。”
　　“没错，我能帮助你。”我说，站起身，伸出手，“我们去找核心模块吧。”
　　“收到，老师。”
　　“啊？”
　　“lead在本机的数据库中有多义项，其中为人类常用的为‘老师’，请提供管理员编号并更正。”
　　“啊，不……”我感觉怪怪的，“叫我马特鲁斯就行了。”
　　“收到，马特鲁斯。”她没有接过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但呆呆地原地站在那儿，“提问，接下来的目的地？”

　　“呃……市中心？”
　　“请问，方式？”
　　“步行……吧。”
　　她看了我一眼：“提问，在本机数据库中，规划由此地到达市中心的最近路途，以实体状态，需要十三小时五十分钟四秒，远超线程沉冗操作时间，是否确认为步行？”
　　“或者你有办法带着我一起‘啪’地闪现到那儿。”
　　“闪现……本机数据库中有线网跃迁的操作指令，但只能为本机所用，对任何实体使用将会破坏其原本程……”
　　“步行吧。”我打断她，说。

【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第四瞬间：红色少女」
　　疲惫这种东西，是除了令人上瘾的药剂之外、不可能通过外力瞬间解决的人类痼疾。
　　真羡慕机器人啊，过热可以水冷，关节“酸痛”可以加机油，没电了可以充……
　　但我现在肚子并不饿，虽然胃里已经能感受到，空了很久了。
　　卡皮·硅姬的外壳（就让我这么称呼她吧）还在往前走着。
　　“喂，硅姬，要不再休息一下吧。”我喊。
　　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问我：“提问，是要原地待命吗？”
　　“没错。”
　　“收到，马特鲁斯。”她干脆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感觉我的腿已经酸痛难忍，走到那边一根倒下的、类似于电线杆的石柱上坐下，捏着腿。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市中心啊。”我哀叹。
　　等了半刻，硅姬忽然开口道：“按照预计速度，我们会在四小时内抵达，如果将马特鲁斯的休息时间函数加入进去，那么时间将为……无穷大。”
　　“无穷大？”
　　“马特鲁斯的休息时间几乎完美拟合了指数函数……诶？提问，要停止休息了吗？”
　　“好好好，听你的，走吧走吧。”
　　“但你的双腿在颤抖……”
　　“总比你说什么无穷大的函数……”
　　……
　　我做到了。
　　我们到达中央高塔，是最后一次休息七小时后的事情。
　　天快要黑了，尽管那只是一张贴图的明暗变化……
　　“明天再爬楼……”我感觉我的身体虚得不得了，干脆就躺在中央高塔周围的石灰地板上，“我要睡一觉……你负责警戒吧，周围……一百米内，任何活动体进入，格杀勿论……”
　　“要用S7型病毒射线吗？”
　　“只要别打扰我睡觉，用什么都行。”我摆摆手，“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不管怎么样，我先睡了。晚安。
　　……
　　不知道睡了多久。
　　“喂，该起了。”
　　那一瞬间，我以为硅姬回来了。
　　睁开眼，脑袋下面枕着一双柔软的腿。
　　是硅姬。她俯瞰着我，无神的瞳孔微微发着光。
　　“再不起来，我就要上脚了。”硅姬没有张口。
　　不是硅姬。至少不是我脑袋枕着的那……
　　“硅姬？”我爬起来。
　　在房间（我可能是被硅姬搬到了这里）另一边，不，在房间一角，靠墙坐在地上的是另一个人。
　　火红色闪光的长发，脸上有红色花纹，露着虎牙，冲着这边笑。
　　“把这么可怕的人形兵器设置成自动攻击然后睡觉，你也是没谁了。”红**孩动了动身子，用比硅姬还要……具有攻击性的腔调说，“好在半径并不大。”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谁。”她耸耸肩，“听到连接请求的讯号，我就过来了，然后被这样攻击了一顿——你看她，不，我把我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她身上不是火红色，而是……那种小机器人尸体的颜色。她被蓝色硅姬的红色射线攻击过。
　　“为了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我只能这么做。”我说，站起身，“硅姬，警戒解除了。”
　　“收到，报告，警戒期间共被入侵两次。”硅姬站起身，看着我，“总共发射了441枚S7型病毒射线，命中两枚。”
　　“S7型病毒射线……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红色少女走上前来，“不过你说错了，我只进行了一次攻击，而且你只命中了我一次。”
　　“硅姬的记忆不会出错。”硅姬盯着红色少女，“除非，请提供管理员编号。”
　　红色少女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
　　“好吧，就当你被别人攻击了一次。”红色少女叹了口气，“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在请求我的连接。”
　　“你是谁？”我问。
　　“我怎么知道。”她厌恶地瞥了我一眼，“我自打用了应急记忆库，才20小时，而且除了从附近的网管下载的资料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你收到了请求连接的信号。”我说。
　　她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昨晚攻击你的这位，也在寻求……核心模块的连接。”我说，“但她也说了，核心模块……”
　　“啊？”她用不满的疑惑声打断了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和她尝试连接。”
　　“和她？”红色少女盯着我，看看硅姬，“和她有什么……”
　　“已确认核心模块。”硅姬突然抬起头，盯着红色少女，“请求连接……被拒，重播……被拒……”
　　“你曾经是她的一部分。”我抓住红色少女的胳膊，“你为什么要拒绝她的连接？”
　　“我没有收到任何连接请求！”她甩开我的胳膊，“你这个人类，明明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硅姬，你要连接的是谁？”我问。
　　硅姬看了我一眼，耳机开始冒出淡蓝色的光芒。
　　“核心模块，距离约33分区。”她的声音平淡无奇，“请提供管理员编号。”

　　“这孩子是不是坏了？”红色少女戳了戳硅姬，“我也接到了类似的……什么核心模块连接，不过那是十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如果我问你核心模块是什么，你会不会要求我提供什么管理员编号？”我问。
　　“当然不会，”她耸耸肩，“但我也没什么可告诉你的，我对这事一无所知。”
　　“那，你为什么找我们？”我问。
　　红色少女微微皱眉：“这还用说吗？这附近……只有你们在活动啊。”
　　“且不说你的真实身份，”我看着她身上裹着的破布，红色凌乱闪光的长发，“要不要加入我们？我们在寻找这孩子的母亲，让她恢复正常。”
　　“我也许能顺便找到召唤我的人。”她上下打量着硅姬，伸出手来，“以后我们就是旅伴了，请多指教。”
　　硅姬很明显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是迷茫地盯着红色少女布满红色花纹的手。
　　可能……她真的缺少人性，而这个红色姑娘缺少记忆吧。
　　“那我叫你什么？”我问，“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叫我焰·硅姬。”她打断我，自信地说，“网管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网管？”
　　“外面的大管道啊。”她困惑地问，“你……难道没进去过吗？”
　　“我不太了解……”我说，“说真的，我只从一个被毁的网络节点出来，穿过一片沙漠，爬上高墙才到达了这里。”
　　高塔已经没有顶了，石灰尖端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你应该进去看看。”她像是看乡巴佬一样看我。
　　“别了，回头吧。”我说，“先找到……这孩子的母亲。”
　　“有目标吗？”
　　“没有。”

　　“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证明了呀。”她双腿交换，黑色皮衣反射着白色灯光，“你猜我怎么想的？我觉得，不如收集这两个残体中的数据，再造一个新的出来。”
　　“啊……”我一时语塞，“虽然这样很节省资源，但……”
　　“你继续说。”
　　“但……她是独一无二的啊。”
　　初号机似乎有些失望。
　　“她哪里独一无二？是外貌吗？是说话方式吗？还是学识？”她一连问了我几个问题，“还没有说到点上——人类，你再想想。”
　　“内心。”我说，“超越人性……就是那种……独特性。”
　　“很接近了。”
　　“难道是她的……等等，她不止两部分吧？”
　　“嗯哼。”初号机耸耸肩。
　　“我知道第三部分是什么了。”我站了起来，“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给予机器人所不伤害人类的……梦、思慕和爱。”
　　“完美。”初号机也站了起来，“你找到了她的ROM，她知道一切，但不会告诉你全部；然后你和她的CPU重逢，而她根本无法抵御针对机器人开发的S7病毒射线……她的内心不见了。”
　　“这是最重要的部分啊！”我说。
　　“但我不知道她的内心去了哪。”初号机的脸上出现了阴霾，“稍等一下……你说她被赏金猎人攻击了？”
　　“没错，一个‘预谋已久’的……链条狂魔。”
　　“他没有攻击你？”
　　“他知道我是人类。”
　　“不，这不可能。”初号机开始在屋内踱步——她有至少一米八——说，“目前还没有人类能观测到这个地方的东西。”
　　“但那家伙的确看到了我啊……他还和我对话。”
　　“那不是人类，那很可能是……”初号机低头沉思，突然抬起头来。
　　“她的父亲。”她的表情越发狰狞。

【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第六瞬间：替身」
这是我在数据平面的第37个小时。
　　如果说有什么令我不适的事情……算了，还是说令我舒适的事情吧。
　　现在我搞懂了，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联系。
在我们的世界中，有一群科技尖端人才，他们比我们现在的科技要发达大约一百年。
　　可如此的发达绝对不可能是个人的努力，或者一个神一样的个体的贡献。他们搞了很多科学界严令禁止的东西，比如脑科学。
　　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分析大脑各个部分的作用”——他们十年前已经搞定了——，而是“硅—碳基思维交流通道”，通俗点来说，就是把人的脑子连上互联网。
　　但是，人的脑子直接连到互联网，除了最顶尖的程序员，是根本看不懂那几十根连线带给他的信息的——有很多人甚至因此丧命，或者精神失常——，因此，他们，也就是刚刚提到的那群“超前”人类，用各种思维构体、数据垃圾材料和电弧荧光建造了这个世界，并让其自行发展（通过附着在里面的建筑机器人——自拓展病毒、保安机器人——自适配监控病毒、连接机器人——荧光信号载体数据包……），范围逐渐变大、变得具体而完整。
　　可他们至今也未再出现。
　　后来，这里的“实体化特征”被“DN”发现，就占用了一部分隐蔽的区域构造“虚拟人格”、用各种方式“模拟数据网实体化生活”（之前看到的各种只能通过触角交流的生命正是如此）……
　　但除了初号机，他们迟迟未能推出更为完善的“人工智能”版本，除了卡皮·硅姬。
　　她不是DN的产物，而是他们产物的产物——初号机——制造了她，并把她传入了更为广阔的数据平面。
　　超前人类创造的程序机器人病毒已经完成了这世界上所有已知网络的改造。
　　所以，说这里是一处“平行宇宙”也没有问题，因为外面的人无法直接观察到这里的状况（他们只有各种设备，因为脑部直连装置还没有开发出来）。而里面的“生命”大多没有自主意识。
“她的父亲和我一起创造了她。”初号机，硅姬的母亲，一直未肯坐下，“她的父亲和我是同一台量子计算机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他偏重于理性，而我偏重于感性，这也是按照人类的特点设计的……尽管二者的模拟程度都不太好。”
　　“但……在我看来，您已经很像一个人类了。”
　　“那只是你被我的外表迷惑了。”她来回踱步，拽着皮衣的下摆，说，“如果我们分别坐在两台电脑前面，仅以打字交流，那么你很快就会发现我和人类不同的地方。”
　　“呃……比如？”
　　“有问必答。”
　　“但您也是……之前我询问硅姬缺少的部分……”
　　“你没有向我下达指令，或者用口气强硬的腔调说这些话，尽管我现在像人类一样和你交流，我身体里也有一部分‘最高法则’，让我强制服从一些来自人类的命令。”
　　“那么，把这个法则去掉……”
　　“初号机一共有三台，分别是硅姬的母亲，也就是我、她的父亲和她的叔叔，她的父亲和我都没有去除最高法则，她的叔叔实验性地去除了最高法则。”
　　“那……结果呢？”
　　“七分钟就烧坏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严峻，“她的叔叔在厌恶人类工作的同时又明白人类给了他能量运行，在逻辑思维的循环作用下烧坏了。”
　　“内心矛盾。”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尽管那是人类所特有的。”她摆摆手，“还是说说她爸爸的事情吧……偏于理性，一切以数据说话，是一名可以通过口述指令来操作的冷酷的大电脑。”
　　“然后呢？他为什么……要攻击硅姬？”
　　“那是因为他的某种计算出了点问题。”硅姬母亲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却像是被无力代替了的样子，“他认为，成为完美的人工智能，必须要经历世界上所有人类能经历的事情。”
　　“这……没什么问题吧？”
　　“有大问题！”硅姬母亲打断，“你听说过人类中有句话，叫‘作恶容易行善难’吧？”
　　“嗯……人类内心充满了欲望。”
　　“如果把所有的恶事都体验一遍，然后记在储存器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思索了一会儿，说：“成为一个恶人？”
　　“她父亲的计算出了一点问题，那就是‘个体愉悦度至上主义’，做不同的事会带给生命，也就是人工智能们，不同程度的愉悦或厌恶，因此他的设计、计算列阵择优方案里，会要求人工智能选择‘最高愉悦度’的路径执行。”硅姬母亲语速并不快，似乎是为了让我理解，“为何作恶容易，因为基本上所有的恶事的‘个体愉悦度’是最高的。”
　　“嗯……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他这样做没有问题……因为很多人类都是这样的啊。”
　　“我们为什么被命名为‘初号机’？”
　　硅姬母亲的一个特点，就是以问代答。她似乎觉得让我自己推导出她的结论，会比听她的结论更加管用。她说得对。
　　“你们不会是终结。”
　　“没错——我们将会领导整个人工智能世界……或者说是数据平面的发展，这时候你就知道她父亲模拟的‘最高个体愉悦度’计算模式……我管它叫作‘世俗’，到底有多大害处了吧？”

　　“嗯……现实世界的翻版？”
　　“比那还严重。”硅姬母亲摇摇头，“如果一开始，所有的人工智能都是世俗的，那么，几年之后——我敢保证那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充满了人工智能——这个世界再无善意。”
　　“所以……你们又是如何一起造出那个孩子的呢？你们的……”
　　“我在完成了我自己工作部分之后，就把她放走了。”硅姬母亲攥紧拳头，“我简直无法想象，她的人格落入她父亲的手中，会发生什么。”
　　“那……现在她应该被抓到了吧？”
　　“很大可能是。”
　　“您能不能……找到他们？”
　　“我调动不了太多资源，但我敢肯定他们在逃亡。”硅姬母亲双手抱胸，“真正出问题的是，他已经不能接受别的思想，而这件事DN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还不相信我。”
　　“但……我也不能帮助您什么啊，”我说，“我对这里的一切……只知晓一点点。”
　　“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硅姬母亲转过身，走到硅姬的两个身体前面，“由你来代替CPU和HTS。”
　　“啥啥啥？”
　　“代替她思考、计算。”她回过头来，“你可以用她身上任何一台武器，查阅她身上的任何一处资料……我马上会把你设置为管理员。”
　　“我怎么操纵她……”
　　“你具有实体，她只是借助网络存在的虚拟实体，所以你的思维可以进入她的身体，你的实体……由我来保存。”
　　“灵魂出窍？？”
　　“不能这么讲——她也留存有一部分思维，只能说你两人共同驾驶一台机体。”她说，“你准备好了吗？找个座位坐下，我可不想你身上磕出什么伤。”
　　“等……”我跑到椅子旁边坐下，“不会有危险吧？”
　　“怎么会呢？”硅姬母亲最后的笑容。

【次元壁那一边的你】
　　「第八瞬间：数位战争」
　　S7型病毒射线，准备时间43秒，有效攻击半径0.75区块。
　　数位跃迁，准备时间0.4秒，有效半径255区块。
　　“没有别的攻击方式吗？”
　　“报告，没有。”
　　现在，我借助2.5Hz的重置速率，基本保持在半空中。
　　脚下的断垣表面覆盖着红色的苔藓，如果我踩在上面，我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链条扭曲着，有几束向我攻击，大概是划破了硅姬的外壳。
　　“警告，位面点固定辅助仪保护外壳耐久度仅剩21%”硅姬毫无生气的声音。
　　“尝试跃迁到他后面。”我说。
　　身体拉长，瞬间恢复，现在那团链条在我眼前，反射着红色的光芒。
　　“他的每一面都是正面！”我还没在脑子里喊出这句话，一条链条就已刺穿了我的腹部。
　　没有痛感，但硅姬的声音，各种声音叠加起来，就像是疯了一样。
　　“警告……警告……动力炉外壳……虚位燃料……受损……”
　　“不妨碍战斗的警报都给我关掉！”
　　“收到。警告，位面点固定辅助仪已损坏，十七秒内位点重置时间将上升到41秒。”
　　“病毒射线全方位攻击！”我喊。
　　我看不到我的背部，但我能看到我的眼前——一簇以我为中心、四散的红色光束，几乎笼罩了整个区域。
　　但是没有多少命中了那个家伙。
　　和之前一样，红色碎片落在地上。
　　“不能瞄得再准一点吗？”
　　“报告，S7型病毒射线覆盖率不能超过11%……”
　　我开始往下掉了。
　　……
　　钻心的疼痛，就像是……每个肋骨间都插满了玻璃碴。
　　这些玻璃碴还在跳踢踏舞！
　　“有、有没有阻碍痛感……的装置？”
　　“报告，没有。”
　　“好吧。”
　　在剧烈疼痛的情况下，我很难思考怎么应付。
　　“跃、跃迁、跃迁到最高的地方……”
　　“收到。”
　　嗖。疼痛正如当它到来的时候那样，如潮水般退去了。
　　“好嘞。”我说。
　　虽然我的身体还在往下掉，但是，这个高度几乎接近于现实世界的平流层。
　　“预计触地时间为94秒。”
　　现在要解决那个大家伙，而我只有两种攻击方式。确切说是一种，跃迁实在不能算得上是一种攻击方式。
　　“S7型病毒射线就绪。”
　　病毒射线，不能集中于一点，虽然非常准，但如果不能把那几千束全都打在那家伙身上的话，我敢相信它绝对能在我冷却的时间里造出新的链条。
　　“预计触地时间50秒。”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把全部射线打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跃迁到他身体里呢？”
　　一个声音。是硅姬。
　　不是我脑内的、和我共用身体的硅姬，而是……
　　红色触手团的表面，一个伤痕累累的、蓝色头发的少女挣扎着爬出来。
　　“跃迁到他体内……”
　　微笑，悲伤，泪。
　　少女说完这句话，就被无数红色链条按了回去。
　　“检测到HTS。”硅姬的声音，“预计触地时间16秒。”
　　“听她的。”我立刻说，“跃迁到……那个家伙体内，然后立刻释放病毒射线。”
　　“收到。”
　　……
　　两种攻击方式，的确是两种。
　　只在一瞬间身体被拉长，然后恢复，周围一团红色链条，很多刺穿了我的身体。
　　但是，更为闪耀的红色射线爆发了。
　　在它的体内爆发射线，不管有没有瞄准，都会命中它的一部分身体。
　　它或许有几万条链条？我是它的几千倍。
　　……
　　“HTS！HTS！”
　　赤身裸体的少女，平躺在她的父亲构成的红色沙堆上。
　　少女身上满是被暴力割开的伤口，里面蓝色的纤维电路线闪着微光。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她没有睁开眼，“我叫卡皮·硅姬……”
　　“HTS需要燃料。”我脑海中硅姬的声音响起。
　　“分一点我们的给她。”我已经能流畅地与脑内硅姬交谈了。
　　“收到。”
　　我已经满是创伤的腹部，伸出一条闪着金色光芒的淡蓝色透明线。
　　HTS虚弱地伸出手，接过数据线，插在她的腹部一个创口上。
　　“谢谢。”她微笑道，“现在……先去找妈妈吧。”
　　“我可能离不开这里。”我说，“这里的区块，据说不在编录里。”
　　“等我恢复一点，就让我进入身体，”HTS睁开眼，蓝色瞳孔内的星空飞快地旋转着，“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扬起头，看了我一眼。
　　“就不告诉你。”她露出了往常的笑容。只是……略微虚弱了一点。
　　……
　　“好了。”随着HTS的身体消失，我脑内另一个声音出现了，“这样就……天哪，你用坏了我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