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彩蝶缓缓飞舞,微风掀起一抹柔色,带着点空气中的芳香。接近盛夏之际,弘历下令前往圆明园避暑,魏璎珞当然也在此列中,平常看看些书,逛逛园中风光,偶尔和明玉斗斗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需要做。
某日午后,弘历传她入御书房伺候,她一边磨墨,一边抬眼瞧他批奏折的模样,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他当然知道了,不过想等她自己说,魏璎珞的想法在心中盘旋数千数百次,最后仍是忍不住开了口:「皇上,臣妾有一事求您。」
闻言,弘历手上的动作顿时暂停,他故作惊讶,挑了眉后问道:「什么事?」魏璎珞望向他的眼眸,语气真挚,「臣妾平日里无事,也不晓得该怎么打发时间,除了陪陪皇上,倒见马场中的人人骑在马背上,觉得新奇有趣,不晓得臣妾能否学习骑马?」
「妳想学骑马?」弘历瞧了眼她,随后放下毛笔,拿起了手边的一盏茶,饮了一口后道:「既然要学,就要学好,做事不可半途而废,不过,妳预备择谁当妳的老师?」
魏璎珞的眼珠子一转, 「皇上政务繁忙,臣妾定是不敢麻烦您了,请您择身边马术精湛之人,教导臣妾罢。」他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少年般的狡黠,启口说道:「那可不行,瞧妳这笨的,别人肯定教不会妳,那只好朕亲自下场了。」
她展露一笑,似那春日里头的暖阳,在那水底摇曳着笑意,「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
择了一日,两人换上了骑装,开启了练习的第一日。弘历先带她在马场周围逛逛,先熟悉一下环境,半晌后侍卫便将一匹马牵了过来,他便领她来瞧,语气中有股骄傲,「令妃,这是朕的汗血宝马,它的蹄子坚硬,更能日行千里,是难得一见的良马。」
她的眼中略带赞叹,语气中有些开心,「臣妾第一次骑马,就能骑这么好的马吗?」弘历露出神秘的笑,一跃而上马背,朝下方的她说道:「那当然不是了,妳第一次骑马,朕已经帮妳挑了一匹温煦的小马,妳就骑那匹马罢。」
到这时,魏璎珞才明白他的别有用心,气得指着马上的他说道:「皇上!您这是藏私,臣妾也想骑骑看宝马,不想骑小马!」弘历见她在底下张牙舞爪,便俐落的下了马,「妳这ㄚ头,朕是顾及妳的安全,说的好像是朕小气了!那好罢,看在妳那么想骑的份上,就让妳骑一次,来罢。」
一听这话,魏璎珞佯装生气的脸庞马上换回笑脸,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已经走到了宝马的身边,调皮笑道:「皇上还愣着做什么?臣妾要骑马了。」弘历瞧她那模样,低下头不自觉地笑了,这才走了过去,先看着她在马背上坐好,自己这才上马,坐在她的后头。
他从身后环着她,握住她的手控制着缰绳,在魏璎珞的耳畔轻声说道:「妳第一次骑马,朕告诉妳,妳得要懂得马儿的脾性,它很聪明,会感觉到妳的害怕,它和妳一样调皮,会捉弄妳的。」
「皇上这是说臣妾像马了?」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服,弘历倒也不急着否认,「妳哪能像这宝马了,妳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ㄚ头,老让朕操心不已。」
魏璎珞的笑声就像树林间的鸟鸣,悦耳清澈,倏地钻入他的耳朵里,「皇上拥有天下,是这紫禁城的主人,您的世界大的很,臣妾很甘愿成为那一个小ㄚ头。」弘历拥住她,不愿意浪费这瞬间的美好,淡淡说道:「 ㄚ头,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可以不懂朕,只要妳懂就好了。」
骑了一轮后,魏璎珞换上了那匹温煦小马,他就像个兄长般的,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她就像个小时候还牙牙学语的婴孩,一歪一歪的控制着缰绳,她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看顾,他的守护,虚妄的时光不知过去了多久,唯有她存在的瞬间,是真实而不模糊的。
然而这时原本温煦的小马脚步却突然开始加快,魏璎珞的身子被力量往后一扯便开始扑向前,小马就像是发狂似的,疯狂奔跑,弘历一见状,便唤着侍卫跟上,自己则策马跟上,深怕她出了什么事。
「璎珞!抓好缰绳,不要掉了下来!」魏璎珞此时什么都听不见,她虽惊慌失措,却也懂得抓住马身和缰绳是保护自己的方式,于是她将身子趴下,试图让自身平衡。这时侍卫从后头一拥而上,傅恒和海兰察等人候在尽头,联合将小马拦了下来,小马仰起身子,悠长的嚎叫了一声,这才停下了继续前进的动作。
见状,弘历马上跳下马,跑了过去将她的身子抱了下来,他拥她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蛋,焦急询问道:「璎珞?妳睁开眼睛,别吓朕! 」魏璎珞低低地嗯了一声,缓缓张开眼眸,首先看到了他的面容,这才安心了许多,「皇上,臣妾没事。」
此时傅恒等众人跪了下来,「奴才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弘历忙忙将她搀了起来,他的语气中满是怒意,像是蛰伏已久的暴风雨,启口说道:「好好的温煦马儿怎会变得如此?」
海兰察赶紧回道:「回皇上,奴才在马蹄下找到了根毒针,毒汁沁入马蹄,这才使马儿发了狂。」弘历皱起了眉,语气中顿时生出了丝丝杀意,「这必是有心之人导致,给朕查,务必将真相查清楚!」
话刚说完,李玉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皇上,大臣们等候在御书房前已久,说是有紧急的军机大事需禀告!」弘历一听,瞬间面难色,随后望向了她,魏璎珞轻唤了声明玉,便离开了他的身旁,「臣妾无事,政务要紧,皇上赶紧去处理罢。」
他沉默了一阵,最终才启口说道: 「明玉,妳好好送令妃回殿,务必请太医去瞧。」明玉应了声是,弘历再瞧她一眼,便带领着一群人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等事务商讨完,早已日落黄昏,弘历入寝殿时,便看见明玉守在床榻旁,她一转头便瞧见了他,于是他朝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又摆摆手,她便出了殿。他缓步来到了榻边,随后抬手掀开了帏幔。
魏璎珞正睡着,呼吸匀称,紧闭的双眸安然,弘历坐在榻边,抬手便抚上了她那毫无妆饰的乌发,滑顺如一匹丝绸,带着独有的江南温柔水气,在他的心底荡起了层层涟漪,她的一举一动如同波纹,柔柔漾在了他的心河,缓缓的招摇,缤纷的永驻。
他望着她良久,丝毫未注意到了她已渐渐苏醒,魏璎珞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他那忧思满溢的眼眸,于是她抬起了手,轻轻的摩娑,不愿意他如此瞧她。沉默半晌,弘历终于开了口:「璎珞,朕说过,做事不应半途而废,但是经过了今天,朕是不会让妳再骑马了。」
她听出了那话语中的颤抖,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温言说道:「那臣妾就不骑了。」弘历点点头,又开始问了,「妳不会怪朕,先去处理政务罢?」
魏璎珞坐起身来,目光如坚石,盯着他的眼眸一会后,才启口说道:「您有您的抱负,有您的理想,若是您今日选择留下来照顾臣妾,说句不好听的话,臣妾会瞧不起您的,太平盛世不需要一个为了妃子耽误政务的皇上,而是需要一个把国家放在第一位的您。」
弘历听了这番话,不禁为之动容,心底也升起了丝丝敬重,她的眼波流转,如那华贵的璀璨,美的不可方物,这时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凑近了她的耳畔,启口问道:「朕问妳,妳想不想登上皇后之位?」
她的内心惊惧,却不敢在面上露出来,弘历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心里暗暗有了些想法。魏璎珞的态度不卑不亢,语气淡然,「皇上,臣妾有些心里话想说,不晓得您愿不愿意听?」
他点点头,「朕愿意。」
「先皇后是臣妾的恩师,臣妾一直都想像她一般,却不愿意活得像她一样,」她一字一字刨开了往日的伤口,不愿让这伤疤反覆感染,却从未痊愈,「她端庄、美丽、大度、宽容,可这些都只不过是她被传统圭臬反覆雕琢后的模样,那些所谓的体统与规矩,磨平了先皇后的少女样子,渐渐将她变成了大清一国之母的模范,可是皇上,臣妾不愿意舍弃自己,不愿意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变成了一朵随波逐流的萎花。」
弘历显然被这段话震撼到了,他的脸色忽明忽略,如那午后的天色变化不定,「魏璎珞!妳——」她抢在他的前头回答,「皇上,臣妾不怕您摘了臣妾的脑袋,因为这些话的确触及了您的伤心处,但是您不愿意正视,便无法从以前走出来,又怎么能看见臣妾,和其他那些真心待您好的人呢?」
良久,他才突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启口说道:「妳看得太透了,朕不喜欢。」魏璎珞抬眼瞧了他,那眼神似乎要深深地望进他的心底,「皇上不喜欢臣妾,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
他笑出了声,随后抚了抚她的头,「可是呀,就算朕再怎么不喜欢妳,也要把妳留在身边,为了保护妳原本的样子,让妳继续活得有温度。」
魏璎珞正想回话,他却翻身压了上去,将话语里头藏着的情思都堵在了嘴里。弘历明白了她是他心头的一道光辉,值得为她拂去了繁文缛节、世俗枷锁,他领她一步一步走向了历史洪流中的装扮,任由后人猜测,他为了谁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又是谁,得到了他的真心,且愿意以情诚心回报。
他是妳的命,径自宿在了史书上头,以一句柔嘉之质作结。他寻寻觅觅,恍惚间遇见了妳,不过一个身影,便让他记得了妳数千年,妳說他的世界很大,于是大到除了妳之外,谁再也装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