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never repeats itself, but it does rhyme』时光不会重复它本身,但会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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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有无数甜腻的冰棒在其间无声地融化一般,而这不断在空气中扩张的沉默却在感官上给人降了温。
沢田纲吉此刻有些局促不安,他想说些什么,却怎么都找不到可以打破这沉默的话题。
正当他在这夏日的沉闷与沉默的清冽中挣扎的时候,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划破了僵局:
「沢田纲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人是一个拥有红色短发的美丽女人。
沢田纲吉隐隐记得,十年前黑曜战的时候,有一个叫M.M的红发女孩,是骸的部下。
来者的语气显然充满了恶意与责难,但是棕发少年并没在意,露出腼腆的笑容:「你好…」
「我不好——至少是看到了你,我不好!」M.M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对少年的憎恶,「沢田纲吉,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再出现在小骸面前的?
你此时此刻竟然能安心地坐着,面对着小骸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小骸怎么会在复仇者一呆就是十年!
小骸无法得到实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差点被白兰·杰索封闭在死亡空间里?
如果不是因为你,小骸怎么会和他最厌恶的黑手党打交道?还要为你们做这些事情!你只知道利用小骸!你又为他做了什么!现在的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小骸的面前!」
红发女人恶狠狠地说道,瞳孔中的怒火仿佛正通过这不断炎热的温度投射在对方身上。
绿发少年微微眯起了双眼,打量着自己师傅的神情,却失望地发现他自始至终都勾着嘴角,彰显的到底是嘲讽还是冷漠,就连弗兰也不清楚。
但弗兰唯一清楚的就是,六道骸此刻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愉悦,因为他嘴角的笑容——并没有传达到眼底。
发完一通火的M.M似乎是心情好些了,转身望向六道骸的时候,却忽然愣住。
蓝发青年依旧是笑着,完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然而他的左眼仿佛是蓄着极地的西风漂流,冰冷而寒凉,右眼在光芒的映衬下,竟是反射了出比血液还要猩红的色泽。
M.M觉得,她跟着六道骸十几年,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但是对方心情不好或者愉悦的时候,她却能感知些许。
比如此刻,对方虽然笑着,但她依旧感到了一丝寒意与杀气。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被弗兰拉了过去。那个带着青蛙头套的少年在她的耳边悄悄地道:
「W.W姐姐,你这样说真的好吗,你要是仔细观察师傅和十年后的总部的BOSS,不觉得他们比起敌人,更像是——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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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方才红发女人一系列的语言轰炸,棕发的少年撇过头去,双手脱离了放松的姿势悄悄地抓紧了长椅的边缘,微微颔首,似乎是想借以刘海遮掩此刻的表情。
他咬紧了嘴唇,瘦弱的身躯在空气中不着痕迹地颤抖着。那种颤抖无关恐惧,而是无声地传达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然而,从六道骸所站的角度望去,沢田纲吉的表情则是一览无余,清晰到那种微弱的隐藏都毫无用处的地步。
眉梢随着心情的低沉逐渐缩紧,蜜色的双眸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知是悔恨还是自责,洁白的上牙颤抖着咬住下唇,仿佛正受着煎熬。
那样的神情,那样令人觉得熟稔又心疼,曾一度在十年后的沢田纲吉的面容上重现。
棕发少年忽然站起,努力平复此刻的心情,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有些细微地颤抖着:
「我、我请你们吃冰淇淋,我……去去就来。」他逃也似的走开,朝着不远处的贩售冰淇淋的推车跑去。
六道骸收敛起笑意,径直走到少年原本坐着的长椅上坐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并没有看向M.M,也没有望向弗兰,他只是坐在那里,仿佛游乐园里的一切欢乐与喧嚣都与他毫无关联。
「W.W姐姐,我们还是走吧。」弗兰推着M.M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好像M.M还没有从方才蓝发青年身遭散发的寒凉中缓过神来,也就听之任之。
六道骸只是细细地思索回味着方才沢田纲吉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似乎在半年前的某一天也曾出现过,那样隐忍而悲恸,想要极尽全力压抑着什么的神情。
尽管十年后的纲吉拥有比十年前的他更修长的身材,更睿智的头脑,更谨慎的态度,更坚强的内心。
但是六道骸觉得,在沢田纲吉身上,有些东西从他们相遇之初就从未改变,真的是一件令人感到欣喜的事情。
尽管沢田纲吉的脑袋偶尔也会蹦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仁慈想法,让六道骸总是讽刺他:
「你的世界观是建立在宇宙是个乌龟塔上的吗?」
但是尽管如此,六道骸也不讨厌那样的神情,相反地,他还非常喜欢。
那样的神情,经由岁月的放映机忽然交叠在一起,被偶然拂过的热风吹落成颜料,坠入了心湖,逐渐溶解在视线的尽头。
他倏尔陷入了回忆里,因为这样的神情。
让人觉得心疼不已却无法言说的神情。
『Fireworks use their death to embellish the beautyof the world』烟花用死亡来装饰这个尘世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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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西西里还在地中海气候温和多雨的冬季里慵懒地沉睡。
然而黑手党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动声色打响,火拼的刀光剑影已在这个不算温和的冬季折射出凛冽的光芒。
二十四岁的沢田纲吉一个人静坐在办公桌前的老板椅上,握紧了手中的伤亡报告。
白兰·杰索,他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很多次,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中那一摞雪白的A4纸,徒留下被紧握过后的褶皱在桌面上不动声色。
他忽然觉得唇舌异常干燥,于是端起他自己泡好的红茶,先是呷了一口,然后一股脑将杯子里的茶水送入喉中。他在很多方面自认庸俗,品茶这种事情他实在是很难做出一个像样子的行为。
他的双手转而抓紧了老板椅上的棉垫,肩膀上的颤抖令人难以察觉。他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死亡报告第一页上的名字:恩佐·瑞德。
恩佐·瑞德,家族里首屈一指的金融系人才,可是他本人只有十八岁。泽田纲吉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在拥有那么多博士、硕士的领域里,那么多睁着要他的单位里,他唯独选择了金融,并来到彭格列呢。
瑞德露出了灿烂而略显腼腆的笑容,他说,首领,在很多地方别人都没法理解我,我觉得数字对我来说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来到彭格列,因为你是少有的又正义又强大的首领,我觉得,跟着你的话,我可以完成用自己的知识去帮助别人的愿望。
「用自己的知识去帮助别人的愿望。」
他说这话的时候沢田纲吉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梦想的力量,那是他在十年里不断用心绪放置毛色玻璃已模糊了的轮廓。那是他十年里穷尽力量却无法摆脱宿命的渴望。是在人生路途上不断奔走也跨越不了的距离。
他并不觉得宿命沉重,能和伙伴一起通过十分特别的形式伸张正义,虽然辛苦,但也幸福。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有梦想的概念,于是他听到瑞德的话时,就模糊了最初的缘由。
「YUME」梦想。
他用嘴唇无声地说出这个词语,似乎是想要求证什么。
他似乎在某个遥远的梦境里曾无意识地说出过这个词。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他在梦境里时常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分不清河流的边缘与建筑的轮廓,但是有一点他非常清醒:那就是他做梦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在梦中。
所以他此刻更是明白失去瑞德的自己并不在做梦。
恩佐·瑞德,是家族里智商高达187的天才少年。十七岁便从大学毕业,取得了数学、化学、金融的博士学位,和犯罪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工程学的硕士学位。
瑞德十分腼腆,不擅长与人交流,为了更好的完成工作,常常是各部门都下班了,他还是一个人在办公桌上策划、演算。
沢田纲吉记得有一次,他路过瑞德的办公室,暖黄的灯光平淡地阐述着办公室主人正在工作的事实。
十一月的时候,西西里岛的雨季就已经随着冬日的脚步逐渐走来。
他本想走进办公室,提醒那个在不停工作的少年,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或者给他披上一件大衣,算是作为首领或朋友的关心。
可他又担心自己的举动会为那个腼腆的少年带来烦恼,于是来回走了几步,终究是离开了瑞德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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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他接到瑞德滞留在外,被密鲁菲奥雷的军队杀害的死亡报告。
沢田纲吉想,瑞德才十八岁,那么腼腆,那么努力,还以为大家都没有认可他,所以拼命地努力,为了被认可,更为了他自己的梦想。
沢田纲吉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瑞德,那个后勤部每天都会悄悄望上他一眼那个拥有金色头发,碧绿色眸子的小姑娘,其实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准备在圣瓦伦丁节到来的时候向他告白了。
沢田纲吉无法面对那之后瑞德的母亲向他询问瑞德情况时候的神情,他听到她说,感谢你一直以来对瑞德的照顾,他的心震颤不已,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跳动。
沢田纲吉还没有告诉瑞德,他是他一直以来最羡慕的那种优等生。
沢田纲吉想,要是在那个十一月,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好了。
有些事情为什么没有让人留意到时便已结束。
因为它们开始在最不起眼的时候,又终结在最沉默的时光里。
两行清泪从棕发青年的眼角滑落,他竭尽全力去掩饰喉咙里哽咽的声音。
他忽然觉得周遭的事物如同打破的镜子,在裂口处被硬生生地分离开来,桌椅的轮廓和阴影都随着这昏天黑地的心情旋转起来,如同被谁恶意地搅动着。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房门被缓缓打开,在蓝发青年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沢田纲吉从桌子上抬起右手猛地捂住了正在流泪的双眼,被衣袖带起的尘埃一跃而起,然而未等到经过棕发青年的身边,便软软地落在了桌子上,陷入了新一轮的沉寂。
「在我面前,你还伪装什么呢。」
拥有靛蓝色长发的青一反常态,并没有发出诡异的笑声,而是径直走进座椅上的人,然后站在他身边,握住他捂住双眼的右手。
棕发青年的眼角泛着微红,那样隐忍而悲恸,想要压抑一切悲伤却又略显无奈的神情。
六道骸本以为他们会一直维持此刻的动作,但是他没想到,沢田纲吉只是沉默了几秒,轻轻地将头埋入自己的怀中。
他的声音轻柔地如同刚刚外面开始下起的淅淅沥沥的冬雨。
他听见他说:
「骸,瑞德死了。」
蓝发青年紧紧地环住棕发青年的腰身。
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直到时光仿佛都要在这微凉的空气中凝结了,蓝发青年又听到他怀中的人说:
「骸,你一个礼拜后就要去密鲁菲奥雷做卧底了吧。
白兰多么精明,我们都知道。我相信你的实力……
可是……我还是害怕失去你。」
沢田纲吉的声音是那么微弱,让六道骸下意识抱紧了对方,害怕对方下一秒就会化作羽毛而消失在这个空间里。其实十年后的六道骸早就知道那个计划,他甚至是第一个知道计划的人。
所以六个月后,当他出现在十年前的沢田纲吉面前时,问候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好久不见了,沢田纲吉。」十年未见了,十年前的你。
一切都发生在后来。
六道骸知道,沢田纲吉心中有太多的顾虑,对于那些小孩的万千牵挂,对于那些女孩子的忧虑,但沢田纲吉此时此刻唯一忧虑的就是自己。
他的心情虽然沉重,但不失愉悦。
他紧紧地抱住了面前人瘦削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