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书本阖上,他轻轻地将书放置在桌上后,站起了身。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应该休息了。
虽然他的睡眠时间很短,但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必须休息,而且最近他的睡眠质量也比较完善了。
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他其实很排斥睡觉,就算身为幻术师可以掌控别人的梦境却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梦,不过最近泽田纲吉却压下了他眼上的伤痛,只要被人碰触或看到人的笑容,那原本平均两天就会发作的伤痛慢慢推迟了,他甚至都快忘了痛起来的感觉。
这么说来,现在的泽田纲吉在做什么?
忽然间想见人,这种想法让他对自己冷笑了声,起身想替自己端杯水后就回去休息,却发现房间里的水瓶已经见底,虽然有点麻烦不过还是决定去茶水间补充。
穿起外套,他轻盈的脚步踩在走廊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个转弯,他看见彭哥列的办公室还灯火通明。
挑了挑眉,这样的情景他不知道以前是否曾发生过,不过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遇见;更换行程,他改来到彭哥列的办公室门口站定。
还真是努力。
自从举办丧礼、彭哥列在他面前哭了以后就恢复了往常,每天埋首于工作,拚命压抑自己。
对着门板发了会呆,伸出的手正想转动门把,但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地又收了回来。
轻吁了口气,改坐在门边,靠着墙听着里面那只有纸和笔发出的「沙沙」摩擦声,偶尔传来了人沉思的低吟,他缓缓地闭上眼。
*
工作结束,他回到彭哥列宅邸,推开那花样精致的铁门,在穿过那片绿意盎然的途中,他看见一道娇小的背影正在替中庭的花浇水。
彷佛融进那片花海中,对方就算被那鲜艳的色彩包围仍没任何一点突兀感,拿着不知从哪里接过来的水管,一边哼着歌一边洒水,不时转过的侧脸洋溢着平淡的幸福感。
这就是彭哥列第十代首领。
真是悠哉啊。
身为意大利最具权威的黑手党竟然如此轻松悠闲地在浇花,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让其他黑手党笑掉大牙。
稍微停下脚步,对方正专注于手边的事没有发现他,从这个角度看去,对方的背影异常纤细。
守护人的背影是他的工作,这样的身影他早已看过不下十次,燃起死气之火的彭哥列就算再怎么弱不禁风仍有着慑人的气势;但现在的泽田纲吉,就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普通人还糟糕。
而且最近,他一直觉得彭哥列有种会消失的感觉。
他知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但只要看见彭哥列一个人独处时,那股不安就会在心中蔓延,所以他总是紧紧抓着人的手,不想让人消逝。
在六道轮回中,他从不回首自己失去过什么,但这次他竟然有点怕了,说什么不会难过都是骗人的。
但他必须是纪录彭哥列的人。
从力量觉醒至登上十世位置到消逝,他要把人刻进轮回的记忆中。
不过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纵使拥有保留六道的记忆,但当那样瘦弱不堪的背影迷失在茫茫人群中时,他真的能找到吗?
所谓的雾,是别人猜不透他的心,但他却能看穿迷失在雾中人的思想;可是泽田纲吉却顺不了他的意。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那股天真和傻劲他没办法明白,完全不能用他的价值观去判断,对他而言,泽田纲吉更像晨曦中的迷雾。
无法捉摸、无法掌控,如果这样的身影有一天不在他身边了,那么他──
被这样的思绪支配了脑袋,他不自觉伸出的双手轻覆盖上对方的眼。
「哇!」眼前瞬间变黑,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泽田纲吉显得很不知道所措,「怎、怎么了 ──」
在空中挥舞的双手很慌乱,不过这样的失措只维持两秒,不一会泽田纲吉就放下惊慌,用一半疑惑一半肯定的语气询问:「骸?」
真无趣。
连十秒都撑不到就被拆穿,泽田纲吉的超直觉用在他身上是百分之百无失误,于是他放开了手。
对方仰起头,在和他的视线对上的瞬间,立即扬起一笑,「你回来啦。」
毫无做作,泽田纲吉那自然绽开的笑颜总是如朝霞般无暇,让人晕眩。
看见他这双眼还能够笑得如此灿烂的黑手党,大概就只有泽田纲吉了吧。
「彭哥列什么时候变成园丁了。」
保持着自己一贯调侃步调,其实他不并不是很喜欢这么做,不过如果对象是彭哥列的话,他总会克制不住。若要问为什么,那么大概就是眼前这个黑手党首领,不管他丢下什么挖苦的问题,都会很认真回答的关系吧。
「呃……因为我看花都快枯了,又没有人浇水的样子,所以就……」
腼腆地抓着头,泽田纲吉在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动作,然后眼神游移。
「不过我想现在应该够了。」
「咦?」被这样一提醒的泽田纲吉才想起自己手上的水管,因为只专注在说话上,手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不动,因此前方那片花海已经被灌注成了一片汪洋。
「哇!」
发出了不怎好听的惨叫,泽田纲吉只要一紧张就会失去冷静,手忙脚乱地不知是该先将水关掉还是把水管移到别处,那已经两眼昏花的窘况让他轻叹了口气。
正想着是否应该阻止彭哥列、要人镇定一点时,泽田纲吉慌乱地转了过来,手中的水管不偏不倚对准了他。
于是,他和人之间喷发出了一道美丽的小彩虹。
彭哥列,真的蠢到让人不知该从哪里生气。
用毛巾随意擦拭自己的头发,他在心里这样抱怨。
「那个……」从门外探头,只露出了双眼,泽田纲吉的声音细如飞蚊,「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一副作错事等着被原谅的模样,泽田纲吉那无辜的眼神看得他不自在,于是他瞇上眼轻叹了口气,「进来吧。」
得到他的首肯,泽田纲吉推开了门进入,乖乖在他面前站定等着他下一步指令,不过他只是把手上的毛巾砸到人的头上,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就帮人擦拭起来。
彭哥列的蠢,有时也会害到自己,所以不只是他,彭哥列本身也被水给弄湿了身体,只是没有他严重。
为了报复刚才的事,他故意用了点力;泽田纲吉缩起肩膀发出了像是呜噎的声音但又不敢抱怨,他只好放轻力道。
似乎太便宜人了。
他心里想着。
「好了,去换衣服。」
帮人将头发擦干以后,他也跟人这样不客气地下令。虽然他不认为这样就会感冒,但泽田纲吉很笨,所有他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都会在泽田纲吉身上发生,就连「笨蛋不会感冒」这样的定律都会被打破。
低头看看自己的西装,泽田纲吉原本好像想说什么却放弃,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泽田纲吉的手顺势往口袋一摸。
「啊,」好像从口袋里摸到了什么,泽田纲吉忽然停下,神秘兮兮地回头叫他,「骸。」
「?」
「这个给你。」像是小孩意外发现了宝藏迫不及待和自己的好朋友分享一样,泽田纲吉把东西放在他手中,「不能告诉蓝波喔。」
要他保守秘密,彭哥列脸上的笑容染着不明显的红晕,低头看看躺在手中的巧克力球,他挑了挑眉。
「这个赔礼真廉价,彭哥列。」
虽然知道彭哥列给他这个并不是要为刚才的事情赔罪,不过他还是故意这样说。
「不、不是啦……」自己的好意被人曲解,泽田纲吉鼓起双颊抗议。
轻轻地笑了笑,他把东西放进口袋。
「我不喜欢欠黑手党东西。」这句话他一向是认真的,所以今天也没例外,他握住人的手,「这就当作是还你的。」
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泽田纲吉的脸顿时又红了,但更多的,是疑惑。
「彭哥列,」没有再有下一步动作,他就只是牵着,挂在嘴角上的笑容若有似无,「如果没有人要你的话,我可以收留你喔。」
「?」
不明所以,彭哥列的脸上还是充满困惑,不懂他话中的涵义和举止,于是最后泽田纲吉只笑着说了「谢谢」。
这不是客套话,彭哥列。
是还没完全放下对黑手党仇恨的他,最大限度的告白。
无法抹灭对黑手党的厌恶,刻在右眼上的痛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但要他因此放弃泽田纲吉,果然过于困难,是天方夜谭。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泽田纲吉的身影产生眷恋,这大概也只是不小心松懈了吧,他想。
所以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把这句话放进心里就好,总有一天彭哥列就会理解,到时他们就能牵起彼此的手,一起欣赏同一片风景。
或者他还可以考虑和人一起躺在床上,把十指交扣的手放在胸前,凝望着那温柔的笑容、听着人说着那不着边际的话题,直到一方闭上眼为止。
这些,都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