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小丹接着说：“我不否认你的口供对本案的侦破有参考价值，但法律机器的运转不以口供为条件。尤其具体到本案，你的口供对量刑和侦破已经没有质的义。”
(即使零口供，凭我们目前搜集的证据提起公诉，我预判法院已经足够判你极刑了，所以你现在是否招供，对你是否减轻处罚没什么影响。)
王明阳反问道:“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你既然说是否招供对我可能要受的处罚影响不大，你现在提审我难道不是想让我招供嘛？)
芮小丹平和而庄重地说：“法律对程序和内容要求极限的严谨，但对一次以上的死刑忽略不计。我坐在这里，是法律和人道对我的工作要求，一是量化极限二是给你的灵魂找一块净土，让你的精神站着”。
(一、提审你是我的工作，本就应该严格严谨的履行程序。二、给你的内心找一个清净的所在，让你在你的意识里得以安宁。)
王明阳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说:“女士，说话不要太狂了。执法是你的职业，你尽可以执法谋生，但是与我王明阳谈经论道，你还不够资格。别拿你的职业去拔高你个人的规格，让人轻看。”
(还让我的意识得以安宁？小姑娘，你有点装啊。提审犯罪嫌疑人是你的工作内容。给我内心找个清净所在，那是学识渊博的人才有的能力。而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有这份赖以为生的工作就证明你是学识渊博的人了？还跟我讨论意识的安宁？你歇着吧。)
芮小丹平静地说：“这里不是擂台，你我既不是斗智也不是比学问，而是讲理。”
(我不是跟你比咱俩谁更有学问，就是和你聊聊做人的道理。)
王明阳淡淡地问道：“讲谁的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场与认知，不在同一意识维度和相同立场的前提下，不管说什么不都是鸡同鸭讲嘛？你要和我聊做人的道理，你是想站到哪个立场来聊？)
芮小丹说：“讲你的理，讲强盗的逻辑，如何？如果你连强盗的逻辑都讲不出来，那么法律要求的严谨极限对于你就只能量化到此了。”
(当然是站到你的立场顺着你的逻辑来聊啦，如果你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就是你行为的逻辑都说不出来，虽然你是零口供，但是其他证据已经形成了严谨的证据链。那有没有你的供词也不重要，我也懒得跟一个连自己行为逻辑都讲不出来的人对话了。)
王明阳说：“强盗的逻辑，直接获取，冒险，刺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行为的逻辑？太简单了啊，自己没有，又想要，那就直接去拿来喽，多简单，多爽！)
芮小丹针锋相对地说：“这样讲，似乎你还算一条好汉。但我以为，强盗的本质是破格获取，破格获取与直接获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们没有自信与强者在同一个规则下公平竞争，这只能说明你是弱者，
因为弱势文化所追求的最高价值就是破格获取。所以，强盗的逻辑从本质上讲是最懦弱的生存哲学。所以，你不算好汉。”
(哈哈，直言不讳，敢说敢当，有点梁山好汉的影子。但是我认为你的行为不是想要就去拿来，而是不敢或没有能力与别人公平竞争，只是靠打破现有的层次去获取不属于你的东西。这说明你的能力和认知度不足以支撑你的欲望。真正的想要就去拿来，就像你和别人下中国象棋，同一规则是马走日，象飞田，炮打隔山。。。你想胜他，就去按这个规则对弈后你赢了，这是技高一筹，想胜就去找别人下，去下就能下赢，这才是直接获取。而破格获取可不是这样的，破格获取是你知道技不如人还想要赢，就趁别人不注意偷藏对方棋子或是靠耍赖等其他手段赢的。虽然最后都是你赢了棋，可你连和别人公平对弈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啊，你根本就不如人家梁山好汉呢。)
王明阳心里一惊，他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女警官，她的语言一针见血直指事物本质，其丰富的学识和敏锐的思辩都不像是一般人，尤其不是一般女人所能具备。他不得不点点头，说：“同意你的观点。那么，你给我找的那块净土在哪儿？请你拿出来让我看看。拯救灵魂是《圣经》的买卖，但是《圣经》不能让我臣服。你是否想让我觉得，你比《圣经》还神圣？”
(咦，这小妮儿还有点学问啊。行，你刚刚说的在理儿。那你接着说说给我内心找的那个清净的所在搁哪呢？拿出来给俺老乡看看。让灵魂得以安宁是《圣经保险有限公司》天天都在打的广告，我基本都无视的。咋地，你是不是想让我从你手里买这份“灵魂安宁险”，你好拿点提成啊？)
芮小丹暗暗松了一口气，话题到此她心里更加有底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我是微不足道的，但你既然讲到了《圣经》，那我们就从《圣经》谈起。至少你的态度告诉我，你还没有读懂《圣经》，所以你
没有权力评价《圣经》。”
(我可没什么第二职业，不卖保险。你既然唠起了《圣经》，那咱俩就先唠个十块钱的呗。不过啊，从你的态度里表现出来的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读懂《圣经》哦。你自己都没弄懂的东西，还在那大言不惭的评价个什么劲呢？)
王明阳一扫起初的轻慢，心理上已经认定这位女警官在学识上是同一级别的对手，值得辩论一番，于是认真地说道：“《圣经》的理由是：因信着得救了，上天堂；因不信有罪了，下地狱。用这种哄孩子、
吓孩子的方法让人去信，虽有利于基督教的实践，却也恰恰迎合了人的怕死的一面、贪婪的一面。这样的因果关系已经不给人以自觉、自醒的机会，人连追求高尚的机会都没有，又何以高尚呢？”
(呦，你这丫头还有点学识啊。那我好好和你聊聊《圣经》。不管是旧约的上帝救恩，还是新约的耶稣救恩，都是说只有信它们的人才会被拯救，否则必不得见晨光。这种利用人们趋利避害的特性，使用威逼利诱的方法来传教的行为方式，根本就不给人们内观觉悟的机会，人们连觉悟智慧的念头都没有，还谈什么拯救呢？)
芮小丹默默地看着王明阳，心想：以这个人的学识和素质，如果他不去犯罪，应该有一番作为，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英雄，就一定是枭雄。
王明阳说完，等着芮小丹的回答。
芮小丹肯定了他的观点，说：“确实如你所说，如果神计划管理着人类历史的发展，那么饥饿、灾难、罪恶也该是神计划之中的事，所以人就有理由怀疑神是要拯救人还是要折腾人。如果神也是左手施舍的时候不让右手知道，那么全能的主就不需要这个永远的计划了，只需要以他的全能改变人性的罪性，注入人性的善性，人类就得以拯救了。但神没有这样做，神不想做无名救主，神需要报恩。”
(是的，你说的对。如果这个世界真是神创造的，真有拯救人类的能力，又有拯救人类的念头。那面对饥饿、地震、洪水、火灾等自然灾害，战争、杀戮等人为灾难，只需要显现神通把这些灾难通通消除掉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让这些灾难发生呢？这到底是拯救人还是折腾人啊？如果神一边在创造人类时写入杀戮程序，一边又告诉人们:我来救你们来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嘛？只需要在创造人的时候不写入杀戮程序，只写入为善的程序，人类世界不就没有杀戮灾害发生了嘛？神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神需要人们自己觉悟，懂得利他才是利己，从而回归本善之性，拥有感恩的心。)
当芮小丹在审讯室里与王明阳讨论《圣经》的时候，队长他们在监视室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审讯过程。赵国强一眼不眨地盯着显示屏自言自语道:哎……有点门儿啊，平时真没看出来小丹还有这两下子。审讯室里，芮小丹与王明阳的讨论在继续进行。
王明阳说：“神是什么？神是根据人的需要造出来的。”
(什么神啊，什么救恩史啊，都是人们根据利益需要自己编的故事。)
芮小丹说：“这就是《圣经》神学理论上存在的问题。《圣经》的教义如果不能经受逻辑学的检验，可能在实践上就会存在障碍。如果经受了逻辑学的检验，那表明神的思维即是人的思维，就会否定神性。换一种说法，神性如果附加上人性的期望值，神性就打了折扣。然而神性如果失去了人性的期望值，那么人还需要神吗？”
(是的，这就是《圣经》理论上没有达到逻辑闭环的地方。《圣经》教义如果不能逻辑闭环，那这个逻辑漏洞就会影响教会发展。可是，如果神学理论达到了逻辑闭环，那这个符合人类逻辑的理论不就是人类的思维嘛？人类思维逻辑产生的理论还有什么神的？也就是说，如果人们希望神干什么，神就干什么。那“神”到底是神还是人们养的宠物？然而，如果人们希望神干什么，神却什么都不按人们的需要去干，那么人还需要这个神嘛？)
王明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问道：“既然你我的观点一致，而我又没有资格评价《圣经》，那么，你的资格又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呢？”
(呦，咱俩想到一块去了。你刚刚还说我没有资格评价《圣经》。咱俩是半斤对八两，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评价它呢？)
芮小丹平静地说：“《圣经》神学是关于人类精神的学说，是关于人的灵魂净化、升华，人的行为高尚、正典的学说。一味地攻击或捍卫神的真实性与否，都是愚昧的表现。前者没有理解基督教的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后者没有理解基督教的真正境界。”
(《圣经》是形上学的形下之器，是一本劝人为善的书，是古时候的贤人假托神的名义写成的，就像童话故事里有没有女巫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用她来劝戒世人叫他们不敢犯罪作恶，叫他们改正错误去行善，以补足法律所办不到的事情罢了。按照很多文学家的看法，圣经是一本文学标准经典。看一本书不去关注它所要表达的思想，而仅仅去争论它内容中所写的人物的真实性，这是没有看懂的表现。一味攻击它的人没有看到它的存在价值，一味以捍卫的名义迷信创世神存在的人也没有真正感悟到其表达思想的真谛。)
王明阳说：“人类历史必须要穿越宗教隧道，可以理解。但在当代历史条件下，《圣经》神学的社会价值在哪里？”
(嗯，历史上人类的发展需要，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人类科学发展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还让人们去迷信创世神，还有什么社会价值？)
芮小丹说：“基督教的应许不以现实利益为交换，不参与社会利益的分配，这使得她能适应不同的生存空间，而她对信徒的道德要求无疑具有社会价值。”
(它只是给人们一个期望，而不参与社会利益的分配，这就使得它不会与各方面产生利益冲突，而它的信徒如果秉承其对他们的道德要求而与人为善，这个与人为善的行为还是具有一定社会价值的嘛。)
王明阳轻蔑地问：“用哄孩子、吓孩子的方式？”
(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去做与人为善的事？)
芮小丹说：“基督教相信，太高的道德平台需要太高的教育、太深的觉悟和太复杂的炼造过程，是一道靠人性本能很难迈进的窄门。于是，基督教便有了神与人的约，有了神的关于天国与火湖、永生与死亡的应许，让凡夫俗子因为恐惧死亡和向往天堂而守约。这是智与善的魔术，非读懂的人不能理解。但《圣经》告诉世人了，要进窄门。”
(虽然下下人有上上智，但是复杂的逻辑思维还是需要有一定知识和认知基础的，觉悟一些高深的理论，是一个复杂工程。是一道仅仅只靠人性本能而忽略其他因素很难超越的狭窄的路程。于是就有了人神之约定的故事，利用一些人贪生怕死的心态让他们做与人为善的事。这是一种人生的大智慧，没有自悟的人是很难理解的。无论是否理解，《圣经》都告诉人们，要进窄门。)
王明阳咄咄逼人地追问：“什么是窄门？”(说人话)
芮小丹说：“不因上天堂与下地狱的因果关系而具有的极高人生境界，就是窄门。耶稣为拯救世人甘愿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是肉身的地狱，是灵魂的天堂。基督徒的得救缘于神的‘约’，缘于神的应许。但进不得窄门也同样缘于‘约’，缘于神的应许。窄门是基督道德理想的最高
价值。”
(不昧因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窄门。耶稣的故事是表达身体在经受磨难，思维却得以升华。无论众者是否能够觉悟，都缘起于看到这个故事而开始思考的一念之间。进窄门是道德理想的一种最高价值期许。)
王明阳无言以对，默默地看着芮小丹，眼睛里流露出钦佩的神色。
芮小丹说：“进了窄门，神立刻就会告诉你：我是不存在的，神就是你自己。但是，证到如此也并不究竟，神是什么？神即道，道法自然，如来。”
(等你觉悟到了不昧因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所谓的神的概念就消失了。但是，即使觉悟到了这些，还是不够究竟。神是什么？神就是道，道即自然，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其为天地母。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此处说神道，即非神道，是名神道。)
过了好一会儿，王明阳才惊叹地说了一句：“自愧弗如。”
(额，著名的金刚经三段论，虽然不懂，不过。。。不明觉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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