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敬度娘❤️希望有人喜欢鸭
三楼上正文

《莫若以宁》
by·师飐
唐朝以后重男轻女的家庭诚然少了许多，唐朝开放淳朴的民风已成习惯，若说下降了¼，那陈家便是剩下的¾。
陈家历来思想腐败，不巧的是陈家长子陈立恒膝下两女一子，所庆幸的是长女倾国倾城从小便透露出古典美韵而幼子更是天资聪颖。
族训明说，陈家女子须在掌握一门女工后才能拥有名字，而聪慧可爱的长女在三岁时因相貌惊艳、唱跳俱佳而被陈立恒赐名“白”。陈白九岁那年平平无奇甚至样貌丑陋的二妹出生，同时来到人间的还有文武双全的陈家公子。这样不凡的一年注定了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她便是如此...“爹、娘，您们可想好三弟名唤？”“小傻瓜，从我知道你弟弟存在的那一刻便拟好了名，陈焕，如何？”“爹说的女儿岂敢不同？”陈白笑着撒娇。
五年过去了，她依然无名，陈府中，她不像是女儿更像是仆人，“小陈，小陈！准备叫焕儿用膳了。”家中父母只得以小陈示意。
每当这时，小陈只能咽下口水，身子在圆圆的脑袋下显得有些瘦弱，跑向学堂找到念书的弟弟，时间还早，至少能蹭三刻钟的课。可惜私塾先生家养的公鸡调皮，总是恐吓她，索性就爬上窗户偷偷蜷缩在树梢旁听算数，可惜太难，对于没有基础的小陈来说无疑登天，还好北宋不用应试算数，“真巧，我这还勉强算是生恰逢时吧？不对啊，即便我能听懂我也不会如男子那般科举，那我在此处听有什么用？不是说无才便是孝顺了么？”逐渐有些饿了....

不知从何处听说谈终先生收关门弟子不需缴纳学费，陈家更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家孩子往外塞。
“二叔！二叔！不要动我！我不要走...我没有家了二叔...”五岁的小陈尖叫着哭闹，仅仅抱住陈立信。——陈立信乃陈立恒之弟，他思想积极，膝下无子最是疼爱小陈。“小陈！”他微微动容，不明白兄长为何轻视女子。即便如此，她还是离开了。
“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你，你谁啊？”
“孩子，今天起我便是你师父，可好？”
“师父？你也会讨厌我吗？我长相平平又无天赋，要师父有何用？”小陈忽然不再哭泣了，似乎抓住一线希望，眼前这个老头，静静地，或许不会讨厌她？
谈终乃书法家梅宁字号，他弟子众多却都有自己家业遂便孤家寡人一位，与他一起的还有丈夫在外游历、身体病弱且刚有身孕的儿媳，大夫说照这样的情况，孩子能活着出生便是万幸，而夫人怕是挺不到一年。
“既是师父，怎会厌恶弟子？你叫什么？”他说的极温柔面上却是不苟言笑。
她低下头...
“你看，我叫梅宁，这书院名唤‘莫若以宁’，你今后就是‘莫以’可好？”梅宁咳了些许，低下头抚慰着孩子，“小莫以，你有家，从今以后你的家便是莫若以宁，跟随我学书。”
“莫若以宁？这名字真好听，一定是大学问家题的吧，题写人可是您？”她拉了拉梅宁，“您，您能，教我读书，吗？我想读书..如果我是男子就好了，我就能念学堂...”
“当然，以后便由师父教莫以。”
——“小徒梅莫以，叩见师尊！恳请师尊留下！”她行了三大礼，将脑门磨破了皮。她要留下，心里一旦有了信念，她就要完成，她要读书。
“怎么，连姓氏都随师父了？莫以，不能忘本。你便是陈莫以，血浓于水啊。”“不可！他们从不把我当女儿待为何我要随他们姓？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无名小陈，只有书院梅莫以，师父！”
他不再言语，吃力地站起身，年迈了，连腰腿都有些退化，但他还是执起莫以之手：“这‘莫若以宁’啊，你说对一半，是位大学问家题写的，却不是我。”“那是哪位？长胡子先生吗？”
——“题写的人，是师父的老师苏囧先生。宁静致远更要求真存真。”

高祖讳见远，齐御史中丞，梁武帝受禅，不食数日，一恸而绝，事见《梁》、《齐》、《周书》。“在做何事？”
　　“对不起...师父，徒儿知错，我一定好好写好好写..”莫以低头，为自己的走神而自责。
　　一年半以来，她已经摸清了师父的性格，别看他授课严厉待人却也极其温和。“师父，你到底收了多少弟子啊，怎么没日都有人来朝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习惯了。”梅宁不喜言语，若非不时地咳嗽莫以还真不知道他在不在身后视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一直单纯地认为师父忍住咳嗽是为了不让自己发现好展露出走神的马脚可她逐渐发现自己错了，梅宁从来都这样隐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莫以喃喃着。
　　“如再让我发现你没认真练书，那便罚跪！”梅宁微微弯着腰，蹙眉道。

小菲快五月了，可夫人生下孩子便不幸离世，她从未喝过母乳，以至于自幼便身体虚弱，照顾小菲的重任也落到了六岁的莫以身上。五十有三了，他逐渐开始咳嗽，在莫以面前却是强力隐忍...

“师父，您感觉如何了？您别吓我..你若病了，我的一切都瓦解了！您别急，我传书至二叔。”陈立信学医，自从梅莫以来到书院后，他坚持每周都去看望她顺带拜访谈终先生。
　　“莫以，我无碍。无需传书！”他只是有些许晕眩，眼看年幼的小莫以已然十岁，他梅宁必须坚持下去，这个孩子的一生在他手中，没了她，他还能继续研究学问，独自衣食无忧地生活；而若他不在了，小菲还有父亲，她呢，她的一切都瓦解了。
　　“听话...别担心我，只要没有急事便一刻不停地练书，抓紧机会，时间是珍稀的。我、咳咳——”
　　“师父，我要做什么才能您好些？”梅莫以攥住梅宁粗糙而瘦弱的枯手，一字一顿地说着，“秘书省著作郎夔州都督长史上护军颜公神道碑 君讳勤礼，字敬，琅琊临沂人。高祖讳见远，齐御史中丞，梁武帝受禅，不食数日，一恸而绝，事见《梁》、《齐》、《周书》。曾祖讳协，梁湘东王记室参军，《文学》有传。……”以至于后来开始哽咽，莫以一头扎进师父怀里，断断续续地哭，“之推...思鲁..勤礼..昭甫..杲卿..真卿。”
　　梅宁不再说话也没有安慰她，孩子就是需要磨练的，他对待弟子负责却不宠溺，如此的师尊，世上难遇。
　　“怎么不背了？可是忘了？该罚！”梅宁一挑眉，拍拍她的肩。
　　梅莫以诚然断断续续只想得出个大概，只能默不作声了。可很快便传出低沉浑厚的声音：“君幼而朗悟，识量宏远，工於篆籀，尤精诂训，秘阁司经，史籍多所刊定。义宁元年十一月，从太宗平京城，授朝散大夫勋，解褐秘书省校书郎。”他随即严肃地点点头，“连结尾都忘了！”
　　一字、一顿，师徒俩一同高诵《颜勤礼》
　　“先生，陈公来访。”书院外边的书童上报。“有请吧。”
　　“莫以，回屋。”“可我——”“可有异议？”“弟子不敢忤逆师命，弟子告退！”

陈立信碰巧此时到来，还捎了一些药丸。“谈公啊，有礼了！”五年来，两人成了忘年之交。
　　“无妨。”梅宁只是含蓄颔首。
　　“谈公，此番前来除了照旧看望莫以，立信还有另一桩事。”
　　“请讲。”
　　“我大哥大嫂从未将莫以作女儿待，而前不久却告知我说，若此后莫以学成，还望她归家尽孝光耀门楣。此番利用女儿，他们当真下得一首好棋。”陈立信说着更是对兄长大嫂的思想厌恶痛绝。
　　拍案转身，案上熟宣被蹂躏，躲在墙角的莫以忽然有些害怕，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温和包容的师尊动怒。
　　梅宁将茶杯重叩在案上，只留下三道指印：“荒谬之举！”他从来不会如此生气，“陈家既然将孩子当作累赘般抛弃又有何权利以所谓尽孝道驳回！”
　　陈立信也惊了，他并不知道梅宁动怒会做些什，只是他自己从未见过。“谈公稍安勿躁，此番立信便是来带您的话给家中枉为人父母的大哥大嫂的。”
　　“你记住我说的，原封不动地带给他们！孩子是我教出来的，不论以后如何都与陈家无干系，我带大的孩子不用交与毫无关系的他人！”
　　梅莫以捂住口鼻不敢发出声音被发现，只能咬自己不大好看的嘴唇：“师父...”

尽道日子转瞬即逝，可在莫若以宁，师徒却过得异常漫长，每天相依为命，门前的梅树不知又落了多少回，君子如梅...
　　“师父，这王羲之的字没有精神毫无骨气有什么可值得学习的？我不明白这些世人是眼拙吗，怎么将这种二王字体捧为至高！我还是倾佩颜体。”莫以将狼毫毛笔顺着毛清洗。
　　梅宁正色教诲她，严厉驳斥了如此观点：“不可胡言，要集百家之精华才得以寻求到真谛。颜将军也学习二王字体，也学习你一直不屑的褚遂良字体。”
　　“师父谈得极是！您如此厉害，为何不留下半字一句供世人欣赏学习？”梅莫以问。
　　“人生在世，怎可轻易满足于定格的那一处笔墨，人生结束了，作品自然便留下了。真正的佳作是经得住岁月检验的，而非今后的自己看了想要撕毁的废纸。莫以，你需谨记于心，不论何时何地都要追寻先人的脚步，切忌固执复古；我们用笔力穿透的不只是熟宣，更是穿透之民心，唤醒之民智！”
　　书院的生活宁静雅致，当真对得起莫若以宁的书斋名。她时常在后院藏经阁贪恋阅读碑帖，悄悄地、一笔一划地用手描字，狠狠地烙印于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抱着颜清臣的画像一枯坐便是一夜...
　　师尊从来与世隔绝隐居书院，他对莫以的倾囊相授与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不是感受不出，只是年迈的梅宁早已习惯了冷清的面容，严厉的训斥。
　　颜真卿，字清臣，“别号应方，乳名羡门子，为国俘虏被绞刑而死。三军将士于河边痛哭流涕，唐肃宗索性废朝五日以表悼念，亲自谥号‘文忠’。师父，您也是这样的人吧...”梅莫以自幼崇敬颜清臣，而将之信仰带给她的人的那位引路人便是梅宁。
　　“莫以可知这文忠是何意？”梅宁俯下身子，屈膝平视面前成为少女的她。“恳请师父告知。”
　　“文武双全之文，忠孝节义之忠！”梅宁眺望着门前梅树再度落花，似乎在追溯历史。他便是这样，向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如此，未变过，苏囧先生看人很准，梅宁此生不负世人、不负众弟子更对得起先生。
　　文武双全之文，忠孝节义之忠；是鲁公也是梅宁。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就这样，平淡的日子年复一年，梅莫以掌握了梅宁所有的笔法，书写行云流水，对于各书体更是娴熟至极。十六岁生辰那年，梅宁赠她一件衣裙，可她不肯穿说是自己不好看。她还是像个童子，牵着师父的大手，一摇一晃地慢慢走着似乎是学步稚子。
　　其实，学艺十一年，梅莫以十六岁当真学会学懂了的只有“真”此字，《勤礼碑》里的真，微妙却不虛缈，鲁公的笔意独到之处就是不仅用手更用心、动情。
　　“师父，跟随您学艺有十一年了，您看，我当真学懂的只有‘真’这个字，我哪怕闭眼也能写出鲁公笔下的风格，真此字，当真妙极！”
　　梅宁微微笑着，轻轻地牵着她移步至后院，藏经阁墙上悬挂的字表是梅宁毕生的追求，永无止境的羁绊：求真存真！“小莫以，你不小了，可在我眼里啊你还是当初那个找不着家的孩子，你当初道你相貌平平又无天资，你可知，我想看到的不是怎样被包装的弟子而是真实的你，真实的你，就是我梅宁的弟子梅莫以。”他抚了抚莫以的头，寄予期望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师父，何为真实？”
　　“小莫以，求真、存真便是真实！”
　　“记得吗，下月是你二叔四十大寿，你还是走一趟，顺路将我这封贺词带给你二叔。”梅宁淡淡开口，爽朗的笑声至今回荡在梅莫以心中，“带上小菲一同去陈府吧，也算是我对你二叔这个忘年交的小友一片心意。”
　　“好。师父，您照顾好自己。”

“这这、这哪是给我的贺词啊，莫以，你看。这表面写着小兄立信亲启，而里面呢却又白纸黑字地写道爱徒莫以亲启。快来看看吧。”
　　梅莫以打开信封，这根本不是信件，而是..一副书法佳作！六月十三日梅宁书与莫若以宁书斋...
　　全作只有一个规模宏达的颜体字迹“真”
　　莫以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晚了，回想“人生结束了，作品自然便留下了。”
　　不、不要....“师父！师父！”梅莫以赶回书院可四处找不到梅宁只能见到成群结队的中年男人，她明白这些父辈其实是她的师兄们，梅宁弟子。
　　“师父！师兄，你、你可见到...”中年男子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
　　“不，不会的，师父不会丢下我。”莫以不在哭闹而是静静地发呆看得一旁的小菲倒是热泪盈眶。“梅..莫..以？”
　　年迈而微喘的声音响起，可她听得出，这不是梅宁，不是她的师尊，更像是一位八旬老人。“莫..以？可.识..得我？”
　　“您，您是？”
　　他笑了笑，开口：“求真存真！”
　　“苏先生！”莫以扑进老人怀里终于释放出感情，哭得一塌糊涂...“梅宁没有丢下你们一众弟子，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守护你们，就如同我当初对他说过的一样，只没曾想，梅宁好不仗义，撇下我这恩师，自己倒先逍遥了。”苏囧先生徐徐说着，眼神深邃而有光，与那些痛不欲生的弟子们不同，八旬的他只是慈爱地笑笑。
　　“师父，您安心，我替您研好真实而纯净的笔墨！还有，我十岁那年，您其实还没有说完最后一句结尾。武德中授右领左右府铠曹参军，九年十一月授轻车都尉兼直秘书省。”
　　她双膝跪地，顺带将小菲的那一份也带上，朝向那四个大字磕头：
　“小徒姓梅，名莫以；孙女姓梅，名翼菲。往后余生，求真、存真。谈终先生，您和鲁公是同样的人，您的一生，莫若以宁！”
　——梅花再度枯落，您的一生，莫若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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