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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箫鼓万家同


IP属地:上海1楼2021-06-19 22:11回复
    【元年九月,人间枫初红。】
    【黄几道跣足蓬发从平乐荔浦来,递拜帖一张,上书三行孤潦草字迹「拜足下。土仪有三:大个荔浦芋头三筐,中个平乐甘橘二筐,黄藤编箧一只内有平乐小儿哭声无数。足下谨,不得拿书帖换钱。」……我当堂喝「呵—忒!什么玩儿意儿!」又被绕口的北京话扭到舌头,听到廊头的绿皮鹦鹉扑闪双翅,幸灾乐祸道「滑稽滑稽」。乃用土话恨骂一声笨戳!】
    【甜芋瓜果连筐分与左右邻居。京师显贵多、田宅贵,文丞相胡同我与赵金靖买同一间宅,用竹荆排横分两扇,他算是我的左邻。但通常我二人都不走正门,把竹排挪开便走过去了;右邻门庭气派,不认得不来往也不送礼,有时会偷偷去人家后门丢剩菜。是夜,我也趁着在右街口丢垃圾功夫,小藤箱顺手一丢:才不想听那玩意儿。】
    【次日黄几道端着这小盒,出现在我家门口,他道你听!你听,她在哭诶!好大声!……有病吧?我扶三十年老黄杨太师椅,耸眉予一叱】
    与我打出去。
    【因京师显贵多、人丁贵,小厮家丁不足数,不得不掩门亲自与那只疯道人厮打。他蹭山南百家饭,从来不挑食,体健如蒙古牦牛,能拾竹杖行走万里山路,又没有我这样常坐太师椅的富贵病。我打得过么?打得过——才怪,被摔去老山樱桃树两回后,能屈能伸地要与人讲和。】
    【是夜,洗净小橘柑,灯下且哭且听。因河南暑热未褪,小橘柑沿路颠簸烂得和橙汁一般,盛入白瓷碗吮一口,甜腻里透着苦腥。上天不可怜,我可怜——再也不吃柑橘了。】
    【翌日夜,下值从大栅栏回来(休问为何是大栅栏,难道你下值后去藏书馆吗?),端着小黄柳藤箱来见赵金靖。我反复与黄几道说「端」这个姿势不吉利,他说以示郑重,得端稳。】
    【半页赵宅,有古藤亭杏和斗大池塘。赵金靖说明年要在塘心植莲,再养几尾红鳞小金鱼。我与黄几道偷偷承诺:留到来年夏,来此濯你足。奴仆悬灯引路。一页池塘在、藤柳在、赵大人的金银财宝都在,唯独赵大人本人不在。我素来好说话,也不欲问“人不在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只当值守庭宵一夜,端小盒坐露阶,困得摇摇欲坠。】
    【夜冷,天黑黑,风呼呼,又借一鹤氅披身。】


    7楼2021-06-20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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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江府陈年黄酒有着刀割斧锉的烈性,黄金盏里滚着新烹牛羊割喉净血般的鲜红,滚滚碾过唇喉——想吐。但没尽兴的豪客们不肯罢休,最后一盏赔罪给永兴胡同的小贝勒,笑乜他大红袍袖曳过焦金的羔羊炙,一抵肩,只道醉深难胜衣。】
      【我叫他小贝勒,清醒时也叫富灵阿;不知他的汉文师傅有没有教过他,茯苓是一味极苦、极甘、极醇、极烈的良药,有许许多多良药和茯苓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逼得你死去活来、寸断胃脘,然后告诉你:我在救你。】
      【正是爱新觉罗富灵阿说,男盗女昌哭啼啼的戏词,一定要在文贞武烈的祠堂上演。所以这一夜我陪着他看长生殿,用足够浅薄的辞令解释为什么那戏子哭得肝肠寸断,反复听他垂问,唐明皇不哭么。】
      【曲尽时他又问,江南什么李龟年?倾压杯盏与他答:是落花时节又逢君——几滴红血酒乍溅小王公半腰,玷污了一幅名贵的金绣衫。】
      【归家时夜已深,束马迟迟望,迟钝地觉察我家就安座在文丞相胡同。】
      【可算他阿玛。】
      【谁知道良宵不算尽,夜深还有客。】
      【他也不执灯,中堂高檐悬着一线昏暗青纸油灯吊在他头顶,浮一层浅金的光,好远看着以为佛子在吐舍利。】
      怎么坐这儿,当狗咬人呢?
      【我这夜哄完畜//生又哄马,哄完马又哄人。摔了氅衣踢他一脚】沏壶凉茶,堂屋说话去——怎么你身上有橘子味,嚼一宿陈皮?
      【我烦橘子,鲜陈都烦,鲜甜陈酸无一不讨厌。国子监值房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日夜比着喝陈皮水,好似哪也要舍身去做陈皮观音一样。欺我年轻和软,待我老年就要在官邸喝八角茴香水。】


      IP属地:上海9楼2021-06-20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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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你管!呵!
        【呵——忒!玩儿意儿!我是吃过橘子,吃的是黄几道送的爱心橘子,人家千里迢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踩过去,爬好几道山,背着两个箩筐给我送橘子(虽然是烂掉的),就算烂掉的我也全吃完!】
        【赵玉关近两日看我不顺眼,总爱阴阳怪气。那日小妹被公主府的车架接去,我扶青蓝蓬车一路送着,不撒手,舍不得撒手。这厮倚门框凉凉嘲讽,说我像小鸡送小蛋。还不让我哭,说我黄五仙掉眼泪。呸他才是,什么触牲托生。蹭地窜起,待要高高挽袖口再打一架,猛然吸吸鼻子——他正倾扶竹影月山,领口的红珠小盘扣应解不解地,一片酒渍颓唐。抽抽鼻尖,闻到股浓烈的脂粉酒气。】
        【是那种我们好人家儿郎不会去的,胡同的脂粉气。】
        【喧嚣的晚风突然静下来,静到陂塘蝉鸣、蛙叫、叽咕咕的玉头蚂蚱叫都送入耳畔。我听万种虫嘶,也听他一促一缓的呼吸声。【递只手去,将笑不笑地扶上手臂】
        赵大人,您这脂粉味也太重了。
        【直披眼底的烛灯,灯底的玉关,都照得我眼眶疼,背只手在身后,我问】干嘛去了。
        【我与玉关有十二三年的情谊。他年长,那便算从他出生始(我娘三月怀胎就叫我和他做朋友,我早慧,听得懂)。十二三年同寝被、交袍泽,直到他双亲亡故,一路颠沛去江南(他去江南时我也趴马车送了)。但今同朝为官,我要有原则——背去身后那只手已经悄悄在拾腰间笔管,只要他逛八大胡同,我就连夜写不具名的弹劾折子。】
        【好哇,赵玉关你且等着,我的弹劾折子能写的比阿房宫还长,等着明日提头来见吧您。】


        10楼2021-06-20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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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


          11楼2021-06-20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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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你什么事。【头疼。】
            【鲜衣靡艳的闹剧犹在眼前鳞次上演,浮光一闪是泼红席面、缕金痕带,又粼粼闪过有人 剥一只黄皮晶润的鲜枇杷递富灵阿,他说南人好多情,见枇杷也落泪。他那稀里糊涂的腔调也拖着软媚南音,跟着笑倒一盅明前茶:是琵琶——又想吐了。】
            【没人教过这崽子,醉酒人不能扶,越扶越好醉。惶惶摧天枯石的窒息感压上颅顶,荡管袖甩脱他的手臂去找一壁坚石立身,甩不开,用力甩;甩开了,又悻悻挽留一截玉白广袖。】
            【月色浑脱,觑眼隐约识得是我的衣裳。真他不拿自己当外人,来年杨柳前让你磕头叫爹。合手攀着我的衣裳我的一截袖拖回胸前,扣得极紧。压尽喉咙里热烫的呼吸,端相庄严,冷眼斥一声】有你事么。
            【他的天真筑基在许多人的牺牲之上,我静默地想。哪家清流门庭野心昭然地连送两位女儿入宫,都要被天下耻笑,他只仗着天下不识君,胡作非为。击破平和伪象的欲//望蠢蠢欲动,我忍耐、深刻地分辨欲//望与忍耐:只今日朗月风清,不想做煞景人。于是我也席坐石阶,是刚刚山临安坐过的那块大石头,石缝长着无人理会的茁朴苔青,头顶有朝生暮死的青翅飞蛾萦萦。仰首,想抓。】
            陪永兴胡同的小将军喝酒去了。
            【满人真能喝。定睛看月影深处,月影下藤塘在畔,春露流阶:原来我是回家了,在家还有什么可怕的,便一定要讲句坏话】小将军长得像花毛老虎。
            【花毛老虎,花里胡哨荡得我眼疼。我说临安、好临安】你头顶怎么冒着星星,还会闪,咕嘟咕嘟。


            IP属地:上海12楼2021-06-21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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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叫做攀附。
              【叫不要脸。小小声默念在心底,尔后肃声重念一遍】攀附权贵,趋炎附势。
              【我骂得好生解气。一刹那颅内涌起至少七八十个辱骂佞幸党/群的词,每一个甩出来都能震铄方圆八十道胡同,骂得他羞愧不已当场跪下叫爹。但我留情,仅点到即止,仍盼他早日悔悟、改过自新。】
              我来找你,因为上月初小西门械/斗死了十七人,另有二十人被困山陂,上龙司的土官今年六岁,护印亲新丧,被他阿舅打得还不了手,连网罗人巡山殓人的功夫都没有。你与什么将军王爷喝酒时,也有听见千里外丧夫新妇哭丧么。
              他们说你在江浙很出名,说你湖船焚诗、螺山哭碑,与那一带处士酬唱冶游十八日,你好闲情。【也说你赊扬州阿萝的三千酒债,至今不还钱。】
              你裹着读书人的皮囊,卖弄读书人的学问,出去和京城纨绔聊谁家黄金更多、小妾好看。这就是天子城下的规则么,很值得得意么。
              【迫切南归的夜飞雀,惊乍一塘婆娑树影。他的书僮听不懂桂西白话,以为我们醉在一处胡言乱语,已提灯来寻。我不理雀影也不要理会低声劝慰的小书僮,目不转睛盯着他,直要把一张无暇人皮灼出洞,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肯定是黑心肝。】
              你也是十年寒窗苦过来的人,何以至此。
              【冷夜里伫立太久,书僮留盏风灯,兀自回房睡了,盘旋蒙蒙灯罩上的小蛾小飞虫都歇了,放弃嗡嗡嗡烦他了;我还未放弃赵玉关,负手立兰草黏地的台阶下,等着他清醒。只待下半晌再问,你知错了么,知错了就回堂屋给你煮醒酲茶。】
              【我恐怕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了吧。】


              14楼2021-06-21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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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字也太难了吧……想下班


                IP属地:上海15楼2021-06-21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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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骂我?【我问,他不答;迎山向月向故城亭柳殷殷追问】山小柳,你为什么骂我。
                  【他为什么骂我。】
                  【我不理解。檐乌与啼鹊圆融的夜影在视野里凝聚成一道珠线,反复割着眼睛。我感到疼,与身体发肤无关——但茫然四顾,我无处可诉。因为频频有人先一步陈情诉衷、掩泣呜咽于天庐四野:他在痛苦、他在哭,千种哭声千种可怜。我缓慢迟钝地想着,我是否也身受棰苦?但太慢了,天地熔炉间已人满为患,恸哭声已足够多。于是最后受难的人朝天下坦言:我不可怜,我可恨;我应被剔骨剜心,人尽可诛。】
                  【那他可不可以别骂我?】
                  告诉你,我听不见。【认真叠平襟带履袖,认真答】寻欢作乐时须认真,须诚心。寻欢作乐是真正的快乐,耳边只有浮弦艳曲,并无其他。
                  【红泥曲,金缯罗,红袖酥手宽带解衣,宵露度尽又逢宵露,一舟绮梦连着另一舟绮梦,穷尽欢情的快乐真的快乐;当然我做一个攀附权贵的小人,做无耻之徒的快乐也是真的、充满虔诚的。】
                  每天都要死很多人,能怎样呢。春江两渡,一苇渡亡,一苇渡己,朝生暮死谁不如此?
                  【对一钟绿沼青松肝胆剖白良久、眷念良久。一枝一月,千枝净月,小贝勒最偏爱这样坚贞明丽的颜色。此处没有好诗家,否则应说一句壁仞松风向明月,但疑心它无心怜明月,只愿作青松。我悄声叫临安、好临安,它不应。】
                  【端视许久,发现这颗松树并不是山南朝,难怪他不应。难怪我察觉这老松蠢钝无慧根,得不成道俢不成仙,乃无用凡胎。乾宁元年年尾最平和的深夜,许多人长梦至天明,许多瘦骨怀裹娇儿冻死在春夜降临前,于扬州宴醉江舟时我应还没有醒,枕阿萝半截绿袖催眉妆;今夕倚阶唤临安、我问临安在哪,仓皇将目光投进他平静的眼底——正盈着乾宁元年的月亮。】
                  【我道。】
                  没有我这等人,怎么衬托你。
                  没有恶人,怎样衬托你的坚贞清白。你永远不会错,不会易节,来日你做曲附权贵、寡廉鲜耻的事也一定是我逼迫你。是我,是你的家族,是官//场、宦门、皇权、众生一齐网罗,做天地不容的构陷胁迫。临安、临安你好生无辜。你是怎么做到的,一面是圣人,一面楚楚可怜做娼马。
                  【翅鹊楼高百尺墙,墙高元不碍笙簧。剔净衣间最后一点霜根,孤明至此的残烛会时油尽灯枯,我坐风宵夜,沉笑问无暇的圣人。】
                  你躲在书斋时,也会听见你的姊妹在深宫哭么。
                  【我说临安,你不应骂我的,提醒过了。】


                  IP属地:上海17楼2021-06-24 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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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准时上班


                    18楼2021-06-26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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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了。】
                      【最临近天亮的颜色是团团压抑的深蓝,从垂阳弥布到瓦头青藓,一切都看着很冷。冷,太阳再磨蹭,就让山猷金一口吃掉它,呜噜呜噜嚼碎。】
                      【好冷好困,想念软塌,想回去睡觉,想告假不去衙门。裹紧单衣,连冷和泪打着哈欠,囫囵吞词咽句地讲句:二十四年小楼东。】
                      【唐朝朝臣五更点出街,打马走过百尺雄阔的朱雀街,走到终点就是紫微宫,巍峨天宫。成光二十四年白蘋庐学堂,我与赵玉关瞌睡读过的通鉴,有宰相就死在这条通天官道。濛濛永夜,身首异处。彼时我道:「怕怕,不想做宰相。」谁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资格上朝,只配去衙门点卯,走的也不是什么三千里淮西风雨飘摇的长安大道,我走小路,沿途豆汁炒肝咸面茶,一街安乐,一街疾苦。】
                      【这是一些很寻常的人间事。我与赵玉关一起打马去衙门,他去国子监,我去六部堂,我无数次说南北两路应该反过来,我一点也不喜欢生生死死,我喜欢人长久,不愿做判官。】
                      【他说你不是判官,你是笔帖式,记笔记的。】
                      【少年相交。我带妹来北京,没有住我爹(用他贪食乡里的钱)买的大宅子,我来找赵玉关,要跟他住青舍小园。我们在一段异常漫长的、困窘的年岁里所有事情都比肩形影,以为未来还将如此。】
                      【我也清楚地知道,是他需要我。】
                      【我退一步,背伏苍松。】
                      二十四年小楼东,从今省识故人面,赵玉关,你实不必自怜。
                      【二十四年小楼,等闲春风。片隔薄薄松针看着赵玉关,他犹待我渡亡;而一个不足够心软也不足够仁慈的圣人山南朝最终只道】醉深了,去睡吧。


                      22楼2021-06-26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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